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政治經濟學思考*

［摘"要］

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進程中出現的系列生態環境問題，熱切呼喚著已經融入全球化進程中的當代中國，必須在克服資本擴張悖論、追求全球經濟社會發展正義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實踐中，盡快探索出一條既充分利用資本、又最大限度遵循人與自然原則和諧發展的生態道路。在此背景下出場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在內涵特征上除了具有資本一般的特征特性外，必然與當下正在建設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有著價值立場、原理方法、存在樣態及目標導向上的內在貫通性。以此認知來深入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深入發展，必將為21世紀人類生態文明新形態貢獻出更大的智慧和方案。

［關鍵詞］

生態危機"生態資本"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中圖分類號］"""F04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642（2024）05—0067—09

引言

探尋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之道，一直都是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值得關注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近現代以來，現實歷史進程中由資本邏輯主導的發展勢態，不僅讓我們在世界范圍內現實且普遍地遭遇到了日益嚴重的生態問題，同時也使得“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進而“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1］11越發成為時代的共識。綜合來看，雖然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WECD）在1987年提出的“生態資本”（Ecological Capital）概念，內涵“環境和生物圈”是“最基本的資本”的前提下推動“可持續的經濟增長”的觀點［2］；但正如馬克思揭示了資本的“普遍永恒性”與“歷史狡計”的虛假性那樣，我們在馬克思資本批判的歷史唯物主義高度上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新自由主義生態治理術本質上服從于資本主義條件下生態資本的擴張邏輯，仍然是主要資本主義國家“自我拯救”的空間修復方案［3］。這也是全球生態環境在肇始于20世紀的新自由主義生態治理術中繼續惡化的根源。可以說，當下全球化、市場化背景下資本存在的總體境遇，特別是到目前為止人類社會還沒有找到一種可以有效替代資本進行財富生產發展的基本事實，使得21世紀馬克思主義者必須在“各國之間的聯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密，世界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人類戰勝困難的手段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豐富”［4］的時代進程中，結合旨在克服資本擴張悖論、追求全球經濟社會發展正義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探索實踐，進一步就旨在追求本國進而全球生態正義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出場背景、基本內涵和實踐導向等系列內在貫通的問題進行深入研究。習近平總書記在《正確認識和把握我國發展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中強調，要“正確認識和把握資本的特性和行為規律”［5］5，這也是我們在諸如“利用資本本身來消滅資本”［6］的總體框架下，推動構建21世紀人類生態文明新形態的政治經濟學深度思考。

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出場背景

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特別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興起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以來，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新興發展中國家在經歷了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也開始全面深刻地遭遇了西方現代化進程中普遍出現的生態環境問題。如何在直面資本總體存在境遇，特別是充分總結改革開放以來充分利用資本為社會主義價值目標服務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實踐經驗的基礎上，探索構建有利于推動當代中國乃至全球生態正義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無疑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必須直面的問題。

（一）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進程中“生態—資本”矛盾重重

隨著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化深入發展，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在中心與外圍的結構框架下不斷實現著對邊緣國家生態資源的私有化改造與占有。面對在此過程中日益加劇、本質層面上乃是由少數發達國家資本邏輯主導下的生產成本外部化導致的全球生態危機，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或制度經濟學家們給出的卻是諸如“公地悲劇”、發展治理水平低下等直觀且“甩鍋”的觀點。而由其開出的以“生態資本”為核心內容的“全球生態治理術”，則進一步將整個世界都卷入了為其資本增值的邏輯甬道。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生態治理術”首先要求自然資源從生物層面剝離，主張將自然資源轉變為可以在市場上自由流通的市場要素，進一步實現經濟效益、社會效益與生態效益“多贏”。其次是要求自然資源私有化，允許私人所有者通過市場交易自然資源產權，實現自然資源的個人資產產權配置。再次是要求自然資源商品化和市場化，科學評估自然資源的價值，將自然資源轉化為商品，并創建與之相匹配的市場交易機制。當前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組織發展的“碳排放”交易機制、“水權”交易機制、“排污權”交易機制就是其典型表現。從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生態治理術”的具體運行邏輯可以看出，自然資源的資本化仿佛成了“科學治理生態”的必然趨勢。近幾十年，非洲、南美洲等發展中國家在接受新自由主義“全球生態治理術”的“幫扶”過程中，大量的土地、森林和重要礦場資源被迫“私有化”改造和“市場化”經營，這不僅導致這些國家大量公有自然資源的流失、浪費與濫用，而且也使其與資本增值“道不謀”的傳統生存和生產方式在技術擠壓和消費主義浪潮盛行的雙重困境中日益走向消亡。如此看來，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生態治理術”企圖以全球生態治理與修復為場域實現資本增值要求的發展閉環，反映了生態資本“既要能夠滿足資本自身的增值需求，又要能夠將資本對自然界的破壞程度控制在合理范圍之內”的本質要求［7］。可以說，當今全球生態危機頻發，有治理手段日益失靈的窘境，但很大程度上與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進程中的生態治理有本質關聯。

（二）當代中國一度在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生態困境中艱難前行

自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隨著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對新興發展中國家生態資源私有化改造與占有的加速推進，被卷入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進程的新興發展中國家開始現實且全面地遭遇到生態資源開發、利用和治理等領域的系列嚴峻挑戰。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報告表明，國際資本主導著馬里、坦桑尼亞、贊比亞、博茨瓦納、加蓬、加納和納米比亞及其他國家的金屬和礦物生產，國外產業占撒哈拉以南非洲平均產量的一半以上［8］。與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獲得大量資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廣大非洲國家不僅普遍未從礦產和能源的高價中獲益，反而出現了如薩米爾·阿明所言的那種“破落式的發展”［9］，資源主權與糧食主權喪失，產業結構單一，人力資源枯竭，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

就中國而言，隨著改革開放特別是21世紀初加入WTO以來，全球化生產中的“世界工廠”和“世界車間”地位與全球產業鏈條低端的疊加，使得高能耗高污染企業大面積存在。加之在此過程因“體制機制不完善、改革不到位”［10］而無法有效管控生態污染問題的雙重疊加，使當代中國在經歷了諸如經濟總量快速增長、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同時，也遭遇到了諸如“資源環境約束趨緊、生態系統退化”“特別是各類環境污染、生態破壞呈高發態勢”［11］15的尷尬境遇。據2014年的《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披露，全國土壤調查點位的總超標率為161%，歷史上曾經是大糧倉的成都平原土壤各類超標率甚至高達422%［12］。就水質而言，《2018中國生態環境狀況公報》指出，全國地表水1935個水質斷面（點位）中，IV—劣Ｖ類占29%；在1613個流域水質斷面中，IV—劣Ｖ類占258%；全國32%的河流和11%的湖泊污染物入河量超出納污能力［17］。就空氣而言，《2021中國生態環境狀況公報》指出，全國339個地級及以上城市中就有121個城市環境空氣質量超標，占357％［13］。如此的“國土之傷、民生之痛”如果不抓緊扭轉，“必將付出極其沉重的代價”［14］15。

在遭遇上述客觀實然的生態危機的同時，主要資本主義國家憑借自身在金融創新和媒介話語領域的壟斷地位，通過了《京都議定書》《巴黎氣候協定》等全球氣候治理協定。這在將他們成功打造成生態“救世主”人設的同時，也為總體且隱蔽地對發展中國家施行生態霸權埋下了伏筆。其典型表現就是某些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如賺了便宜還賣乖那般，經常置中國因“世界工廠”“世界車間”角色所承擔的全球生態負荷以及為此付出的巨大生態代價于不顧，非常庸俗且毫不負責地將全球生態環境領域出現的問題，歸咎于中國的化石能源消耗及由此而來的巨量二氧化碳排放。

（三）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日益成為時代共識

新自由主義主導的生態資本在世界范圍內的泛濫，導致全球范圍內由資本積累而來的生態貧困積累矛盾越來越嚴重。總體來說，西方社會正通過生態資本的空間修復，在全球時空范圍內進行新的資源掠奪和污染轉移，最終進一步加劇全球性生態危機。但對于當代中國而言，且不說“我們建設現代化國家，走美歐老路是走不通的，再有幾個地球也不夠中國人消耗”［15］23-24，就是在當下全世界都已經開始遭遇極端天氣因而對過度碳排放容忍度越來越低的背景下，我們可能很快就要從年度碳排放第一大國變成累計碳排放第一大國的局面，也使我們面臨著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因此，與其等到國際上倒逼我們轉型，不如我們自己在秉承社會主義價值觀，直面矛盾挑戰進而生成新思想引領偉大實踐的過程中“認真履行國際公約，主動承擔同國情、發展階段和能力相適應的環境治理義務”［15］285，主動謀求生態領域的變革，從而更好地體現我們在克服資本悖論、追求全球生態正義戰略上的主動性和前瞻性。總的來看，面對西方生態資本引發的困境以及由此而來的國內生態矛盾，黨中央在堅持社會主義本質要求和制度框架的前提下立足基本國情，通過批判性地吸收借鑒西方生態治理技術和經驗來最大限度地促進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實踐探索就一直沒有停止過。1979 年，在鄧小平同志的倡導下，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試行）》。1981年，黨中央在《關于在國民經濟調整時期加強環境保護工作的決定》中明確指出，“管理好我國的環境，合理地開發和利用自然資源，是現代化建設的一項基本任務”［16］。黨的十三屆四中全會以后，進一步在“可持續發展”重大戰略中明確指出社會的發展必須與自然環境相和諧。黨的十七大指出了“生態文明”概念，并將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這“兩型社會”確立為生態文明建設的總目標。

進入新時代以來，我們在關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維度上有了進一步的探索嘗試。具體表現就是黨中央開始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五位一體”總布局，并指出“要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17］。圍繞這一總體要求，2021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指出，要“推動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東”［18］。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也于同年4月26日頒布了《關于建立健全生態資本價值實現機制的意見》。黨的二十大報告則進一步指出，要通過“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1］13來健全資源環境要素的市場化配置體系，促進環境資源高效利用和可持續發展。可見，雖然我們黨并未在文件中明確提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這一概念，但在“社會主義資本”日益成為“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而結晶”的“核心理念”［19］138背景下，加之當下中國正在通過發揮制度優勢全力打造生態產業以及與此適配的生態資源價值運行體系，這些無不表明，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內生驅動機制已然存在的背景下，必須加快做好關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系列工作。

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內涵特征

正如現實中的社會主義絕不是一種應然理想、而是一個不斷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運行過程那樣，資本存在的總體境遇以及在資本全球不對稱積累結構下生成的生態危機，使得我們必須認知到擺脫這一困境的“唯一出路不是消滅資本，而是改造并塑造出具有當代中國新文化色彩的新型資本”［20］。在此基礎上，可通過對資本一般與特殊之辯證關系的把握，全面系統地在價值立場、原理方法、存在樣態及目標導向上把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內涵特征。

綜合來看，對于在資本全球積累的邊緣地帶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當代中國而言，其所具有的生態資本必然要充分吸收借鑒已經被資本文明證明了是正確的生產和管理經驗，同時也必然要符合一般的價值生產和再生產規律。“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中國應該盡可能發揮資本‘有利于更高級的新形態的各種要素的創造’的積極作用，更好為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為‘社會關系的發展’，即建成發達成熟完善的社會主義和最終實現共產主義，創造‘更高級的新形態的各種要素’，提供更多更好更充分的必要條件。”［21］因此，應當充分發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一般積極作用。其一，充當盤活生態要素存在價值的“潤滑劑”。生態資本作為生產要素參與市場經濟，意味著自然資源也將被納入市場化配置，它能夠使沉寂已久的、與生態經濟活動相關的要素，由停滯走向運動，由閑置走向效能，由預期變成現實。其二，充當推動生態生產力發展的加速器。資本在運動中追求增量增值，這是資本的天然秉性。在生態資本的驅動下，生態市場發展的協同性、穩定性、可預見性進一步提升。當下，生態資本的加速作用主要表現為生態資本外化的智能化應用、綠色科技創新等，將科學技術由潛在的生產力轉換為直接生產力。其三，充當生態要素價值實現的倍增器。主要體現在生態資本所具有的杠桿作用上，生態資本能夠使得各種與生態產業相關聯的生產要素達到有機組合，效率和功能成倍放大。如單一生態產業價值鏈轉變為“三產聯動”的融合價值鏈、有形生態產業和無形生態服務業的結合、生態經濟與市場化和證券化相結合等形成經濟發展的杠桿效應［19］144。總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內在具有要素生產與流通、活躍商品市場、增大社會財富、帶動產業轉型與聯動等市場經濟作用。

就生態資本的中國特色而言，則包含著下述幾大本質關聯、內在貫通的要求。

首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立場。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既是馬克思主義最核心的原理，也是在知行統一中踐行21世紀全球生態正義的根本準則，唯有如此，才能在解放和發展生態生產力的過程中達到“利用資本消滅資本”的目標。就此而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既要發揮生態資本具有的普通共性的要素功能，發揮生產力要素市場化效率作用，不斷提高生態生產力，更要求其作為要素參與社會生產的運動始終遵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規范，始終以人民為中心來“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的生產力效率評價標準，而非側重服從于資本增值的生產力效率評價標準。

再次，必須秉承由社會主義關系來引導駕馭生態資本的原理方法。“資本不是一種個人力量，而是一種社會力量。”［22］這種社會力量在上個世紀初以來的作為實體意義上的社會主義實踐中，主要表現“在公有制主導之下對一般的價值形式以及與之適應的所有制形式即商品、貨幣、資本、國家資本等加以積極利用”［23］。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同志就用“三個有利于”標準來超越“資姓”的抽象爭論。這一論斷既表明資本不是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本質區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無論是公有資本還是私有資本，都共同擁有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定性”［24］，即作為人類組織擴大再生產的社會關系力量的共同特征，同時又強調社會主義生產關系（主體力量結構和生產力）的特殊屬性 ［25］，強調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資本必須由社會主義主體力量引領和駕馭、為社會主義服務。在此向度上得出的社會主義要發展得比資本主義更好一點、更快一點的“兩更”論斷，也是對資本總體存在境遇下社會主義利用資本既存在矛盾挑戰，又應該且肯定會具有比較優勢的辯證解答。

再次，必須直面與當今時代發展節律相匹配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存在樣態。自改革開放以來，除了由改制而來的國有資本外，外國資本、不斷壯大的民營資本、資本市場中的民眾資本以及各種混合所有制經濟中的非公資本力量，開始在越來越廣泛的層面上出現在生態體系中。正因為如此，我們完全可以認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一個偉大創造，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必然會有各種形態的資本。”［26］當然，面對這一由現階段社會生產力發展多層次并存、經濟形態多樣性并存的經濟事實所決定的資本存在樣態，也使得我們在理解認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存在樣態時，必須具有如下幾大邏輯關聯、內在貫通的基本自覺。其一，狹義地講，只有公有制性質的生態資本才能算是社會主義生態資本；但若從廣義的角度看，除了以公有制為軸心內核的生態資本可以算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外，那種與社會主義本質要求相鏈接，接受社會主義力量引導，能夠通過克服資本擴張悖論來追求生態發展正義進而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的資本力量，都可以稱得上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其二，當前在生態領域的公有資本力量，如國有資本、集體資本、混合所有制經濟中的國有資本成分和集體資本成分，無疑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主要表現形式，在中國生態經濟體中占據主體地位，其就如一道“普照的光”，使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其他所有制類型的生態資本特性發生變化。其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背景下的各種從事與生態有關的個體私營資本、外國資本以及大眾資本，其若遵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生態的要求，也可以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總體范疇中來。

最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必須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目標導向。自然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首要前提，但其變化又受到人類生產實踐活動的影響。如果自然修復與人類生產實踐之間的物質循環能夠達到某種動態平衡，那么自然資本量的供需也能呈現一種動態平衡。馬克思主義的自然資本觀強調，保護自然就是增加資本。習近平總書記也多次強調：“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生態環境就是發展生產力。”［11］15就此而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一方面遵循了馬克思主義生態觀關于尊重自然界的客觀規律和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的有機統一原則，突破西方語境下生態資本主體力量對自然的支配和占有行為導向；另一方面其增值方式是大力發展綠色、低碳、循環經濟。我國大力推行“山水林田湖草沙”一體化生態治理的同時，從源頭上杜絕污染和生態破壞的行為，大力發展綠色、低碳、循環和高質量經濟，這一經濟發展模式正愈加展現出逐步超越資本、順應自然的本質性取向。

綜上所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是接受社會主義力量引導和駕馭，服務于全體人民生態需要的社會關系力量。它既有資本一般的功能作用，又兼顧到了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這也就意味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并非完美無缺，其優越性和獨特性主要體現為在社會主義主體力量的引導規范下，能夠比資本主義的生態資本發展地更好更快一點。

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實踐進路

2021年4月26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關于建立健全生態資本價值實現機制的意見》，這也意味著我們在明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的資本內涵特征后，必須進一步就如何踐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本質要求進行探析。綜合來看，如何在此過程中優化戰略布局，完善制度框架，探索生態資本可持續發展模式，激發相關主體的生態自覺，構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在實踐進程中的基本著力點。

（一）優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戰略布局

面對當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中生態治理、經濟綠色轉型和國際金融風險等現實壓力，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以互利共贏的方式充分利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在有效防范對外投資風險的前提下加強同有關國家的能源資源合作，擴大海外優質資源權益”“要狠抓綠色低碳技術攻關，加快先進技術推廣應用”［5］7。總體來看，若要充分落實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踐行本國進而全球生態正義的內在要求，加快在關涉綠色資本、綠色科技、綠色金融等領域的戰略布局顯得尤為重要。

首先，優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的產業布局，推動多產業態融合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考慮的是如何激勵人民通過自身勞動改造自然以創造滿足自身主體需要的生態產品。在“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已經成為社會主義的主要矛盾”的當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需要通過提升改造生態環境的能力來為人民提供更多更好的生態福祉，即朝著生態產業化和產業生態化的發展道路邁進“發展生產力”，這不僅需要洞察國家生態產業化的現狀與未來趨勢，更需深入挖掘并支持綠色、低碳、循環經濟產業的蓬勃發展。與此同時，加快生態農業、林業、畜牧業等基礎產業的工業化和市場專業化運營，提高生態資本的利用效率與經濟價值；實現生態產業鏈的延伸與拓展，增加就業機會，推動區域經濟發展。

其次，強化數字化對生態資本市場生產模式、交易模式的轉型升級，打造優質高效的“數字+生態”資本模式。社會主義條件下的技術是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生產力。當前世界進入數字化時代，我國在新一代的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等產業已經走在世界前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有必要通過融合數字技術創新不斷推進生態價值評估與核算制度改革，進一步優化解決生態資源貨幣化和量化難題方案；打造生態產權數字交易平臺，依據不同類型的生態資源的產權要素、交易需求和流轉范圍，構建多層次的產權交易市場和價格機制，進一步完善構建數字化生態資本市場交易機制等體制機制。

最后，利用金融創新推動國內生態資本市場深化發展，進一步提高抗衡國際生態資本的能力。當前的國際生態資本是一股利用金融工具收割資源國廉價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的自由放任的市場力量，打造市場深化發展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并不意味著就不要政府，而是要求更好地利用新一輪金融創新推進“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相結合，進一步提高抵御國際生態資本的市場力量。一方面，我國要提高外資和國際金融進入生態經濟的門檻，嚴格把關外國資本對我國的生態資源的投資經營權，時刻把握土地山林等關系國家生態安全的自然資源所有權；另一方面，主張通過推動生態與金融相結合創新發展，深化發展綠色信貸、綠色基金、綠色債券和生態銀行等綠色金融產品，建立多元化生態資本市場，提升我國生態資本市場運行能力，從而進一步提升我國生態資本與國際生態資本市場對接能力，提高我國生態資本防范和化解國際生態資本風險的抵御能力。

（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基本制度框架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了健全自然資源資產產權制度的改革任務，這一任務的提出是因為“我國生態環境保護中存在的一些突出問題，一定程度上與體制不健全有關，原因之一是全民所有自然資源資產的所有權人不到位，所有權人權益不落實”［27］，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基礎框架制度，首先要明確國家集體與市場各經營主體產權，形成歸屬清晰、權責明確、監管有效的生態產權制度，在此基礎上，完善生態資本作為生產要素參與市場收益分配結構機制，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資源配置關系，為深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市場提供必要條件。

首先，推進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產權制度。深化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產權制度，關鍵在于明確集體和個人的產權權屬和邊界。對于社會主義市場來說，生態產品所有權以“公”權市場為主，“私”權市場尚處于萌芽階段。深化新時代生態產權既要考慮國計民生到又要兼顧市場效益問題。為此，一方面根據“公”權市場和“私”權市場劃分，堅持土地與各種礦產資源等關系國家重大民生和國家安全的生態資源國家所有或集體所有的同時，生態資源使用權、經營權和自然社會功能等進一步讓渡市場經營；另一方面根據生態資源產權可分離性特點，建立“開發性所有權”和“非開發性所有權”生態產品產權制度，建立以“非開發性所有權”為交易品市場作為深化生態產權制度的優化路徑［28］。

其次，完善與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生產結構相匹配的財富分配結構。馬克思指出：“消費資料的任何一種分配，都不過是生產條件本身分配的結果。”［29］以公有制為主，明確和優化個人產權制度和合理保護市場經營主體產權的基礎上，需要進一步考慮完善社會主義“分配與共享”體制機制。新時代社會主義搞生態資本目的仍然是發展為了人民，堅持“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的創富之路。一方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發展結果需要始終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賦能集體組織和個人財產權利，保護市場參與主體能在生態資本市場化中獲取要素參與的預期收益，切實落實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按生態資源、勞動力、資本等多要素的貢獻進行合理公平分配。另一方面，在依托客觀存在的自然資源基礎上開發出來的休閑娛樂、文化服務、自然教育等生態產品歸根到底應由全體社會成員占有和享用。

最后，進一步完善政府與市場雙驅動機制。生態資本不僅涉及生態源頭開發、生態產品供應、生態治理與修復等多領域，還與國家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生活等不同領域的治理問題密切聯系，同時其運行實踐中包含了政府、企業、社會組織和個人等不同參與主體。由于生態資本運行環境復雜，在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實踐中，不僅需要黨發揮“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領導核心作用，也要政府和市場的有效協同以推動構建秩序與活力并存的生態資本運行環境。“要把‘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作用都發揮好”［30］，在凝聚發展為了人民的統一共識之外，需要充分發揮政府指導作用和市場決定作用，發揮雙方優勢，讓不同領域、治理對象和參與主體協同推進，在提高生態公共產品或服務的質量和供給效率以滿足社會進步后人民群眾更高的生態產品需求的同時，有效應對國內國外市場力量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發展帶來的潛在風險。

（三）探索創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可持續發展模式

社會主義生態文明順應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堅持探索人類可持續發展道路。黨十八大以來強調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態觀內隱著辯證發展邏輯和價值本體論轉換范式，這也為探索創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可持續發展模式指明了方向，即統籌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護協調發展，建立和創新可持續的、綠色的、高效的、現代化的生態資本發展模式。

一是進一步加強生態環境源頭綜合治理。生態環境源頭綜合治理是指從問題的發生源頭入手，采取有效措施和管理手段，以預防和減少環境問題的發生和擴大，保護生態環境的方法和策略。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山水林田湖草沙”概念，強調生態環境治理要綜合、系統，從源頭抓起，強調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推動形成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文明體系。在具體落實實踐中，各地區、各部門在生態環境保護和修復工作中，要明確責任、強化管理、加強協調、推動工作的總體目標和具體要求。通過設立“山水林田湖草沙”，強化地方政府和相關部門對生態環境保護的責任意識和工作落實，推動生態文明建設。

二是進一步完善生態資源補償機制。構建生態資本的內置首要前提是擁有綠水青山，在重視現存的生態資源的存量基礎上，注重“生態扶貧”和空間修復。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以國家重點生態功能區、生態保護紅線、自然保護地等為重點，加快實施重要生態系統保護和修復重大工程。”［1］17建立以政府財政為主，吸引社會資本參與生態環境修復，建立充分反映市場供求和資源稀缺度的生態補充制度，探索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PPP）等模式；利用市場配置資源的功能引入社會資本進入環境資源再生產業，強調圍繞構建“誰修復、誰受益”的生態保護修復市場機制，統籌必要投入與合理回報，探索導向明確、路徑清晰、投入持久、回報穩定的資源導向型可持續發展模式。

三是推動多產業態、三產融合發展。三產融合關鍵在于突破傳統產業“單一產業要素”轉向“三產融合價值要素”［31］，走生態產業化和產業生態化路徑。一方面分析預判我國生態產業化形勢和發展態勢，挖掘并支持綠色、低碳、循環經濟產業發展，加強頂層設計于制度建設；另一方面推進生態農業、林業、畜牧業等基礎產業工業化和專業化市場運營，因地制宜發展生態旅游等服務業，延長生態產業鏈 ，加強產業鏈上下游關聯，在市場機制下推動生態保護和生態產業一體化發展。

（四）引導相關實踐主體形成踐行生態文明合力的基本自覺

雖然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立了從根本上區別于西方的生態資源“共有和共享”體制機制，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的健康運行受到市場追求“利潤最大化”內在動力的干擾，新時代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健康發展，需要進一步從根本上激發各類生態市場實踐主體“共建”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基本自覺。

首先，在推動以綠色生產為導向的企業供給端改革中助推綠色生態觀。西方生態資本的市場生產行為服從于資本增值，滿足的是異化生產帶來的虛假消費“欲望”，而非人民的真實需求，最終導致越來越多的自然資源被卷入“腳踏車式的生產方式”之中。綠色生產不僅強調企業生產標準、生產水平和污染治理方面的“綠化”，更強調企業生態產品的量產供給始終以歷史性變遷的“人民美好生活的真實需求”為標準。一方面是促進生態生產的 “綠化”，企業需要采用更生態化的技術，保證產品對環境和人體無害；另一方面，以人民有節制的綠色消費需求為導向，市場經營按照人民真實需要而不是利潤來組織生產，使利潤導向型的生產從屬于需要導向型的生產，以追求長期的整體盈利最大化。唯有如此，資本參與的生態市場才有可能在供給與需求兩端之間形成“生態儲蓄”和“生態收益”的動態平衡，促進生態產業化與產業生態化良性循環發展。

其次，在引導和培育全體社會成員綠色消費觀中踐行綠色生態觀。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那樣，“生態環境問題歸根到底是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問題”［15］282。“在當前，資本主義為了繼續生存和獲取壟斷利潤，它不得不建構一種無論經濟還是生態意義上均 ‘內置浪費’的經濟模式”［32］，“如果不限制活躍的資本積累，如果不通過自我克制減少消費，就無法實現生態重建”［33］。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需要構建以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為向導的生態消費市場，引導全體社會成員堅決抵制“人類中心主義”及其商品“拜物主義”“消費主義”等思想，以高度的自覺性、主動性和創造性參與生態產品交換與消費，牢固樹立“取用有節”的綠色消費觀，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需要”限制在生態環境能夠承受的限度內。

最后，在推動構建多元主體參與的生態市場監督機制中踐行綠色生態觀。客觀上講，雖然社會主義從根本上改變了生態資本的社會關系，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運行具有參與主體多元化、資本形式多樣化和環境復雜化等特征，其市場行為受到多維復雜因素的干擾。也正因如此，推動構建以黨委領導、政府主導，全體社會成員共同參與的生態市場監督機制，實現對生態資本“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全方位的綠色監督是全體社會成員發揮“共建”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歷史合力，助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健康有序發展的必然要求。關于這一點，2020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構建現代環境治理體系的指導意見》就將黨委領導納入現代環境治理體系之中，明確“構建黨委領導、政府主導、企業主體、社會組織和公眾共同參與的現代環境治理體系”［34］。

結語

進入現代社會以來在生態領域遭遇的系列矛盾問題，引發了人們對資本主義現代化發展模式的深刻反思，甚至產生了生態環保社會組織和“生態社會主義”。特別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由新自由主義主導的所謂“全球治理術”，更讓世人深切地感受到，資本主義制度主導下的生態資本不僅未能在根本上克服化解全球生態危機，反而在理性狡計的遮蔽掩護下使得全球生態危機有不斷加重的趨勢。在此境遇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在當代中國試圖克服資本擴張悖論、追求全球經濟社會發展正義的歷史進程中應運而生，并形成一種高度的歷史自覺。我們相信，這一在全球化、市場化、資本化境遇下形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資本新樣態，必將在中國式現代化深入推進的過程中更好地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解，形成中國特色政治經濟學的理論和實踐，同時也必將為世界各國共同打造人類生態文明新形態提供可以借鑒的中國經驗和中國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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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秀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