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斷青蒲節,碧節吐寒蒲。”
故園水鄉,端午時節總是彌漫著醇厚的粽香、艾蒿和菖蒲的草木幽香,潑灑著濃郁的風情。粽葉、艾蒿和菖蒲,默念著都有股涼意從初夏的熱切中透出。
黃昏時分,水鄉女子劃著小船打葦葉來了。只見她把葦葉一片片掐下,再一把把放在船上的水桶里,葦葉青翠欲滴,新鮮碧澄,散發出幽幽清香。待到殘陽如血、牧笛輕吹時,她們才蕩起小舟、沐著夕暉而歸。端午風情便在綠色的粽葉間、甜潤的民歌中蕩漾開來。
破曉時,天空是澄澈的天青色。似水色淋漓中,有窈窕村姑擔一籃葦葉,在小巷深弄里脆生生地叫賣。她們軟軟的步子,水蒲般的腰肢,一副青竹扁擔在圓肩上直晃悠。青碧的葦葉養在水桶里,甜脆的吆喝回蕩在長街短巷,音韻綿長。遠眺,有身姿裊娜的村婦在清水田里插秧,婉轉的秧歌飄向遠村,在淡青色的炊煙里纏綿。
母親把箬葉放到鍋里煮沸,再撈起洗凈,就是上好的粽葉了。新采的箬葉浸泡入水,瞬間水即暈染成淡淡的青色,翡翠般透明,嫩嫩的綠惹人憐愛。
裹粽子頗有技巧,多由村中祖輩們或心靈手巧的村婦完成。她們先把翠綠的箬葉燙煮干凈,在雪白的糯米里摻上赤豆、蠶豆、花生仁或肉末兒,然后把三四片箬葉鋪疊起來,卷成錐狀,灌滿糯米和餡料,用棉線慢慢地包扎、綁縛,讓它們棱角分明。
村中巧手還能包出各種風格的青粽,有犄角對稱菱米形的,有細挑女人小腳形的,有犀利峭拔斧頭形的,有粗放簡樸草把形的,饞得垂髫稚子直咽口水。小粽子拎在手中,像拎著一件精細的工藝品,玲瓏別致,賞心悅目。
煮好的粽子,清香撲鼻。剝開粽葉,里面的粽子晶瑩透亮,如宋朝瓷器。蘸點白糖,咬上一口糯米,又甜膩又軟糯,紫紅的大棗和赤豆隨即露出頭來,那香那甜那糯,游弋在唇齒間,令人滿臉春色、齒頰生香。細細咀嚼,最是暖心熨帖,頓覺塵世漸遠,內心柔軟而豐盈。
鄉賢汪曾祺在《端午的鴨蛋》里曾深情描述:“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鴨蛋多矣,但和我家鄉的完全不能相比!曾經滄海難為水,他鄉咸鴨蛋,我實在瞧不上。”自家腌的咸鴨蛋多與粽子同煮。青黃的粽子出了鍋,天青的咸蛋也被撈出裝盤。粽子清香,鴨蛋腴美,相映成趣。外嫁女子回娘家,娘家會回贈咸鴨蛋,數字吉祥,討個彩頭。鄉村孩子潔白的脖頸上會掛上五彩線、鴨蛋網和香包。香包里填的是曬干的艾蒿、菖蒲、鳳仙花及一些草藥,有一股濃烈的草藥香,孩子家戴香包有清潔、辟穢的好處。
清人顧祿《清嘉錄》記端午:“五日,俗稱端午。瓶供蜀葵、石榴、蒲蓬等物,婦女簪艾葉、榴花,號為‘端午景’。”
“風斷青蒲節,碧節吐寒蒲。”端午時節,除了清供粽子、石榴、艾蒲外,大家還會看賽龍舟,民間還有飲雄黃酒、飲菖蒲酒、戴香包、懸艾草、簪菖蒲、掛鐘馗等習俗。以菖蒲作劍、以艾作鞭,以退蛇蟲、滅病菌、驅毒邪。“蒲艾簪門”,寄托著美好希冀。菖蒲苦艾彌漫著苦澀的味道,豐富、內斂、靈性,充滿著讓人心安的意味。父輩們把煮熟的粽子端到神龕上,放上幾株艾條和菖蒲,燃起香燭,躬身叩拜,虔誠禱告,祈盼尋常日子吉祥安康。
夕光濡染,晚風清涼。桑木桌上一盤青碧規整的端午粽,幾瓣切成月牙狀的咸鴨蛋,散放的紅櫻桃黃枇杷,再盛上一碗綠豆粥,一碗水煮茴香青蠶豆,初夏的小院唯美得如印象派畫作。一家人抿家釀,嘬青螺,嚼蠶豆,吸溜聲中,清涼來襲,洋溢著田園生活的喜樂之情。
每逢端午節,鄉間古樸的澡堂里都煮百草湯待客。在熱氣騰騰的浴池里放進艾蒿、香蒲、老姜等浸泡。最后將草物撈盡,池里水色濁黃,艾香撲鼻。大家欣然前往淋浴,吮吸來自鄉野深處的苦澀氣息。池水是用敬過祖先的苦艾、菖蒲煮成的,灰褐色,味道苦澀,沐浴后能祛病免災。
賽龍舟是鄉間端午節最亮麗的風景。水鄉寬敞的河流里并排泊著幾條彩繪小龍舟,頭裹紅巾、身著綠褂、手持木槳的漢子分坐兩側船舷,整裝待發。隨著梆梆梆、咚咚鏘的鑼鼓聲,剎那間,“水手們”一齊劃槳,一齊吆喝,小船便像離弦的箭,爭先恐后向前躥,河水被濺起層層波瀾。熱鬧的場景、熱烈的氣氛,激蕩著人們的心靈,整個鄉村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中。
鄉間端午,如同窗花、青瓷、旗袍一樣氤氳著濃郁的古典氣息。世事如煙人生涼薄,艾香、蒲香和粽香一直彌漫在心頭,那是洶涌而至、空曠無邊的鄉愁。故園端午,搖曳浪漫風情,浸潤濃濃鄉情,帶給我們無盡的期盼和甜蜜,讓人瞬間抵達清明與平和,擁有“布衣暖,菜根香”的淡定與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