歷史文化遺產協同保護的思考

摘" 要：隨著遺產保護工作的發展深入，協同保護成為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趨勢。協同保護不僅體現了遺產保護領域自身“求真”的學理訴求、“求善”的技術理性，也體現了各行業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對自身歷史“求根”的追求。當今歷史文化遺產保護正面臨從單體保護到全域全要素保護、全流程管理的轉變，同時還要面對新類型、“復合型關系”、氣候變化等新問題的挑戰，諸多復雜場景使得協同保護越來越成為共識。為推動協同保護，應從知識協同、技術協同與管理協同3個方面進行。實現知識共享，擴展專業技術方法，梳理協同動力機制，建立有效的溝通渠道和共同獲益的工作框架，最終實現多方共贏、遺產保護與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目標。

關鍵詞：歷史文化遺產；復雜性；協同保護

中圖分類號：K901.9" " " " " 文獻標志碼：A

DOI：10.19490/j.cnki.issn2096-698X.2024.03.041-051

Abstract：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heritage protection， the practice of collaborative preservation has emerged as a significant trend within the field. Collaborative preservation reflects the academic pursuit of truth， the technical rationality of goodness， and the industries’ quest for historical roots as they reach a mature stage of development. Currently， the protection of cultural heritage is undergoing a transformation from the protection of individual monuments to comprehensive protection of the entire areas and elements， as well as full-process management. At the same time， it also faces challenges such as new types of heritage， complex relationships， climate change as well as other new issues. These complex scenarios are increasingly making collaborative preservation more of a consensus. In order to promote collaborative preservation， three key strategies should be adopted： knowledge sharing， technological cooperation and managerial coordination. Relevant personnel should realize the importance of knowledge sharing， expanding professional and technical methods， sorting out the collaborative dynamic mechanism， establishing effective communication channels and creating a working framework for mutual benefit. Ultimately， this aims to realize a win-win situation for all stakeholders and harmonize heritage protection with economic and social progress.

Keywords：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heritage；complexity；collaborative preservation

歷史文化遺產是凝聚文化自信與民族認同的基石，也是支撐高質量發展與美麗中國建設的基因。長期以來，歷史文化遺產保護事業始終是黨和政府給予充分關心和重視的工作之一。2021年《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中指出要“增強全社會文物保護意識，加大文化遺產保護力度”，充分彰顯了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在黨和國家事業大局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而隨著對歷史文化遺產內涵與外延認知的不斷深入，在我國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傳承相關技術與管理工作中，“協同”[1-7]越來越成為值得關注的突出現象。

從外延上來說，遺產保護的“協同”是一個寬泛的概念。理論上協同的對象或者說主體可以包括遺產的所有“利益相關者”（stakeholder）。然而本文的出發點是解決遺產保護專業人員在工作中面臨的新情況與新問題，因此本文討論的“協同”主要指：在文化遺產相關工作推進過程中，參與工作且無直接隸屬關系的各智庫、技術機構、管理部門為解決實際問題而進行的交流互動與合作協商。

本文從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的歷史與現實入手，探討歷史文化遺產協同保護的內在驅動力以及現實復雜性場景需求，揭示協同保護的必然性與必要性，梳理相關瓶頸問題，并給出推動協同保護的若干解決策略。

1" "協同保護的驅動力

文化遺產保護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保護理念及手段的變化與經濟社會的需求緊密相關。當前倡導“協同保護”，其驅動力來源既與專業領域的認識與理念相關，也與保護利用目標導向相關，以及與不同行業發展階段相關。

1.1" "求真—傳統遺產領域自身發展趨勢的深入

在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專業領域，對遺產的研究與認識一直在不斷深入，從《雅典憲章》（全稱《關于歷史性紀念物修復的雅典憲章》）的單一紀念物、遺址，到《內羅畢建議》（全稱《關于歷史地區的保護及其當代作用的建議》）的歷史街區和城區，再到后續的文化景觀、歷史城市景觀、遺產及周邊環境、文化線路等，體現了從點到面、從單體重要性到群體價值的認知過程。同時期，我國歷史文化遺產領域也表現出相似的特點[8]，即從單體文物走向更加綜合的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歷史文化街區、風景名勝區，再到近年提出的文物主題游徑、國家文化公園等。

基于學術認識角度更加深刻地認識人類文明、認識文化遺產，并帶來新的遺產保護理念，這正是學理上“求真”的結果，體現了對文化遺產形成與變遷機制越來越深刻的理解，以及建立在分析基礎上越來越清晰的價值認知與整體性判斷。隨著遺產學科與專業領域的發展，遺產保護從業人員始終在積極思考：記錄人類或社群發展的遺產還有哪些？怎樣才能更真實、更完整地詮釋復雜歷史？如何保護活態遺產可持續存在與繼續發展？

不斷涌現的新類型文化遺產往往具有大型、復合、活態的特點，具有更為復雜的要素構成，也對遺產保護與活化工作提出更加綜合的方向與要求，使得遺產保護工作不可避免地面臨不同遺產類型之間的整合關聯、更多元利益相關者的參與，也就迫切需要開展協同保護。

1.2" "求善—技術理性對最佳解決方式的追求

協同保護驅動力還源于對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與利用方法的不斷精進。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首先是一項嚴謹的科學工作，行業內外各種技術的成熟與進步本身就會對遺產保護產生巨大影響，促使從業人員積極吸納新技術或尋求專業合作，從而推動本行業的技術革新。

另外，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利用與傳承并非是孤立、分離的關系，而是要在科學保護遺產真實性、完整性的基礎上，通過實現遺產價值呈現與資源價值轉化，將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與社會經濟文化的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緊密結合起來。從專業角度認知，實操層面既包括傳統的保護管控、修繕設計、營造工程、博覽展示，也包括空間資源規劃配置對利用價值呈現輔以更好賦能、面向文物活起來的精細策劃與適度管控調控、長期可持續活化的運營等。因此，遺產保護工作是一項綜合的科學性工作，在各個環節上均有大量掌握不同專業知識的技術人員參與。這些均廣泛涉及了保護修繕技術、活化利用理念及具體方法、相關專業技術合作、相關部門資源對接等實操內容。

因此，對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與活化利用不再僅僅是從“道”的理論維度考慮“如何認識”，更應該是從“術”的實踐維度考慮“如何能做到更好”，這是遺產保護技術實踐維度下的“求善”協同。

1.3" "求根—不同行業對自身歷史認知的渴求

近些年，在常規性文物保護單位及歷史文化名城鎮村之外，涌現了一些由行業領域主導組織申報或認定公布的文化遺產類型，如水利遺產[9]、農業遺產[10]、工業遺產[11]，甚至百年氣象站[12]、林業遺產[13]等。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在城鄉建設中加強歷史文化保護傳承的意見》[14]便注意到一些行業遺產類型。客觀來看，這些遺產類型可認為是對現有遺產保護體系的有益補充，但需要注意的是，很多列入新遺產類型的歷史文化遺產本身已經是文物保護單位或其他法定名錄遺產，應該認為這些行業文化遺產的發起往往另有初衷，并不是簡單地模仿文物古跡認定標準。

百行百業，尤其是與國計民生密切相關的一些行業，本身就是人類文明的組成部分，在傳承有序的歷史發展中沉淀形成了各自的行業身份認同，當然也是“文化”的一種表現。每個行業都有其獨特的歷史淵源和發展軌跡，行業發展到一定階段，自然也會有梳理自身歷史的需求，需要整理重要人物與事件的見證物。因為物質的不可復制性以及空間的排他性，不可移動物質遺存是對這些歷史進行錨定的最重要紀念物，具有歷史敘事的權威。因此，各行業通過行業遺產認定以及賦予榮譽性的保護行為，其實是行業內積極尋求面向從業者的凝聚力與共識。部分行業遺產還帶有應對未來發展不確定性的重要使命，比如農業遺產對傳統種質資源安全的重視，林業遺產對林業生態系統功能退化的警惕，即是向歷史尋求物種安全與啟發的科學導向[15]。

對于這些行業來說，提出基于自身行業歷史的文化遺產，與其說是出于對文化遺產體系建構的貢獻，不如說是出于對自身行業歷史的追溯渴求，是行業內部“尋根”的表現。因此這些行業文化遺產既有一般文化遺產保護的共性，也具有行業各自的特殊性，其保護既需要借鑒已有文化遺產的保護管理方法，也需要滿足其行業自身的內在發展規律和活態使用。而在闡釋與利用方面，這些行業遺產同樣需要呈現能被公眾理解的廣義價值，并與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相協調。種種保護與利用工作，也將全部建立在行業內外協同的基礎之上。

上文所述的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在“求真”“求善”

“求根”3個方面的追求，提供了遺產協同保護的驅動力。但嚴格來講，這些驅動力并不直接驅動協同保護，而是驅動形成了更為復雜的歷史文化遺產保護需求與局面，正是這些復雜性才進一步引發了遺產保護領域對協同保護的直接渴求。

2" "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的復雜性趨勢

任何學科或事業的起始階段都是基于解決單一問題或滿足基本需求而展開的，其發展過程總是在由簡單向復雜進行變化，參與者在最初解決單一問題或需求的基礎上，通過研究或實踐投入的不斷增加，也隨時可能觸發新的探索與思考，發現之前未能想及的情況，這些新發現的問題可能涉及更復雜的因素、更廣泛的領域或更深層次的原理，進而通過思辨將其納入已知框架或調整已知框架，以形成新的兼容。歷史文化遺產保護事業也是如此。

我國各類歷史文化遺產相關保護工作自20世紀80年代步入正軌；“十一五”期間，隨著國民經濟快速發展開始顯著進步；黨的十八大之后文化遺產保護事業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和蓬勃發展。而今已進入遺產保護的全新時代，從單體遺產保護走向全域全要素的保護，從保護與發展二元對立走向遺產保護主動積極地融入經濟社會發展。這意味著遺產保護正在容納越來越復雜、具有綜合性的工作內容，面臨著越來越多的復雜性場景。筆者結合自身較長時期的遺產保護實踐經歷，嘗試性地歸納提出以下5個方面的復雜性工作場景。

2.1" "復雜性場景一：量大面廣、全域全要素、跨區域

大尺度遺產的保護

目前，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組織各地申報歷史文化街區已逾1 200片、認定公布歷史建筑6.35萬處[16]。國家文物局于2023年10月啟動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工作[17]，可以預見文物總量應該會在77.6萬處的基礎上進一步增加。近年來，隨著“先考古 后出讓”考古前置制度的有力推行[18]，社會對考古遺址的重要性認知有了提升，地下文物埋藏區劃定的數量與規模亦有所增加。歷史文化遺產總體以及不同類型遺產數量上的跨越式增加，顯然會增加單位國土面積及建設空間內的遺產數量與分布密度，在各類城鄉建設或各類國土管控行為中將會更頻繁地面對復雜程度更高的遺產保護要求。《關于在城鄉建設中加強歷史文化保護傳承的意見》明確提出：對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利用傳承要做到空間全覆蓋、要素全囊括。

我國歷史文化遺產類型多元、空間內涵豐富，與生產、生態、生活空間普遍交疊重合，在國土空間規劃“多規合一”“一張圖”實施監督信息系統的空間治理背景下，歷史文化遺產空間信息落位逐漸明確化，在規劃“一張圖”上一目了然[19]，這也意味著規模性遺產保護的復雜性更加凸顯、精細化協調需求更加突出。同時，國家文化公園、文物主題游徑等跨區域、巨尺度的文化遺產組合，提升了相關文化遺產的整體價值重要性，對保護展示工作也增加了更多主題性、系統性的要求，往往需要進行綜合統籌考慮。

2.2" "復雜性場景二：遺產保護、利用、運營、管理的全

流程

中國的大多數城市都具有悠久的歷史，同時也依然是現代人生產、生活的核心空間，這些仍然容納城市生產生活的歷史文化遺產空間無法實施靜態保護。我國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制度自設立之初，就面臨保護與發展相協調的問題。不只是“古今重疊”的聚落遺產，近年來，所有歷史文化遺產在保護基礎上“活起來”越來越成為社會各界的共識。2018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加強文物保護利用改革的若干意見》[20]中提出要“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支持社會力量依法依規合理利用文物資源”等內容，這對傳統語境下堅持嚴格保護的文物資源提出多樣化的利用要求。

歷史文化遺產“生”于歷史，如果要“活”在當下，就一定意味著需要進行適當變化以滿足新的功能需求。較之博物館式的靜態保護，活化利用以滿足新需求會面臨更加復雜的挑戰。此外，對數量巨大的歷史文化遺產進行合理利用、高水平利用，無法一味依靠政府財政資金支撐，而必須考慮有“先見之明”（合理性）與“長遠打算”（可持續性）的運營管理思路，這些都是之前沒有遇到的復雜問題。

2.3" "復雜性場景三：行業型遺產具有新的保護利用

訴求

灌溉遺產、農業遺產、工業遺產、氣象遺產等行業遺產既具有與一般文化遺產相似的保護邏輯，即以價值為核心，重視歷史性、稀缺性與代表性，但又并不完全相同。比如，世界灌溉遺產的申報標準里有“為所處歷史時期工程理論技術發展作出貢獻”“增產促進農村地區繁榮”“可持續運營管理的典范”等內容[21]，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申報標準更加注重人地和諧與活態[22]，甚至并不強調“原物”，而是注重某種歷史悠久農業系統的活態傳承。因此，較之文物等傳統意義上的歷史文化遺產，行業文化遺產從申報到保護展示往往具有很強的行業特性，不僅在體現行業技術進步的科學價值挖掘與闡釋方面有較高的要求，還具有更強的“活態”特性，即大多數行業性遺產仍在使用中，且尤其強調其對現代社會依然具有的有力支撐。這些新情況顯然對研究者與管理者提出了進一步的專業性要求，也帶來了更為復雜的“真實性”判斷標準。

例如，作為世界灌溉工程遺產的山西霍泉灌溉工程①，自唐貞觀年間（627—649年）開始便有明確的文獻記載，距今已有近1 400年歷史，是黃河流域最具代表性的引泉灌溉工程和古代用水管理的樣板（圖1）。水利工程與水利文化價值是其作為行業遺產的核心價值，歷代不斷開發霍泉形成的水利工程遺存，如渠首樞紐、泉源工程、渠系工程、排水河、水能利用工程以及相關的水利管理建筑設施、渠冊、古代方志、水利碑刻等水利相關的文獻檔案和水神廟廟會祭祀等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對洪洞地區水環境治理歷史的反映，體現了霍泉灌溉工程豐富的科技價值、經濟價值、文化價值、社會價值、生態價值等。霍泉水量大而穩定，且至今仍是洪洞縣農業灌溉重要水源。對這樣活態持續、覆蓋范圍廣泛且系統復雜的行業遺產實施保護利用，絕不能僅依靠常規遺產保護方法，一定需要基于對水利遺產自身客觀發展規律的充分理解，在保障當地用水的基礎上，提出綜合管控治理措施，方能制訂出具有針對性、符合實際的保護管理辦法。

2.4" "復雜性場景四：歷史文化遺產與其他因素“復合

型關系”處理

歷史文化遺產最初的生成、積淀價值的變遷都是處于一定的自然或社會環境內，因此絕大多數歷史文化遺產并不隔絕而孤立。從文化生態學[23-24]的觀點來看，文化是由社會（或人群）與其環境互動的特殊適應過程造成的，文化的差異性取決于開發與適應環境過程中的不同技術與過程。因此，歷史時期留存下的歷史文化遺產需要考慮自然環境，當然也要考慮與之相關的文化環境。因此，遺產環境、遺產地精神、城鄉可持續發展等不斷成為遺產保護的重要關聯因素。

比如某古橋文保單位橋墩發生坍塌，其根本原因是與近些年上下游的采砂活動頻繁有關。當河道沙量減少，原本被砂石密實擠壓的古橋松木橋基則直接暴露，從而被氧化腐蝕，造成橋基失穩，發生了坍塌的嚴重后果，那么保護古橋就要嚴格控制監管一定河道范圍內的采砂行為。例如2020年福建省壽寧縣人民法院依法準予壽寧縣水利局對嚴重破壞古廊橋的生態環境、破壞河道原貌的采砂行為人申請強制執行行政處罰，案件被執行人在楊梅州古廊橋下河道內違法開采砂石料，嚴重破壞了古廊橋的生態環境，破壞了河道原貌[25]。2021年國家文物局印發《關于加強橋梁文物防災減災工作的意見》[26]中提出要“對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以外，影響橋梁文物安全的建構筑物、水利設施和建設工程，市縣級文物行政部門可組織開展評估、提出工作建議”，也是出于橋梁是一類與河道水務密切相關的文物類型的考慮，在文物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以外，還應有一些針對性的保護管控措施予以提出。

另外，歷史文化遺產層累現象近年來更多被關注到，地上為城鄉聚落或建筑遺產同時地下為具有考古價值的遺址的復合情況多有出現，例如惠州老城區中山公園與其地下經考古發現的府衙遺址的空間關系便是如此[27]。中山公園前身為“惠州第一公園”，是近代民主革命的重要發生地，1928年為緬懷孫中山先生而更名，公園所處之地古稱“山”。自隋代起州、府治常駐在此，文脈綿延千余年，可謂是惠州城市的原點。在城市更新和提升改造工作中對二者的保護與展示需要兼得，就一定要考慮對應的復合保護與展示方法，妥善處理好地上城市公共空間與地下遺址保護空間的關系。目前所采取的建設“掀起歷史一角：惠州府衙遺址展示館”便是一種創新活化利用的良好做法。

2.5" "復雜性場景五：氣候變化對遺產的影響與對策

氣候變化是極特殊的環境變化，具有其他因素無法比擬的整體性、復雜性和長期性，使得歷史文化遺產保護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2022年4月18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警告指出：1/3的自然遺址和1/6的文化遺址目前正受到氣候變化的威脅[28]。因為在我國豐富的氣候分區中，各類文化遺產類型均有大量存在，所以各種氣候變化影響文化遺產安全的情景幾乎均有涉及，文化遺產保護任務將會十分艱巨。無論是國際還是國內的遺產保護領域均對“氣候變化與文化遺產保護”這一議題開展了較多的學術交流探討。例如2021年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聯合召開了文化、遺產與氣候變化國際共同倡議會議，形成《文化、遺產和氣候變化全球研究和行動議程》（Global Research and Action Agenda on Culture， Heritage， and Climate Change）[29]，2023年8月首屆石窟寺保護國際論壇召開并發布《氣候變化背景下石窟寺保護大足宣言》[30]等。

2023年7月中國氣象局發布《中國氣候變化藍皮書（2023）》，報告指出全球變暖趨勢仍在持續，21世紀極端天氣將繼續增加，中國升溫速率高于全球同期水平，是全球氣候變化的敏感區和影響顯著區[31]（圖2）。近幾年夏秋之交，強降雨天氣等氣象災害及其引發的地質災害、洪澇災害，2021年汛期，河南、陜西、山西等省份受持續特大暴雨極端天氣影響，2 500余處

不可移動文物因洪災受到損毀，主要是屋面漏雨、古城墻坍塌和文物建筑垮塌等。除此之外，中長期氣候變化的緩慢影響對石窟寺、土遺址、文化景觀等脆弱的文化遺產會帶來不可逆的影響。例如對于寧夏地區[32]而言，氣候變暖使賀蘭山的雪線升高，導致歷史文獻中所記載的“賀蘭雪晴”等景觀變得罕見。與此類似，河北省歷史文化名城薊縣（現薊州區）的采村煙霽、崆峒積雪、盤山暮雨等文化景致也因環境和氣象條件的變化受到一定影響，多年難得一見甚至消失。此外，氣候變化、生態惡化也會使人類生產生活的自然和社會經濟條件發生變化，使某些文化景致隨著其所依托的傳統生產行業一起消失，《乾隆寧夏府志》中記載的“連湖漁歌”景致則也因為銀川地區氣候日趨干熱、湖面縮小、漁業衰落而近乎徹底消失。

氣候變化是一個極其復雜的過程，研究其規律、應對其影響、預防其災害，需要各部門、各學科、各利益相關者之間構建交流網絡，加強協同統籌。

3" "歷史文化遺產協同保護的瓶頸與解

決策略

3.1" "歷史文化遺產協同保護的瓶頸

歷史文化遺產協同保護的推動，應從至少3個方面進行：知識協同、技術協同與管理協同。在實踐工作中，從沒有協同、缺少協同走向協同，每一方面都一定會遇到障礙，障礙中最要害之處就是協同的瓶頸。

“知識協同”的瓶頸主要來自協同方各自依靠的不同知識領域之間的天然壁壘，以及對不同領域知識獲取及共享渠道的順暢程度，其在不同程度上制約著遺產保護中的知識協同。一旦或缺了某項不應被忽略的知識系統，都可能對后續的行動決策帶來障礙甚至是誤導。

“技術協同”的瓶頸則視乎是否具備能夠激發技術迭代的工作土壤。從客觀規律來看，若干現實需求與問題的不斷涌現，將有利于激發專業技術進行不斷組合、迭代，直至產生新技術來應對需求與問題。但現實狀況中，不同技術的協作參與體系、技術門類的利益激勵機制、技術行業壁壘等方面可能存在不充分、不順暢問題，一旦缺失了技術碰撞的外部環境條件，則會制約遺產保護中的技術協同與創新迸發。

“管理協同”的瓶頸則受到行政管理體系特點的影響。對于我國文化遺產保護管理體系而言，存在著事權分割、分級分類、橫縱交叉的行政管理模式。雖然不同的遺產類型歸屬不同的部門實施專項管理，但很容易存在保護內容交叉或者空間管理范圍重疊的情況，便會帶來突出的協同難度。另外，區域性遺產整體往往涉及跨行政地區，不僅僅是諸如長城、運河這樣大尺度的文化遺產，即使是一處遺址單體、一處風景名勝，也可能因規模較大而橫跨鄰近的若干行政區域，因此不同層級的地區政府之間可能就保護目標、措施施行、利益獲取等方面存在諸多協同管理難題。

3.2" "歷史文化遺產協同保護的解決策略

3.2.1" "知識協同策略

知識協同方面，主要是圍繞遺產保護核心訴求、整合搭建能夠切實解決問題的知識系統。應基于近年來的遺產保護科學研究、規劃咨詢或工程實踐，對工作中涉及的專業知識進行門類的準確界定，梳理不同類型歷史文化遺產保護涉及的專業知識，謹慎擴大學科核心外延，從本質上判斷某一類歷史文化遺產的本質與保護難點。通過共同構建知識圖譜[33]、建立知識系統等工作，攻堅克難推動不同領域專業知識的信息共享，圍繞遺產保護跨領域知識的缺口加強協同。尤其是對于行業性遺產，更加需要行業內研究人員和遺產保護專業人員的共同介入，科學評估遺產價值，界定行業性遺產保護的特殊性與本質問題，協同制定利用措施，既避免行業性遺產保護的“故步自封”，也避免傳統遺產保護專業的包打天下。

長遠來看，可從學校教育、職業教育、行業交流等方面，加強培育遺產保護領域知識協同的整體融合氛圍。首先，學校教育方面，高校作為培養專業人才和科研人才的重要陣地，應通過專業課程設置、專業教材編寫等工作，著力引導有志于遺產保護事業的學生加強對相關學科（如規劃、建筑、文物考古、博物館、歷史、公共管理等）基礎理論知識的吸收，拓寬視野和提供解決問題的思路，也要鼓勵學科參與交叉融合，重視對跨學科的人才培養。其次，職業教育方面，可通過文物保護責任設計師、注冊城鄉規劃師等執業資格的繼續教育培訓課程，優化培訓內容設計，深入實踐案例思路講解，引導社會從業人員能夠對跨學科知識以及知識獲取路徑有所了解，并積極應用到各類實際問題的解決中。最后，學術交流方面，行業領域的各類權威專業機構應切實發揮作用，建立定期穩定的學科交流和合作平臺，借鑒環保領域設立“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觀察員”機制，客觀反映遺產保護可能涉及的不同領域、不同行業的諸多問題與需求，從而帶動遺產保護領域跨領域的交流和知識互鑒。

3.2.2" "技術協同策略

技術協同方面，應積極擁抱當下技術革命的時代，通過搭建完善技術框架來推動多方技術合作，擴展遺產領域的專業技術方法，開發適用于遺產領域的新技術工具。一方面，通過技術性措施的協同可以有效解決很多現實問題，比如協調現代技術設施與風貌保護的矛盾，協調建筑消防與傳統肌理格局的矛盾，協調地上新建建筑與遺址保護的矛盾等；另一方面，通過新技術理念的介入和協同，可以實現對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與城鄉發展問題的綜合解決，比如近年來機器學習的圖像識別技術在遺產資源梳理方面的應用[34]、城市星盤與產業牙床在大尺度遺產功能活化方面的應用[35]。有效的技術協同需要突破協作渠道瓶頸，開放接納相關領域的人員參與；突破激勵動力瓶頸，實現應用前景的推廣和人才轉型的激勵；突破創新環境瓶頸，得到政府與行業的更大支持；突破目標共識瓶頸，建立不同技術清晰的共同目標。

技術協同不僅僅需要多專業技術互相學習協商、對前沿科技的積極吸納，更需要從系統工程學的角度思考改進整體技術流程。系統工程學認為，復雜的系統可以分解為若干相互作用和相互依賴的組成部分，也即分系統。因此，任何綜合的工程系統，都可以也必須要從比較籠統的初始研制要求分解為若干分系統，進而將分系統進一步分解為更為細致的裝置、構件或者更小的系統，直至細分至每一個技術人員承擔的具體工作為止[36]。由于時代的發展進步，當今的遺產保護工作尤其是針對活態聚落遺產的保護工作越來越成為一個包羅萬象的復雜系統工程。在“大遺產觀”的主導下，這個總系統又可以拆分為D（設計）、I（投資）、B（建造）、O（運營）4個子系統，共同構成遺產保護與活化利用工作的全鏈條。在這個復雜的系統中，4個子系統的專業人員應掌握不同的技術，比如規劃設計工程技術、建造技術、管理技術、經濟成本測算技術、產業發展規律研判技術、運營操盤技術等，且需要將原先的各專業先后進場、流水線式的技術路線更新為在項目一開始的多專業同時統籌、一體化平臺協作[37]，從而在實際復雜的工作中真正實現技術協同。

3.2.3" "管理協同策略

管理協同方面，從應對當下我國遺產保護相關管理職能事權復雜、管理體系條塊分割的現實需求而言，十分有必要建立各相關部門之間高效管理協同機制，加強遺產保護的協同治理。在知識、技術、管理3個協同方面，歷史文化遺產的管理協同最為復雜，不同的協同意愿、協同方式，會導致管理協同效力上的巨大差異。從管理學領域專業視角來看，協同治理（collaborative governance regime）議題在國內外有著廣泛討論，國外學者柯克·埃默森（Kirk Emmerson）與蒂娜·納巴遲（Tina Nabatchi）等人提出的“協同治理綜合性框架”[38-40]（圖3）則是其中重要成果，其認為協作的核心在于協同動力（collaboration dynamics），具體包括“原則式參與（principled engagement，即一種有規則約定的協商）、共同動機（shared motivation）、聯合行動能力（capacity for joint action）”3項關鍵要素，其中聯合行動能力又包括了制度保障、領導能力保障、資源合理分配保障等。

在協同動力機制的理論框架下，推動歷史文化遺產的管理協同則有若干關鍵要點。第一，要建立可表達問題、協商對話、共同決定的共同渠道（即原則式參與）。具體措施是要建立部門定期座談會、部門聯席會議、應急處理溝通等工作機制。第二，要建立可以共同獲益的工作框架，提高參與意愿（即共同的動機），維護良好的合作關系。具體措施是要整合相關問題，共同制訂可進行綜合解決的項目計劃和行動目標，例如在城市更新項目、流域或區域文化遺產整體保護利用項目、文化發展中長期綜合行動計劃等地方性常見的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涉及部門廣泛、利益訴求各有不同甚至矛盾，便需要在尊重部門差異和相互理解的基礎上，結合各部門責權設置有利于各自部門工作的目標，并對有沖突的問題設立協調規則。第三，要通過建立高一層級的領導力，設置協同規則與程序，確保協同各方能分享資源和成果（即聯合行動能力）。具體措施是要成立領導小組機制或合作聯盟機構，建立必要的規范、章程、政策、分工組織等。

以南粵古驛道保護利用工作為例，從2016年至今已近8年時間，在實際工作中建立起了一套高效實干、責權明晰、統分結合的保護管理機制[41]。以南粵古驛道的充分活化為共同目標，由省級層面統籌指導、多部門聯合，牽頭部門（住房建設）負責相關部門進行定期協商，文物、旅游、生態、農業、交通、體育、環保等領域的部門基于自身部門職責有序地開展有關工作，在這個過程中實現各協同部門各自分管事務的各自受益。同時，為了規范各地區各部門工作的開展，在省級層面編制總體規劃、各專項規劃和配套政策，以此提供從省級到地方市縣、從總體到各個專項的體系框架和重點指引，細化各類協同程序，以確保各類資源共享，從而確保促使參與者完成共同目標。最終推動古驛道這一復雜遺產體系沿線地區以實現社會經濟生態文化綜合發展為共同目標，達到多方共贏的良好局面（圖4）。

結合協同治理綜合性框架來看，為了解決南粵古驛道這一跨地域、跨行業復雜化的公共問題，其管理協同機制是充分且有效的，并且具備較高的正式化程度以及豐富的協同活動[42]。不僅上級重視并且參與主體合作基礎好，參與主體的承諾度高，橫向協同互動豐富且長期深度，而且由此形成了制度化特征，能夠更為穩定、持續地發揮作用。這些對其他類似的復雜性遺產保護利用工作能夠提供一定的啟發借鑒。

4" "結束語

總體來說，歷史文化遺產保護是一類帶有融合交叉學科背景、突出社會實踐性質的行業領域，相關從業人員的專業背景多元性突出，亦分散于各類保護研究的專業研究機構、社會企業單位、公共事業單位等崗位。在當前文化遺產熱度下，現實遺產工作面臨越來越多的復雜性場景，以及對于更精細化管理、更高效技術創新、更活化利用成效的工作追求，這些都呼吁歷史文化遺產保護需要重視協同。結合筆者長期所從事的各類遺產保護實踐，探討了歷史文化遺產協同保護的驅動力、現實工作的復雜性趨勢及推動遺產協同保護的策略。遺產保護的驅動力可以理解為來自“求真”“求善”“求根”3個方面。而立足問題導向、需求聚焦的角度，從知識、技術、管理3個方面提供多維度的協同保障，或是解決當下遺產保護難題、推動歷史文化遺產真正“保得好”“活起來”的重要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