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高中生之“活著”

1

成績排名表張貼在了墻上，我費力地擠進飽含期待的人群，開始從上往下找我的名字。

十三，十四，十五……快二十多了我還沒看見自己的名字。很好，不出意外的話出意外了。

我知道在化學考場上我盯著一只蜘蛛發了半個多小時的呆，也知道自己的物理卷子有多么干凈。無所謂，文科生不會在乎這些。但當真的看到自己的名字安靜地躺在中下游的位置時，我的心還是顫了一下。

我常常以“文科生”自居，可這次，就連地理和歷史的分數都令人難以啟齒。未達預期的分數擺在那里，白紙黑字，襯得我夜夜的背誦與大量的刷題都像個笑話。

很快我被擠出了人群，我茫然地站在一旁，看著同學或歡呼或惆悵。“你考得怎么樣啊？”不知道哪個聲音在問我。“啊，啊……就那樣吧。”我有點結巴地說。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它完全不受我的控制。我連忙抬手去擦，結果眼鏡掉到了地上。我蹲下身，在眾人的腳旁摸索我的眼鏡。找到時上面已經暈了幾滴大大的淚痕，擦出不規則的邊際，更顯斑駁。

2

又聽了一節聽不懂的化學課。

在去吃晚飯的路上，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高中生還“活著”嗎？

朋友，請別誤會。我說的不是生物意義上的存活，也不是針對你是否還在呼吸。我說的這個“活著”，指的是有精神意義的活著，即你感覺自己活得有價值。

晚風模糊了廣播的音樂，我依稀辨認出這是一首自己聽過的歌，只是從腦海里繁雜的史實與英文單詞里尋覓良久也沒能找到歌名究竟是什么。算了，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吧。這不要緊。

食堂里的菜沒有自己想吃的，不要緊。考得不好，不要緊。不知道違反了什么又被扣分了，不要緊。被班主任批評多次，不要緊。晚自習胃又開始痛了，不要緊。回家迎接父母失望的眼神，不要緊。

不要緊，都不要緊。

作業堆成小山，待背誦的課文一篇又一篇，由看不懂的文字組成的題目，答題思路完全走偏，上學與放學時都看不到太陽……

變天了，但我又忘記穿外套了。

這一切都不要緊。

我在蕭瑟的寒風里快速奔回教室，不停地低頭看表，一抬頭，撞上了一個同學。

“對不起！”兩句道歉異口同聲響起。我與他皆是一愣，隨即誰都沒再糾結，只是加快了步子。他去高二樓，我去高一樓。

再不快點就又趕不上英語聽力了。

不要緊，什么都不要緊。

3

真的不要緊嗎？

我再一次失眠了。

明天前兩節課是令我頭疼的數學，今晚睡不著的話明天的數學課我必然犯困，犯困我就會聽不懂，聽不懂我的功課就會落下，落下我就不會做題，不會做題我就會考不好，考不好我的心態就會越來越差，然后我就會高考失敗，然后我就上不了好大學，我就會找不到工作，我就會顛沛流離一輩子。

我就會沒有未來！

想到這里我更睡不著了，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我知道這很不好，這是過度焦慮。

隔壁傳來媽媽的呼嚕聲。她為了陪讀，已經放棄了很多東西。媽媽為我付出了這么多，可我給她帶來了什么呢？

我只是逼著她一次又一次在我難受的時候早讀請假，只是逼著她接受我考不好、我沒出息的事實，逼著她無數次目睹我情緒崩潰，還要全盤接受。

如果我是學霸，她無疑會輕松快樂許多。

4

“高中好累啊，都不想活了。”身邊不時有人這樣哀嘆。這類不陽光不積極的言論，私下里說說也就罷了，如果被老師、家長聽到，免不了又是一頓教育。無非就是你多么自私，多么懦弱。逃避現實的都是懦夫，你一定要去當那個懦夫嗎？

你看著，不，你看不清你的未來。你茫然地聽著他們滔滔不絕的教導，心里想的卻是自己的未來路在何方。

你真的不想活嗎？不是的。

這只是你的牢騷，只是你在學業重壓下的自我排解。你熱愛生命，無比的熱愛，所以你才會焦慮，才會不安。你一直在暢想自己的未來是何種模樣。即便成績慘不忍睹，你心里還懷揣著一絲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希望，你依然相信：明天會更好！

你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就這么泯然在人群里，不甘心自己就這樣輸給過去的自己。你不甘心生活中的一切。

只因為你想活得更好。

只因為你想活得更好啊。

所以啊，吃晚飯時多看一眼晚霞吧。

也許是因為食堂旁的落日很美，也許是因為廣播里的歌曲恰好是你最喜歡的一首，也許是因為上課時終于沒再犯困，也許是因為中午睡得不錯，也許是因為終于會做某道題，也許是因為喜歡的人和你擦肩而過，也許是因為朋友送的一塊餅干，也許是因為老師抽查背誦沒抽到你，也許是因為今晚的月亮很美，也許是因為媽媽做的排骨很好吃……

高中生在這些瞬間里“活著”，高中生在這些瞬間里感受著青春，高中生在這些瞬間吶喊著，肆意著，享受這短暫卻美好的，獨屬于自己的時光。

5

好好活著，盡情活著，我微笑著對你說。

因為你想活得更好。

你還有那么多的機會，那么多的可能，高考并不能決定一切，一切都還沒有注定。

你的人生不一定完美，但它一定在未來美好著，等待著你去擁抱。

爛泥一樣的生活對你扇動翅膀，于是一場暴風雨就要降臨。

狂風怒吼，大雨滂沱，而你仰起臉——一張倔強的、堅定的、年輕的臉。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你的臉上，劃過你的下頜，再蝕入衣服。但你無所畏懼。你抬腳走進這場暴風雨的最中央。

因為你相信，鮮花會掛滿枝頭，藍天終將降臨。

【簡評】或喃喃自語，或渲染鋪陳，或自嘲自慰，作者以略帶傷感的文字，展現高中生的苦與累，令人動容，可謂“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令人欣慰的是，作者超越了消沉，張揚了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

【他山之玉】

十六七歲的年紀，是迫不及待要遠走高飛的。像一朵花苞就要開了，卻總也不見開。光陰是緩慢的，緩慢得像教學樓后矮冬青樹下一只慢爬的蝸牛。早上走過時，看到它在爬。中午去看，它還在爬，卻總也爬不到樹枝上去。

心是憂傷的。對著一枚葉，看著看著，都會落下淚來。清晨醒來，宿舍還是那個宿舍，教室還是那間教室，操場還是那個操場。教學樓前，一排法國梧桐樹，撐著肥圓的葉，不知疲倦地綠著。校園的圍墻上，爬滿小朵的紅和黃，是些野喇叭花，無比寂靜地開著。圍墻外，傳來敲鐵皮的聲音。那是不遠處的一家小店鋪，專賣各種鐵桶。赤膊的中年男人成日舉著鐵錘，敲啊敲，聲音單調又寂寥。

我時常望著教室的窗外發呆，天上飄著淡的藍，或淡的白。風吹得若有似無。我希望人生這慘淡的一頁，能迅速翻過去。是的，慘淡。那個時候，我進城念高中，穿著母親納的布鞋，背著母親用格子頭巾縫的書包，皮膚黝黑，沉默寡言，跟野地里的芨芨草似的，既卑微又渺小。

——丁立梅《我與青春再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