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型懷舊消費空間中游客的存在真實性研究

［摘 " "要］存在真實性為理解非原真空間的體驗提供了新視角。以往文化遺產旅游研究多從客觀或建構的角度討論文化景觀修復的原真性，常與舞臺化和商品化相聯系，存在真實則不再關注客體的真實，強調體驗的真實。文章以創意型懷舊消費空間長沙文和友為案例，援引存在真實性理論，采用網絡資料、參與式觀察和深度訪談等探討游客在該非原真消費空間中的體驗。研究發現，游客在該空間存在真實性的實現是通過身體體驗獲得撲面而來的年代感，在自我認知的建構中感受形神兼備的閾限空間，因同伴紐帶獲得個體關系的情感增進，在社群交際的互動中感受真誠與界限。文章不僅豐富了內省真實性與人際真實性的相關實證，也拓展了人們對游客在異地生產的非原真空間中如何產生存在真實性提供新的認知，同時為快速工業化下城市新型消費空間如何打破商品化與原真性的悖論，以文化傳承和創新提供新的展演方式。

［關鍵詞］懷舊消費空間；存在真實性；游客體驗；長沙文和友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4）06-0045-11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4.06.009

0 引言

近年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飛速發展使城市空間發生了巨變，人們棲居的意義也備受沖擊。在生活節奏加速的時代，懷舊成為人們緩解情感斷裂的方式之一[1]。利用記憶和情感再現往日場景的懷舊空間成為城市消費的主題。長沙文和友正是此類空間，創始人和他的朋友們將20世紀末當地的生活融入現時城市更新，立志還原舊時真實的街道與鄰里關系。最終，他們收集了幾十萬件建筑舊物和日常物件，將已消失的老街區搬進了高樓林立的海信廣場中縱跨6層的塔樓內，打造了“場景+餐飲”的創意型懷舊消費空間[2]。顯然作為異地生產的創意型懷舊空間，相對以往的文化遺產旅游來說，它是缺乏客觀原真性的空間，然而該地游客卻絡繹不絕，那么為何人們明知該空間為非真實的原初空間卻仍愿前往呢？他們還在乎真實感嗎？又獲得了怎樣的體驗？

真實性是旅游研究的核心議題[3]。在從客體為導向到以行動為導向的真實性轉向中，存在真實性為理解游客體驗提供了新的理解[4]。存在真實性不同于客觀和建構真實對原初真實的強調，意味著體驗的真實[5-6]?？v觀國內外眾多文化遺產旅游真實性的研究，多從供給的角度討論真實性的再生產[7-8]，較少關注游客對異地生產且非真實原初消費空間的體驗。這些研究又多從客觀和建構的角度關注文化遺產的原真性，雖然也有研究指出，舞臺真實與商品化并非簡單對立[9]，卻未能揭示該真實性在游客體驗中如何實現。存在真實性則從體驗的角度為此帶來啟發，現有相關研究或討論游客尋求存在真實的動機[10]，或從具身性的角度解釋自然場景中的暢爽體驗[5，11]，或從共睦態的角度討論節慶游客互動中形成的超越體驗[12-13]，尚不足以充分解釋在缺乏原真性的文化消費空間中，游客如何獲得存在真實性的體驗。而長沙文和友這種創意型懷舊空間，以坡子街、舊時商賈和老屋等生活娛樂場景為基礎，加入濃縮的舊長沙市井樣貌，在虛實交錯中進行異地重建，呈現出老電影般的空間質感，為游客帶來另類的閾限體驗。因此，本研究將援引存在主義真實性理論，以長沙文和友為例，通過質性研究的方法探討游客在該空間體驗所感知的存在真實性。

1 文獻綜述

1.1 旅游研究中真實性的理論基礎

真實性（authenticity）源于古希臘文化中的“authents”，強調權威、原初和可信的[2]。它最初用于描述博物館的藝術展品，《威尼斯憲章》是首次提到真實性的國際文件，強調保護藝術作品和歷史證據時，也要保護文化遺產[14]。二戰結束后，為了解釋大眾旅游的行為和動機，真實性被引入旅游研究[10]。

1961年，歷史學家Boorstin拉開了旅游研究中真實性研究的帷幕，他指出游客追求的是經策劃的“偽事件”[15]。MacCannell則認為，緣于現代性的疏離，旅游者崇尚并追逐真實的文化，舞臺化的前臺使游客很難感受到其欲求的真實文化[16]。雖然二者對游客尋求真實性的看法各執一詞，但都將其局限于旅游客體的既定（given）屬性，即客觀真實性，關注客體、物和結構[17]?？陀^真實意味著如博物館所秉承的原初真實，是否原真需依賴專家判斷或衡量[4]。此時非真實的客體會給游客帶來非真實的體驗。從經驗上看，客觀真實的體驗其實是種認識論[4]。

建構主義范式則指出，游客確實在尋找真實性，但他們所追求的不是客觀真實，而是象征性的真實[4]。這種真實仍以客體為導向[4]]，卻是可協商[18]、情境化、開放且多元的[19]。所以說，建構真實性可以認為是符號學的真實，沒有單一的客觀真實，而是存在多重的真實[20]。比如從生產的視角，Bruner認為，經營者可根據旅游者的期望、想象、偏好、信仰等設計景區與組織活動，以達到真實效果[21]，而游客則通過刻板印象、期望和文化偏好來判斷體驗是否真實[22]。也有研究者從表演性的視角來討論建構真實性，將客體導向的場景拓展到社會體驗[23]。此外，建構主義還提出真實性會隨時間被社會所建構，不真實的旅游吸引物也可能隨時間和情境的變化而成為真實[18]。

而后現代真實性開始從客體導向轉向關注主體感知，認為不真實并不是個問題。后現代隱含著人為的、復制的和模仿的正當性[5]。為了獲得童話般真實的幻象[24]，模擬和超現實的表征出現了。雖然沒有客觀對象的真實模擬，但它們通過審美和技術，提供了更好的、更刺激的體驗[4]。與其說這具有欺騙性，不如認為它是誘人的[23]。在尋找愉悅的過程中，游客在嘲諷中與商業的建構合謀[25]，接受了舞臺真實性作為原初的保護性替代品[26]，如電影、電視、迪士尼影片中的虛擬形象。此時，游客心中雖有判斷真實與否的工具，卻情愿沉醉于被虛構出的形象而不去深究真假。因此，后現代對客觀真實的解構為旅游中另一種體驗——存在真實性鋪平了道路[4]。

存在真實性可能與客觀對象的真實無關，指的是存在狀態[4]，意味著要去捕捉體驗維度的真實[7]。它基于個體的體驗[11]，也就是說，游客不再依賴客觀真實，而是通過體驗獲得真實性的自我感知。這源于海德格爾和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在海德格爾的哲學中，意義可以被生活在當下的人所了解，真實性存在于主體中，是自我與外部世界的融合[25]。薩特則強調，世界上除個體創造的東西外，基本沒有意義，當面臨這種空虛時，人有責任在生活中創造意義[27]。王寧贊同薩特，認為在存在真實性這種特殊的狀態下，人對自己是真實的，詢問存在的意義就是尋找真實性的意義[4]。真實的自我涉及個體存在的二元平衡，比如理性與情感、自我約束與自發性、邏輯（logos）與愛神（eros）。當理性過度控制非理性從而導致二元平衡被打破時，就會造成真實自我的喪失[4]，而旅行作為被社會約束所懸置的閾限時空最容易實現真實的自我[4，13]。對存在真實性的追求會帶來對感覺、情緒、感官、人際關系和自我的關注[4，6]，它不是在個體內部孤立創造的，而是由個體與當下的社會、文化相遇所形成，只能短暫的實現[6，22]。就此，王寧將存在真實性分為內省真實性和人際真實性，并指出內省真實性包括身體感覺和自我建構，人際真實性包括家庭關系和社區紐帶[4]。存在真實性也不僅是純粹的主觀體驗，而是通過客觀和建構的相互作用實現[5，13]。事實上，也很少能完全拋開客體去討論真實性，客體、場所與體驗并不互相排斥，而存在很強的互動性[23]。正是這種從自我和體驗維度對存在真實的理解，為本研究理解工業化背景下個體對情景化的新型餐飲懷舊空間的需求帶來新啟示。

1.2 與文化遺產和體驗旅游相關的真實性研究

已有旅游研究多集中從客觀和建構真實的視角，探討文化和遺產旅游的歷史建筑和文化景觀修復中的真實性，常與舞臺化和商品化相聯系[5]，認為舞臺化的真實是對文化的利用和對當地人的剝削，降低了文化的真實意涵[16]。比如討論歷史旅游目的地的建筑和景觀的真實性[7]，原初的遺產如何通過旅游中舞臺化的浪漫凝視構建文化意象的表征，成為社會敘事和集體價值[8]，以及怎樣以古老和真實的假想置于規模化的旅游紀念品中，帶來商品化的危機[28]。也有建構主義的研究者指出，從符號學象征性真實的角度來說，商品化是對過去或真實性的再創造，它對維持或加強破碎景觀的文化價值有重要作用[9]。部分研究者討論了被中斷后的文化遺產真實性如何再生產的問題，比如對元明清以來因遭受多次大火和戰亂以至大殿傾塌的徑山萬壽禪寺復建后，對徑山茶宴的恢復和還原性建構[29]；以旅游協助因汶川地震損毀而異地安置的羌族村落營造真實性[30]；當耶路撒冷老城中標志性的寺廟建筑異地重修距離較遠時，通過導游的敘述和表演讓游客將地方文化聯系起來創造真實性[31]。近年來，部分研究者轉向網絡中文化遺產表征和構建真實性的討論[32-33]，分析在線環境和社交媒體諸如目的地營銷網站[34]、旅游博客和社交媒體[35]對文化遺產表征真實性的影響。也有研究者從后現代真實性的角度討論了旅游中的虛擬真實，比如說影視旅游[36]，將幻象這種異化的產物帶到真實的生活中，分析游客對虛擬幻象融入真實空間的體驗。延展到舞臺真實性，虛擬真實的技術則可能給已破碎的社區和景觀帶來保護[37]。然而，這些研究即使已經意識到真實性和商品化并非簡單對立，卻仍未能清晰揭示真實性在游客體驗中實現的過程。

當客觀和建構真實難以解釋旅游體驗現象時，在后現代的虛擬和超真實外，存在真實性逐漸獲得關注。動機是存在真實性研究中最常見的討論，往往強調現代性的疏離、焦慮和尋求本真自我的關系，認為游客對真實性的追求源于現代性的喪失和內省疏離感的產生，他們會在時空中特殊的時刻去尋找真實性[10]。而在這種對真實性的追尋中，也有研究者指出，當它與負責任和可持續的旅游倫理不可調和時，應提倡Beauvoir式的倫理觀，將他人的自由置于個人做出真實性決策前。也就是說，作為游客，在尋求存在真實性的過程中，要考慮當選擇真實的自我時，將如何影響或限制了他人的選擇，甚至是該選擇和后續的行動是否剝奪了東道國社區的自由[38]？

與旅游體驗相關的研究中，相應的實證研究較少，但也有研究者從具身的角度討論游客在自然、探險和體育旅游場景中的存在真實性。如Cohen和其他早期的旅游研究者都認為，追求存在真實性是個體的本性[4，26]。對攀巖的游客來說，存在真實性來自路上的挑戰、結伴露營時的認同和長時間被自然環繞的理想生活方式[11]。對《指環王》的影迷來說，則是在拍攝地的崎嶇山脈和深邃山谷中，猶如置身托爾金的神話故事[39]。對參加環法自行車賽的騎行者而言，來自個體在崇山峻嶺中騎行時，在身體的劇烈消耗和高度參與的暢爽中投射出真實的自我，喚醒了暫時的存在真實感[40]。也有研究者從人際真實的角度，討論了節事活動中存在真實性的體驗。超越性的節事活動空間往往被認為是獲得這種毫無芥蒂、在共同歸屬中達到極致的時刻。如文藝復興節中與日?？臻g分離的狂歡氛圍，為參與者提供了真實自我表達的空間，從而形成了平等友愛且持續的共睦態[13]。火人節的研究觀察到音樂節因新冠疫情取消時，部分游客以叛逆者的形式另行組織了民間的火人節，讓該節日曾經的核心群體對“什么才是該節日的真實性”產生了爭議，并展開了廣泛辯論，借此強調比起真實性的實現，對真實性中共睦態的追求才更重要[12]。

可見，已有旅游真實性研究多從供給的角度討論文化和遺產旅游真實性如何再生產，較少從消費者的角度討論游客對異地生產的日常懷舊消費空間的體驗。而這些研究又多從客觀和建構的角度關注文化遺產的原真性，認為現代性是失真的“元兇”，雖然也有研究指出，舞臺真實并非與商品化簡單對立，卻對該真實性在游客體驗中的實現過程理解匱乏。存在真實性的討論則多關注動機，自然場景和人際真實中的暢爽和超越體驗，強調在客觀原真場景體驗中的存在真實性，且不足以充分解釋在異地造景的非原真文化消費空間中，游客如何獲得存在真實性。因此，本研究聚焦創意型懷舊消費空間，以長沙文和友為例，采取質性研究方法，探討游客在這種創意型懷舊消費空間的體驗中能否獲得存在真實性；如果有，它又是如何產生的。期望以此能加深對缺乏原真性文化消費空間的認識，豐富真實性理論的相關實證研究。

2 案例介紹

2.1 案例地概況

舊時的坡子街緊鄰湘江貨運碼頭，是連通九大城門的正街。“茅齋定王城郭門，藥物楚老漁商市”，興盛時老字號店家多達68家，20世紀30年代末又因“文夕大火”毀于一旦。20世紀七八十年代，坡子街因城市經濟改革引導個體工商戶重返而再次繁榮，主要由經營肉食和水產品的西長街，筒子樓林立、批發部種類齊全的北正街，日雜百貨俱全的下河街和集結當地小吃的永遠街組成。21世紀初，坡子街被更新為特色商業街，永遠街則因城市規劃建設于2009年被拆除。

現時的長沙文和友位于湖南省長沙市湘江中路的海信廣場。創始人文賓和他的朋友們以原坡子街為靈感，將舊時記憶與現時城市更新糅合，收集和整理被丟棄的幾十萬件建筑舊物與日常物件，將消失的坡子街搬進了縱跨6層的塔樓中，異地新建了場景+餐飲的創意型懷舊消費空間。長沙文和友正門處，映入眼簾的是永遠街，穿過西長街，再走過2樓經營特產的北正街，便直達3樓賓客滿座的下河街，順主路3樓到4樓則是引入當地小吃的永遠街。5樓掛置著“中國記憶”的大鐘表，6樓是能俯瞰多層空間的穿梭纜車，還加入了備受年輕人追捧的笑工場劇場和茶顏悅色等，以簇新的力量傳承著正消逝的市井文化。

長沙文和友在異地造景時，構建了多重場景布置與互動業態的復合式沉浸展示空間，呈現的不僅是舊時坡子街和老長沙的場景，也糅合了長沙的新興文化，吸引了眾多游客。作為典型的餐飲文化符號，其豐富的內容、鮮明的文化特點以及人流量，都為本研究理解游客在創意型懷舊消費空間的體驗提供了典型的案例地，為研究的深入帶來充分的觀察空間。

2.2 研究方法與過程

本研究的資料來自2020—2022年3次田野調查，數據獲得的方法包括網絡資料、參與式觀察和深度訪談。第一階段（2020年11—12月），通過實地預調研與網絡資料收集，了解長沙文和友的設計背景、空間布局、游客和銷售產品等基本情況；第二階段（2021年4月），根據預訪談反饋對訪談提綱整理，采取方便抽樣獲取10個深度訪談樣本；第三階段（2022年3—5月），采取目的性抽樣獲取27個深度訪談樣本，信息豐富的典型訪談對象有助于深入理解案例[41]。為了更好地理解研究情境，研究者同時從線下和線上跟蹤，線下多次實地感受其內外部環境，觀察游客的參觀過程；線上則跟蹤“文和友”公眾號及部分游客游覽后發布的社交數據。半結構訪談的內容包括：參觀文和友的原因、時間和方式，對以前坡子街和該空間還原場景的認知，印象深刻的內容及感受，與日常的差異及整體評價等。研究過程中，訪談和現場觀察相輔相成，直到材料飽和停止。綜合3次調研，獲得深度訪談樣本共37個，所有訪談時間均為0.5～1.5小時，并征得對方同意后錄音。研究樣本中，男性17份，女性20份，年齡從18～60歲，其中，去過舊時坡子街的樣本占比24.3%。

所有收集的資料包括轉錄后的訪談資料、網絡資料和田野筆記。為保護訪談對象的隱私，將訪談對象編碼為“NH+訪談序號”。資料分析采用了主題分析的方法，自下而上地去發現和歸納數據中的模式。主題分析不是固有的，它可以是建構主義的，通過經驗和意義再生產，尋求將社會文化背景和結構條件理論化[42]。第一，反復沉浸式閱讀所有的數據，標記部分編碼，識別大概的模式。第二，將資料逐句標注和分類，分解成不同的意義單元，通過對意義單元的比較以及歸納形成初始代碼。第三，將同類屬的概念聚集，思考代碼、主題和不同級別主題間的關系，進行抽象化。比如將文本編碼中獲得的環境差異、閾限體驗以及差異感等歸納為差異體驗，同時其又來源于身體感受刺激后所獲得的認知，于是將其置于認知建構的子主題，而對應的閾限性又呼應以往研究中對內省真實性的討論[4]，因此，進一步歸納于內省真實性。第四，將所有候選主題細化，使其清晰可識別。第五，確定每個主題的內容，返回摘錄，注重其與研究問題的連貫和一致性，聚集同一類屬的概念進一步抽象化形成8個獨立的組群：場景真實、食物真實、差異體驗、共情感、情感聯結、親密感、舊時市井人情、現時自我與區隔。第六，進一步分析上述所形成的獨立組群間的聯系，并結合真實性的概念框架，將其抽象并歸納到4個核心主題：身體體驗、認知構建、同伴紐帶和社群交際?？偟膩碚f，整個操作并非簡單的線性過程，而是隨著理解、思考和反思在不同階段中來回重復，直到超越數據表層[42]，獲得主題圖（圖1）。

3 游客對創意型懷舊消費空間的存在主義真實性感知

游客在長沙文和友獲得了存在真實性的體驗，正如以往研究所認為的，存在真實性是主觀的，在于游客的主體感知[28]。在該空間，它通過游客身體主觀感受和自我認知構建的內省真實性、同伴紐帶以及社群交際的人際真實性來實現。

3.1 身體體驗：撲面而來的年代感

身體感受在內省真實性中，被認為是身體感官和對文化符號系統的感受[4]，前者可以從視、觸、聽、嗅及味覺[22]五感獲得，而對文化符號系統的感受則來自身體對五感的反應，比如說恢復活力、感到美、放松和娛樂等[5]。

3.1.1 " "場景真實性體驗

游客對長沙文和友場景真實性的身體感知，首先來自視覺和觸覺。在此他們首當其沖地體驗到客觀原真和非客觀原真的沖突，并從這種沖突中獲得了文化系統所指涉的存在真實感[4]。該空間的6層樓以縱向空間陳列出原坡子街中街道的穿插感，以建筑和日常舊物為主搭建的居民樓、舊磚瓦與老牌匾在霓虹燈的輝映下重視著當年街景，街坊鄰里的家及屋內陳設、裁縫鋪、糧油店、歌舞廳、書店和老字號餐飲則復刻著彼時的市井生活?，F代化的電梯、小蜜蜂擴音器，當下備受年輕人追捧帶有長沙符號的笑工場劇場，以及采用古風中式新潮制作的茶顏悅色也置于該空間中。不屬于原時代的設置，因科技發展、幽默的地方特色和復古的新文化呈現于該實體空間，為游客提供享受與便捷。在異地生產的客觀原真與非客觀原真的沖突中，甚至是現代化和新文化的穿插中，游客在體驗時不再在意文和友空間中陳設的原真與否，他們對真實性的體驗以實體空間的自我感知為主[25]。如訪談者提到，“那種撲面而來的年代感、設計上的驚喜感，確實讓我覺得回到了那個年代?！保∟H7）“它把比較老的回憶實體展現在面前……只是6層那樣走，其實你是看不到它的全貌的，但如果你坐那個纜車，從上往下俯瞰整個構造，那種真實的感覺特別震撼。”（NH8）

除視覺和觸覺感受外，聽覺和嗅覺也促進了身體的真實體驗。聽覺層面，部分游客表示在該空間內聽到的商賈食販的嘈雜聲，懷舊歌曲和方言叫賣聲，上下樓道逼仄空間吱呀行走的刺激感，還原了當年的市井之氣。嗅覺方面，部分游客注意到堂食空間中食物的味道與叫賣聲融為一體，成為了那個時代的煙火氣。如訪談中NH20提到，“挺嘈雜的，印象深刻就是叫賣聲，有的店會用長沙本地話賣一些特產……還有那個音樂，也是放的20世紀的老歌，蠻共鳴的……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以前那種感覺?！痹L談者NH29進一步地表達了對以坡子街為原型，所營造的有如老電影般濾鏡效果的場景真實性感受?！笆莻€造夢般的懷舊環境。這種穿插式、回環式，樓是鏤空的、廢棄的感覺，挺像游樂場的，給人恰當的緊張不適，這種緊張和不適才是有生命力的和故事性的……如置夢幻、如置回憶、如置夢境的感覺，可不可以把如置夢境理解為一種不真實的真實，不真實是前提，但我在這一切的不真實里找到了真實感？它的每個復古物件是不是真實的，其實不那么重要，因為它不是古董店，而是餐飲店……有些場景明知道是假的，但還是會聯想到那個年代，因為經歷過的過去是真實的，它帶給我所有的情緒都是真實的，那些刺激、傷感都是真實的?！保∟H29）

聽覺的嘈雜感和嗅覺的煙火氣，混合著縱橫交錯的街道，各樓層穿插有序的排列，街景、樓層和場景來回切換的空間流動，呈現出經歲月洗禮中虛實交錯的朦朧質感，而游客在其中有如進入了造夢般的浸入式戲劇，形成了身體感受方面的場景真實性體驗。

3.1.2 " "食物真實性體驗

食物常被認為是地方在時間長河里積累的文化表達[43]。文和友內原坡子街老字號的引進帶來的正宗本地食物、吃堂食、流水席以及飲食服務氛圍的營造讓游客從味覺和觸覺的層面更深入到該造夢空間，形成當下真實的感知。比如本著對坡子街舊時市井的客觀還原與呈現，該空間邀請了原坡子街東瓜山肉腸、喬伯涼面、劉記糖油粑粑等老字號的加入，還有20世紀八九十年代零食的南雜售賣，讓游客感受到當年永遠街上小吃攤的美食。當地游客訪談者NH34就提到，“比如糖油粑粑、臭豆腐、豬油拌粉，都是從小吃到大的，喬伯涼面也是老店，這些都很好吃，當然很難說這就是長沙最好吃的，可它確實是那個味道?！薄坝杏∠蟮氖钱敃r要了豆奶，就是我小時候喝過的瓶裝豆奶，好像別的地方都不再提供這種。還能回收，一個瓶子一毛錢。小時候物質比較貧乏，就會很珍惜?！保∟H29）

除了部分以家中堂屋為包廂外，長沙文和友一改現代餐廳相互分隔的飲食空間，使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方木桌、長板凳、老餐具等還原了舊時當地吃流水席的堂食情境，在冬天時還會放置炭火盆讓整個空間變得暖和。絡繹穿梭的游客、熱鬧的堂食餐飲消費，讓靜態的懷舊場景重現舊時坡子街的活力，加強了真實的體驗感。“一樓那個公共的、大家開放式吃飯的地方，給我的感覺也是挺熟悉的。它飯菜的香味，就像以前我老家那邊辦酒席的場面，感覺非常親近?！保∟H11）“碗是那種做舊樣式的，還有那種長條的板凳，一條能夠坐兩個人的凳子，有回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老長沙的感覺?！保∟H10）

此外，空間內服務氛圍的營造也為游客帶來沉浸的飲食體驗[22，43]，如有時服務人員會身著當地特色的小龍蝦樣式的衣服與游客問好，拿著小蜜蜂的擴音器帶領游客穿梭入座。食物如同一種媒介[43]，通過空間內當地味覺和飲食氛圍營造讓游客在文化和傳統中建立了真實性的聯系。

3.2 認知構建：形神兼備的閾限空間

自我建構是指個體感知真實自我實現的過程，比如說日常單調生活外的超越體驗或失去感的重新獲得[4，22]。游客在長沙文和友中，也存在失而復得的感受。工業化與城市化的現實空間與原有地方想象的斷裂[22]，讓游客在短暫的閾限空間體驗聯結起過去的記憶碎片，試圖重拾身份在被瓦解的地方中的意義，保持自我感覺的連續性[2]，形成內省真實。

3.2.1 " "閾限空間的反差沖擊

閾限常用來描述與日常生活不同的超越性空間，是模棱兩可的狀態或過程[5，44]，而旅游往往被認為是這樣的空間[4]。游客在長沙文和友這種懷舊的生活場景與氛圍的消費型空間中，也感受到差異性的沖擊體驗。尤其是該空間外高樓林立，各種現代化景致錯落有致，街道上車水馬龍，里面卻是錯位的超現實時空——舊樓梯、土墻面、水泥路，匯聚一堂的人們坐在板凳上邊吃還冒著熱氣的飯菜，邊歡聲笑語地拉家常。對游客來說，一墻之隔有若兩個世界，仿佛在快節奏和現代的日常空間中一頭栽進了舊時坡子街幻境，截然的反差給他們帶來認知的沖擊。如訪談者所提到，“就是像陶淵明講的‘而后豁然開朗’，由進門的小空間到看到的大空間，會感受到極致的感覺。這個門到那個門外有很大的區別，是50年的差距，這里特別放松?！保∟H20）“那種街區或建筑更多的是我們小時候或者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記憶……它的外面是很現代化的建筑，但到里面突然就把你一下拉回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一種感覺，會有兩種不同的文化或者思想的沖擊。”（NH15）在融合各種符號后，整個空間給生活在地方與想象斷裂的現代化語境下的游客帶來了時間外的時間、空間外的空間的閾限感受[44]。

3.2.2 " "閾限空間的雙重共情

共情是人們感受到其他事物或人的情緒與感覺時，自身也產生相似的情緒與反應[4]。在反差的閾限空間沖擊下，游客在身體體驗的刺激下形成了知覺的情緒反應，喚起了個人和集體記憶的聯想，并在沉醉中通過自我與場景的雙重共情，獲得了對過去美好時光失而復得的滿足感。如訪談者提到，“DNA動了，在里面就很懷念小時候的自己，有很強的共鳴。現在大家都往前看，偶爾能往后看，也挺幸福的?！保∟H22）“我15歲后就不在長沙了，長期生活在其他地方，文和友對我來說是有點家鄉的感覺，有很多回憶。懷念我小時候見過的東西，其他地方都沒有了，也很難找回這些記憶。我不會去想這個空間是真還是假，這個感覺是很真實的?！保∟H29）

20世紀的場景，穿插巷道里小賣部出售的那個年代的小零食和游戲機，那些在日常中已消逝的地方與物件，不僅是個體對過去地方和生活的記憶，也是集體珍貴記憶碎片的重拾，成為了游客對逝去的時代印象中共享的懷舊沉思。那些在世俗空間內得不到回應的斷裂情感，在自我與場景的雙重共情中形成了游客間共通的想象與認同，在此重新獲得了真實的情感連接。如訪談中提到，“那個置景賦予的一些魔力吧，覺得每一張凳子、桌子，那個水壺、花盆，這不就是我小時候一樣的東西，而且那個年代國家統一發的很多東西：床單呀杯子，還有那些餐具都是一模一樣的花紋，今天都不會用，也找不到，但那確實是很多人的共有記憶?！保∟H29）“一些小零食，真的是我小時候才能買到的。還有那個游戲機，竟然有那個手柄游戲，很吃驚，會在這種地方看到，小時候每天放學寫完作業就和小朋友一起玩……還想再去玩，能讓我再次回想當時的快樂。”（NH25）

快速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中，歷經歲月的街區與地方在城市更新中淹沒[1，23]，人們曾在此棲居的痕跡也在巨變中重構[1]，變成回不去的故鄉和模糊的往昔。而這些斷裂的情感記憶卻在錯位的超現實懷舊空間里被重新喚回，短暫共享了美好的舊日時光，獲得了喪失的地方意義感。如訪談者NH34所說，“這些年我們城市中心消失得太多了，沒有什么能夠留下來的，好歹可以有這個地方，再去呈現這些東西?！辈幌窆俜降牟┪镳^陳列著久遠的歷史記憶和宏大敘事，進入該空間的游客在自我審美的追尋中，依賴民間草根由時間和變遷留下的舊物所重建的舊日場景和瑣碎日常，喚起個體生命中昔日家園的記憶聯想，彌補自我建構中缺失的地方回應和認同。

3.3 同伴紐帶：個體關系中情感的增進

情感聯結也是游客的人際真實性體驗[12]。旅行中離開日常環境，物理空間的改變轉變了游客的社交空間，與周邊人的交往更輕松。在人際真實性中，游客被認為在旅游中不僅是尋求自己的真實性，也尋求同伴的真實性和情感聯結[4，13]。長沙文和友的游客多以好友、親人或是同事的身份結伴參觀，在自我真實性建構時，也在和同伴的記憶分享和交流中增進了彼此的親密感，感受到人際的真實性。如訪談者所提到，“有時都停在某個攤位前，就會交流，發現某個東西小時候都玩過或是用過……會感覺也有共通點，哪怕是不同地方的人。這也是增進了解的機會，挺享受的?！保∟H14）“師弟和外地那邊有聯合的實驗室，和他們派來的人討論項目，一起來文和友吃和玩，給他們介紹些當地文化的特色……除實驗交流，還一起吃飯聊天，增進了一些彼此的感情。”（NH11）

親密感的建立往往需要時間和機會，去體驗在一起，感受是“我們”[13]，從而形成彼此真實的情感聯結[12]。文和友正是給游客提供了這樣的儀式空間，在吃和玩的回憶氛圍中讓同伴間有機會打破日常的壁壘，從更私人的維度去感知和理解彼此的真實自我。作為游覽和消費中頻繁且密切交流的同行者，雖然不同社會關聯的身份會導致不同的親密度，但不論何種關聯屬性，游客都認為在此的體驗會增進同伴間的關系，在對舊物有感而發的同時，形成記憶交叉的情感紐帶。就算是少數獨自游覽的旅游者，也表示在觀察他人與周遭景致的同時，獲得了相似的情感聯結。如NH8所提到，“看到一個老爺爺，六七十歲的樣子，他沒有拍照，就是看那些建筑，他看得很慢、很細致……我一直看著他看，好像認識他，并陪他一起看。”

放松的閾限氛圍里，有利于游客短暫地忘卻社會結構中的角色[45]，感受游覽中場景帶來的愉悅體驗，和同伴在對周遭的感知和分享中加深聯系，促進彼此間情感的聯結。快節奏日趨原子化的日常生活里[10]，科技并沒有使人變得更加緊密，甚至連情感都逐漸通過消費外包而獲得。因此，該閾限空間中由真實回憶形成的情感聯結就變得可貴，以抵御社會中的變化和區隔，形成個體對人際的獲得感和滿足感。

3.4 社群交際：互動中的真誠與界限

離開日常社會情境的限制，除同伴關系外，該空間在消費和游覽中也提供了服務者和游客間社群互動的人際真實。

3.4.1 " "舊時情境的市井人情

在體驗舊時場景時，鄰里間和睦熱鬧的情境同樣能被游客感知。街口“進門至少排隊兩小時”的熙攘有如當年坡子街的門庭若市。永遠街兩側是售賣各種本地美食的小店鋪，還進駐了當地的老字號和舊書店，下河街到處是吃飯閑聊的游客，西長街的舊磚墻下仍擺放著老自行車，北正街的地方特產售賣處猶如當年繁華的批發部般擠滿了熙攘的游客。游客的到來以新的消費方式融合進上世紀的場景，在游客與商家的互動中，虛實相交仿若重返舊時的市井人情。如訪談者NH4提到，“身臨其境地感受到長沙以前的市井文化，對本地人的好感度也會上升。即使你不買東西，他也會跟你交流，讓我覺得蠻親切的……還有老街那有個游戲機，有個小哥哥好像是服務員，正好歇班輪休在那打游戲，他就教我怎么玩。感覺像小時候在胡同里，有親近感?！?/p>

該空間在給游客帶來老坡子街情境氛圍還原時，也為當地的小攤販在現代化的浪潮中尋覓到另類的生存空間，提供了人與人之間真誠的交往機會。擠滿了各類高端品牌的海信廣場，為當地舊時文化留下了一隅空間，讓游客有機會在市井人情中對過往當地人的生活方式有了更深的理解，增進了對當地的文化認同。如訪談者所說，“他們的經營方式就很‘長沙’，會享樂。氛圍狀態比較悠閑，平常生活里商販的服務就沒什么真心去傾聽你要什么，沒有心情來享受工作……比如做糖油粑粑的老爺爺，他說他以前就在小吃街上炸糖油粑粑，特別自豪，不停地講他的往事。這讓我蠻感動……感覺他不在乎他是不是在那炸，就跟你聊他過去多有名，好像這個很輕松很休閑，很愛他的事業，很讓人開心?！保∟H29）

3.4.2 " "現時社交的自我與區隔

人際中的存在真實被認為不只是觀光游覽，還是群體自我表演和體驗的旅程[4-5]。除了對該空間舊時情境的觀光和體驗外，游客的流動和融入，以及他們的自我表演也成為現時的社群體驗。正如前面提到，游客以新消費方式在場景內流動，融合成空間中新的生命力。景觀不再只是靜態場景和建筑，游客的熙攘也成為了看風景的人共筑的沉浸式真實閾限體驗，而空間內各類網紅、cosplay打卡拍照的自我表演更是在凝視中裝點了互相的體驗。如訪談者提到，“在二樓可以看見一樓大家吃飯，有的在聊天，聲音也比較大，這種聲音會讓我感覺很親近。雖然是不認識的人，但還是會感覺像街坊鄰里吃酒席、互相閑聊，很愉悅……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感覺像是個小型的社會?！保∟H14）“里面的也有一些潮的地方，不光是復古，也會看到很多喜歡拍照、hip-hop、小眾文化的年輕人……”（NH34）

然而這里的社群體驗和音樂節存在真實中的共睦態[13]不同的是，比如訪談者提到嘮家常般的閑聊，來該空間拍照的次元文化，這里的社交互動是更小的、多元化、散點式的小眾情感認同。這種是相對自我的，并不像音樂節的狂歡中放大成為所有游客間情感碰撞上的互動[12-13]，或是帳篷營地間快速的熟識[13]，而是相對內化的情感交織。

4 結論與展望

相對討論文化遺產真實性的再生產[46]，或新近所提倡從場景角度關注長沙文和友空間構建與設計中舒適物和內容的討論[47]，均多從供給的視角討論客體和建構真實性的生產[48]，而本研究重新關注個體，從體驗的角度來理解游客對真實性的認知，反思消費者與生產的關系[46]。因此，本文以長沙文和友為例，提出游客在非原真的文化消費空間中，形成了存在真實性體驗。研究發現，游客在該空間中通過身體體驗到年代感，在自我認知的建構中感受到閾限空間，從而獲得內省真實性；因同伴紐帶獲得了情感增進，在社群交際中感受到真誠與界線，進而獲得人際真實性。

首先，游客通過身體感官對長沙文和友的場景和食物體驗，獲得了撲面而來的年代感。以坡子街為靈感的長沙文和友，將部分當地拆遷中遺留的真實舊物，在異地造景中融合眾多新興文化進行重組和創新，為游客呈現出20世紀末當地日常的浸入式幻夢。游客在此不再在意該空間的原真與否，以自我身體感官的介入獲得了主觀真實。該結論一定程度支持以往研究成果，即體驗的真實可能與所參觀的地點和物品的真實是分開的[23]，它更多地源于自我的感知和體驗，并不與其真假嚴格相關[28]。

其次，在自我認知的建構中，游客感受到形神兼備的閾限空間，在自我與場景的雙重共情中進一步塑造了內省的真實性感知。在快速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中，游客依賴錯位的舊時坡子街，在自我建構的記憶聯想中，彌補了缺失的地方意義感。

再次，游客在該空間與同伴感知和分享周遭，理解互相的真實自我，促進了彼此情感的增進。這種聯結在快節奏和充滿區隔的現實生活中[1，10]，帶來了人際的獲得感，以抵御社會中的變化。以往真實性較少探討其對異化和伴隨的焦慮感的影響[11]，異化往往被描述為因現代性引起的旅游動機的來源[10-11]。本研究中人們在懷舊空間的沉思中回應了他們在斷裂的現代化語境下對意義的追尋。遺產旅游從根本上來說，與文化想象力的生產相關[43]，該空間通過注入集體價值且具有社會意義的敘述，撫慰了人在異化過程中的鄉愁和焦慮。

最后，游客在社群交際的互動中仿若重返舊時市井人情，對過往當地人的生活方式有了更多的理解，增進了對當地的文化認同，帶來了人際真實。然而這里的社群體驗和音樂節狂歡中的共睦態存在差異[12-13]，是多元的小眾情感認同。這也回應了海德格爾的存在真實中所隱含的社區關系，他認為真實并不在路上，而是在社區和家中[50]。當附近在日常中變得陌生，人們通過構建的替代現實來尋求真實自我與人際關系[13]。

以往文化遺產相關的真實性研究中，往往關注原初真實[29，31]，認為游客對文化遺產的動機在于客觀原真的追求[15，18]，旅游地也因此多致力于提供這樣的體驗[16]。商業性的旅游活動常被認為是膚淺的、不真實的[13]，而長沙文和友卻從異地生產的角度通過商品化的藝術性和創造性重新關照個體，讓游客在非原真異地造景的文化消費空間中有了真實性的體驗。正如存在真實性所強調的，游客在此已經不再在乎客體的絕對真實，關注的是自我的存在[28]，通過該懷舊空間的投射和體驗，塑造了個體自我感知的存在真實感[50]，以應對城市變遷中面臨的情感斷裂。

相對王寧提出的內省真實性和人際真實性的概念性框架，本研究在支持游客也可能從舞臺化的客體中獲得真實體驗的同時，進一步對存在真實性在游客體驗中實現的過程進行了實證補充。較之王寧模型中對游客在大眾旅游地中所呈現的個人內部及與家庭和社區關系的理解[4]，本研究分別從身體對場景和食物的體驗、閾限空間的認知建構、同伴紐帶中的情感增進和社群交際的真誠與界線等維度對相應的真實性進一步深化，更新了游客在異地生產的非原真消費空間對物質環境、社會人文要素和人際間的整合體驗的理解。同時，較之以往從較單一的自然場景中的具身性[10]，及游客間共睦態來理解存在真實性[12-13]，本研究也從整合性框架的角度拓展了其在多元場景中的認知。

此外，正如相關研究認為真實性其實存在非單一、融合性的范式[23，49]，深究本研究游客存在真實體驗的獲得，可以看到它的生產是由客觀、建構和后現代真實所共同營造的。雖然該空間為異地造景，收集的建筑舊物、老字號食物仍是原真的，并不只是原初場景的簡單復舊，而是在符號化的建構中加入了現代審美的設計，最終在客觀和建構的基礎上呈現出超現實的后現代真實。同時僅靜態的場景還原并不足夠，人際的還原才為該空間帶來真正的生命力，使顧客有了互動感。這意味著好的設計和創意的商品化可能有益于傳統文化的續存，為快速工業化下城市新型消費空間如何進行文化傳承和創新提供了新的展演方式[45]。因此，對創意型懷舊空間的設計者來說，真正理解地方且融入地方特色的重建才可能打動游客，從而獲得存在真實性的體驗。如果盲目擴張與復制，企圖以快消化的現代復古工業美學裝飾出舊時場景，只會消減游客的存在真實性體驗，加速其情感斷裂和抵抗。誠然，該空間在部分調研時間內因受新冠疫情影響，如笑工場這樣小眾交流和認同的空間并未開放，也一定程度降低了調研中社群交流的體驗，在未來這些創意型消費空間更應從情感部落的角度強調。顯然此類創意型懷舊空間的受眾更多的是有懷舊情感認同的群體，而無法喚醒對此毫無需求的游客，因此，未來研究和管理者也可從其他細分的消費市場去開拓需求差異化的游客。此外，涉及不同類型的游客對懷舊空間的感知差異性問題也值得未來更多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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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urists’ Existential Authenticity in a Nostalgic Creative Space：

A Case Study of Changsha Wenheyou

WU Shaofeng1， HU Yu1， XU Honggang2，3

（1. School of Tourism Management，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China;

2. School of Tourism Management， Sun Yat-sen University， Zhuhai 519000， China;

3. Centre for Tourism Planning and Research， Sun 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275， China）

Abstract： Existential authenticity offers a new perspective for understanding the experience in a non-authentic cultural space. It no longer focuses on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object， but emphasises the authenticity as an activity-based approach， concentrating on feelings， emotions， sensations， relationships， and the self. Recent studies on cultural heritage tourism have mostly discussed the reproduction of authenticity from a supply perspective， with less attention paid to tourists’ experiences of built cultural spaces. Moreover， these studies have often addressed the original authenticity of cultural landscape restoration in an objective or constructed way， associated with staged authenticity and commodification. Some studies have also noted that authenticity and commodification are not dichotomous， but have failed to show how such authenticity is achieved in the tourist experience， especially in a cultural consumption space that lacks original authenticity.

As an alternative to the familiar and globally identical shopping malls， Changsha Wenheyou （Wen and his friends） not only offers consumers a full-scene and immersive dining experience， but also revives the old Changsha city life of the 20th century in a six-storey building， inviting them to connect with the past. Obviously as a built space of creative nostalgia， it is a space that lacks objective authenticity compared to previous cultural heritage tourism sites， yet it attracts large numbers of tourists. So why are people willing to go there， knowing that it is an inauthentic space？ Do they still care about authenticity？ And what kind of experience do they have？ Therefore， this study takes the typical case of Changsha Wenheyou as an example to explore how people acquire authentic experiences in a creative nostalgic space. Online information， participant observation， and in-depth interviews were utilized for data collection. A total of 37 in-depth interview samples were obtained from three stages of fieldwork. Thematic analysis was used to analyse the research data.

The study found that tourists’ realisation of existential authenticity in this space comes from feeling a sense of bygone times through physical experience， gaining liminal experienc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self-perception， achieving emotional enhancement through peer bonding， and experiencing sincerity and boundaries in social communication interactions. It contributes to the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of an existential authenticity framework by providing empirical evidence on the realisation process of existential authenticity in non-authentic cultural consumption spaces. It extends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cultural heritage tourist experience by highlighting how tourists achieve existential authenticity through bodily sensations， perceptual constructs， peer relationships and social interactions. The result is a multifaceted understanding of how tourists experience existential authenticity through integrated interactions between the physical environment， socio-cultural elements， and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s. It also provides a viable approach to resolve the paradox of commodification and authenticity， and offer a novel approach to cultural inheritance in the new urban consumption space.

Keywords： nostalgic creative space; existential authenticity; tourist experience; Changsha Wenheyou

[責任編輯：王 " "婧；責任校對：鄭 " "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