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今多極化的社會背景下,世界各地的藝術博物館都在重新思考作為博物館存在的意義。進入21世紀以來,藝術博物館的角色已經超越了單純的收藏和保護,它們正努力成為一個面向公眾的公民場所,旨在激發交流、促進積極參與,并與觀眾共同協作。為了實現這些目標,藝術博物館正在擴大其教育項目,通過這些項目,它們不僅提供創新的教學方法,還為藝術品的欣賞與理解提供了創造性的參與方式。1
直面21世紀的挑戰
如今,一些關鍵詞走入了人們的視野:諸如創新性、城市聯動性、社區相關性、響應能力和靈活性等,它們逐漸成為卓越的當下博物館的標準。而博物館面對的現實情況無疑是頗嚴峻的。如“2022年全球博物館大調查”中的博物館參觀數量所示,2022年全球博物館1.41億參觀人次,同比2021年疫情防控期間增長了兩倍,也是2020年數據的近三倍,但要重新達到2019年疫情前的2.3億藝術博物館參觀人次的高水位尚有距離。除了曾經面臨封鎖,由世界震蕩帶來的經濟壓力,也促使著藝術博物館面臨決定性的變化。市場經濟需要像微軟、網絡和iPhone這樣的新發現;而在文化藝術領域,博物館同樣只有通過不斷轉型才能獲得力量。
中國的博物館增長數據驚人,就上海而言,截至2023年,上海已擁有備案博物館159家,平均15萬人擁有一座博物館。博物館數量的增長并不能讓人安心,許多藝術界從業人員也了解到許多藝術博物館內容不足—因為我們不應把建筑和博物館相混淆。博物館不僅僅是一棟裝有“內容”的建筑,還代表了其他可能性。它是“內容—展覽與收藏—觀眾”之間的一種關系。
代表上海現代性精神的Power Station of Art
上海擁有以上海博物館、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和當代藝術博物館(PSA)“三位一體”的一整套古代、近現代和現當代藝術的上海城市文化博物館體系,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而這三者之中,最能夠貼近和體現上海這座城市現當代精神面貌的一個重要落腳點應該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下文簡稱“PSA”)—它既回望輝煌的過去,又眺望充滿挑戰的未來。
上海是中國“現代性”覺醒之地,PSA的縮寫來自Power Station of Art,蛻變自發電廠,是中國大陸第一家公立的當代藝術博物館—它的POWER來自20世紀西方現代性降臨上海這座商業繁榮都市的“羅曼史”,更來自中國現代性的“覺醒”。
在面對21世紀博物館挑戰之時,“大博物館計劃”“大美術館計劃”和“社會大美育計劃”應運而生,三者名稱前無不冠以一個“大”字。PSA的建筑面積4.1萬平方米,展廳面積1.5萬平方米,內部最高懸挑27米,高達165米的煙囪既是上海的城市地標,也是一個獨立的展覽空間,PSA還是“大膽的”“大眾的”以及“大有可為”的。
“大膽的”顛覆—以“摩登巴黎”與上海“市民都會”雙展為例
曾經,西方藝術史學界傾向于建立這樣一種藝術作品觀,即認為藝術作品是一種孤立的、自足的,脫離了文化史的流程并與其他領域的事件無關。這種現代博物館的“孤立”源自現代藝術的“孤立”,而丹托的“藝術史的終結”既標志著傳統藝術史中特定敘事方式的終結—隨著現代主義的結束和后現代藝術的興起,這種線性進程已經變得不再適用。在這個新的藝術歷史階段,重要的不再是作品的外觀或風格,而是作品所提出的理念、問題和批判。藝術成為一種哲學對話的媒介,探討存在、知識、倫理、美學等問題。不滿足于孤立白色的抽象盒子,大膽的PSA首當其沖要給觀眾體現的是一種融入日常生活的視覺力量。
“摩登巴黎”是2016年“市民都會—上海:現代城市主義的樣本”展覽的續作,呈現了三百余件展品,其中囊括了建筑模型、手稿、繪本、電影、服裝等。在主策展人讓-路易·科恩(Jean-Louis Cohen)看來,本次展覽所觸及的巴黎是“一個發明形式的時代,也是一個工業生產的時代。它的確是一個機器時代的城市形象,但充滿著詩意。”有心人或會發現,“摩登巴黎”(2023)同“市民都會”(2016)一樣,都不是純粹的“藝術”展覽,這正是PSA想要做的—通過展覽的延續,打開兩座城市的對話;通過兩座城市的樣本,研究都市現代性的進程。
上海與巴黎;兩個展覽,兩座城市。兩個相對平行的時空對撞;兩個打破生活與藝術邊界的展覽。通過對它們的研究可發現:在20世紀上半葉,現代性是共步、共舞的,它們在同一時期迸發的能量鮮活、獨特而輝煌燦爛。這便是展覽的動人之處,雖然時隔七年,看似兩個毫無關聯的城市,但細品起來卻因為有PSA策展觀念的鏈接而讓它們遙相呼應、隔空對照。看似展覽主題中指涉的:建筑、設計、電影、時尚,唯獨沒有“藝術(品)”,然而不論是建筑、設計、電影、時尚都是內化了的藝術,都是“生活化的藝術”。
這便是PSA的大膽之處,是一種對固有博物館概念的“顛覆”,體現了PSA先行的理念:21世紀藝術博物館不一定局限于“藝術品”,而是藝術觀念帶動的“現代生活”精神。
獻給“大眾的”品牌
PSA始終關注觀眾的轉型—從一代人到另一代人,該如何有效地說服更多的人去享受視覺藝術呢?品牌,是大眾喜聞樂見的談資,是最容易印象深刻的集合體。PSA通過聆聽觀眾的意愿和期望來打造“大眾的”品牌,關注內容—展覽與收藏—和觀眾之間的關系吸引更多觀眾駐足。它將自己整合成一個多元的公共空間:一個兼備學術與通俗的展覽與收藏空間;一個集用餐、購物和聽演講與音樂的地方。它的“大煙囪”本身就是上海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一個復合型IP,在它旗下,已經有多個成熟的和正在走向成熟的子品牌。
1.上海雙年展(Shanghai Biennial)
上海雙年展始創于1996年,是中國大陸首個國際當代藝術雙年展,是中國自上而下的藝術改革,當下已然是亞洲最富影響力的藝術事件之一。
自2000年第3屆“海上·上海—一種特殊的現代性”去掉了“上海(美術)雙年展” 中“美術”二字之后,全中國開放了觀念藝術、攝影藝術等一系列當代藝術的發聲方式。上海雙年展作為上海這座城市乃至中國當代藝術的“母體”,秉持支持學術與文化創新的使命,以開放的視野持續追蹤全球語境下的社會變革及知識生產趨勢,成為每兩年一次集結于上海的大型國際當代藝術展示與交流平臺。
自2012年,PSA成為上海雙年展的主辦方暨永久主場館。這個品牌始終根植于上海,從來不將自己與城市文化及社區分隔開來,始終自認是上海這座城市脈動的一部分。
2.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設計中心(PSD)
PSD(Power Station of Design),成立于2016年3月。始終關注、探討各種設計邊界的存在、交匯和變化,從設計的角度重新審視日常生活,探討設計背后的文化和社會成因。
自2014年筱原一男的建筑個展之后,PSD持續在設計的邊界探索、發掘。先后曾有多位世界重量級和普利策建筑獎獲得者的個展,如倫佐·皮亞諾(漸漸件件—倫佐·皮亞諾建筑工作室,2015)、尤納·弗里德曼(移動建筑—尤納·弗里德曼,2015)、赫斯維克(新世代英倫創造:走進赫斯維克工作室,2015)、藤本壯介(藤本壯介展 未來之未來,2015)、坂本一成(反高潮的詩學 坂本一成的建筑2015)、張永和(建筑之名 非常建筑泛設計展,2016)、伯納德·屈米(伯納德·屈米—建筑:概念與記號,2016)、伊東豐雄(伊東豐雄 曲水流思,2016)、巴克里希納·多西(棲居的慶典 真實·虛擬·想象,2017)、坂茂(坂茂建筑展 建筑設計與救災項目的共存,2017)、SUPERSTUDIO(超級工作室50年,2017)、石上純也(時尚純也 自由建筑,2019)、讓·努維爾(讓·努維爾:在我腦中,在我眼中,歸屬……2019)、戈登·馬塔-克拉克(戈登·馬塔-克拉克的十年,2019)和約翰·海杜克(約翰·海杜克:海上假面舞,2021)共近15個建筑師個展。并穿插如服裝跨界設計師侯賽因·卡拉揚、視覺設計師Thonik、日本著名平面設計師仲條正義等泛設計領域藝術家的展覽,形成了PSD這個品牌獨特的“從設計出發審視日常”的迷人特性。
3.對對對書店(dododo book)
對對對書店由設計巴黎書報亭的法國女設計師瑪塔莉·克賽特(Matali Crasset)特別設計。在由單軌電車和放射線組成的彩色空間里,觀眾或讀者將與國際最前沿的當代藝術、建筑、設計、哲學書籍相遇,與經典孤本重逢,邂逅可以永久收藏的藝術家書。身處發電廠的腹腔,對對對書店在中國第一家公立當代藝術博物館內一邊為書籍和新的生活方式創造展覽,一邊將觸角延伸至黃浦江步道,為孩子和年輕人們帶去想象和討論的樂趣。在這里,“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結交朋友”。
對對對書店既整合了PSA的美術館商店,開創了獨立書店空間,又容納了兒童活動和咖啡區。在沿街空間上,對對對書店選取了一個最大的“望遠鏡”作為一個小型臨時展覽的空間—它兩端通透的金屬盒將內外空間連接,形成積極的空間互動關系,建立起一個概念明確、空間靈活、豐富多變的藝術活動和生活體驗空間。
“大有可為的”課堂
PSA承認和尊重博物館作為學習機構的優勢和劣勢:PSA正不斷努力為公眾提供一個開放的當代文化藝術展示與學習平臺。認真考慮來訪觀眾身份相關的需求和期望,所有這些都涉及某種學習模型,但和過去的曾經的“類似藝術史教科書”相比, PSA更強調社會、情感或審美的學習,而不是概念的學習。
1.“學術課”
PSA通過十年出版的摸索,配合展覽項目至今已有自出版物逾50本,開辟出一堂大有可為的“學術課”。這些出版物遵循整理、總結展覽藝術家的藝術成果;對展覽痕跡的記錄和遺存;與同行業內的交換和交流;將出版物作為宣傳品分贈社會;最重要的是表明博物館的學術立場和主張。這些出版物聚沙成塔,形成了PSA的四個系列方向:PSA收藏系列、上海雙年展系列、當代藝術系列及當代藝術(聚焦中國)系列以及設計中心系列,后者又分成三個子系列:建筑與城市研究、設計與攝影、插圖與漫畫。
每本畫冊皆量身定制,在內容上,從展覽作品、理論批評到展覽現場,全面而深刻地忠實記錄;在設計上,從版式、字體、版式到裝幀,匠心而獨到地不懈追求,以期為讀者帶來具有學術意義的藝術知識和審美體驗。
2.“普及課”
對大多數博物館而言,受人矚目的都是展品,它們可能是一幅畫、一件標本或者一個歷史遺跡的再現。其中,年輕觀眾感受到這些展品的魅力,不僅想“觀看”,還希望進一步動手操作。如今,順應他們的心理,越來越多的科學、天文博物館試圖打造互動性展覽,就是藝術博物館也關注這些需求心理。
PSA開展豐富的工作坊,包括配合展覽的成人工作坊、兒童工作坊,為不同年齡段的觀眾提供藝術體驗,讓博物館走進觀眾的生活,打造一系列大有可為的“普及課”。它們有時是配合展覽充滿挑戰的特別活動,有時是獨立存在的特別活動,都為了讓參與者在互動中加深對展覽的理解。在“深度”和“廣度”上,讓走進博物館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3.“孵化課”
“青年策展人計劃”創立于2014年,是當下獨樹一幟的、面向全球青年華人策展群體的發展與研究項目。作為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年度展覽暨學術品牌,“青年計劃”通過全面且深度的指導給予年輕策展人更多的展示機會、實踐機會。
雖然現在越來越多的民營美術館、公立美術館、替代性空間提供了同樣類型的空間,但是PSA通過促進策展人與藝術家交織、糾纏,提出“策展人與藝術家之間哪怕產生偏差或沖突,也可能會形成好玩的節奏和音律。”2在PSA的這堂孵化課,我們鼓勵策展人要多得和藝術家在一起,體驗不可言說的感性。
21世紀美育在博物館的展望
藝術博物館,作為全球范圍內得到廣泛認可的文化象征,不可避免地被糾纏于當前社會的種種分裂與多極化現象之中。在這個時代,性別與種族政治問題已成為公眾辯論的熱點。面對這樣的背景,博物館的美育/教育不僅迫切需要主動應對并挑戰社會及文化上的歧視現象,還應致力于服務更廣泛的觀眾群體,提供既具時代相關性又充滿吸引力的文化體驗。
在全球藝術博物館的歷史脈絡和現代架構中始終占據一席之地,積極而有意識地支持觀眾與藝術互動及促進學習的活動。曾經,它因缺乏堅實的理論框架和一致的方法論而陷入尷尬,但它保持著廣泛性、多樣性,并且持續發展。如今21世紀博物館的界限開始變化,例如在PSA中,策展實踐與學習實踐之間的界限被打破,開始變得模糊。這種流動性和多樣性促進了創造性和響應性實踐的出現,鼓勵觀眾通過藝術進行學習。
藝術博物館美育/教育正在不斷重新自我定義。盡管有許多研究和理論化工作的鋪墊以及博物館從業者自身的經驗支持,但它仍需要通過進一步的工作來擴展對全球藝術實踐的理解,并明確地突出藝術教育在藝術博物館中日益重要的角色。
Emily Pringle,Teaching and Learning in the Art Museum,https://doi.org/10.1093/acrefore/9780190264093.013.399,Published online: 20 November 2018
龔彥:PSA成立十年,持續搭建“思想的塔”.藝術新聞.2022年3月17日,https://www.theartjournal.cn/archives/interview/705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