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因夫妻一方對外侵權產生的債務存在成立夫妻共同債務的空間,但《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關于夫妻共同債務的規定不能適用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民法典》物權編以及侵權責任編的相關規定也不足以作為認定此類夫妻共同債務的依據,其認定標準需要重新予以厘定。在考量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抽象標準以及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特性的基礎上提出,應將“家庭利益及附隨風險”作為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其中家庭利益的范圍包括直接利益和間接利益、經濟利益和生活利益;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則包括侵權人基于過失或無過錯應當承擔的侵權責任,而因侵權人故意導致的侵權責任原則上應排除在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之外。在夫妻一方的侵權責任落入共同生活附隨風險范圍的前提下,非侵權配偶方應對該侵權行為未使家庭獲益承擔舉證責任,舉證不能,則應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
關鍵詞:侵權之債;夫妻共同債務;家庭利益;附隨風險;舉證責任
中圖分類號:D923.9 文獻標識碼:A DOI:10.7535/j.issn.1671-1653.2024.04.012
收稿日期:2024-07-16
基金項目:河北經貿大學地方法治建設研究中心項目
作者簡介:田韶華(1969—),女,河北平鄉人,河北經貿大學法學院教授,河北經貿大學地方法治建設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從事婚姻家庭法學研究;冀天怡(2000—),女,河北平山人,河北經貿大學法學院2023級民商法專業碩士研究生,河北經貿大學地方法治建設研究中心研究助理。
Criteria for Determining Joint Debt between Spouses in Cases of Unilateral Infringement
TIAN Shaohua,JI Tianyi
(Law School,Hebei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Shijiazhuang 050061,China)
Abstract:There is room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joint marital debts arising from the external infringement committed by one of the spouses, but the provisions of Article 1064 of the Civil Code on joint marital debts cannot be applied to unilateral infringement type joint marital debts. The relevant provisions of the Property Rights and Tort Liability sections of the Civil Code are also insufficient as a basis for the determination of such joint marital debts, and the criteria for such a determination need to be redefined. On the basis of considering the abstract criteria for determining joint marital debt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unilateral infringement type joint marital debt, \"family interests and accompanying risks\" should be taken as the criteria for determining unilateral infringement type joint marital debt. The scope of family interests includes direct and indirect interests, economic interests, and livelihood interests; The scope of risks associated with living together includes the tort liability that the infringer should bear based on fault or no fault, while the tort liability caused by the infringer′s intention should be excluded from the scope of risks associated with living together in principle. On the premise that the infringement liability of one spouse falls within the scope of risks associated with joint living, the non-infringing spouse should bear the burden of proof that the infringement has not benefited the family. If the evidence can not be provided, it should be recognized as a joint debt of the couple.
Keywords:debt of infringement; joint debt between spouses; family interests; accompanying risks; burden of proof
所謂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系指因夫妻一方的侵權行為而引發的,應當由夫妻共同承擔清償責任的侵權之債。在實踐中,因夫妻一方侵權引發的夫妻共同債務糾紛日漸增多,雖然《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針對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進行了明確規定,但由于其主要針對合同之債而設,在處理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時顯得捉襟見肘,而現行立法的不足也使得法院在處理此類案件時標準不一,造成類案不同判的現象。有鑒于此,有必要對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予以深入分析。本文立足于現行立法及司法實踐對此問題展開探討,以期能夠建立相對統一的規則,對相關司法實踐有所裨益。
一、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的立法及實踐檢視
對于夫妻一方的侵權之債是否成立夫妻共同債務,學界對此爭議頗大,持否定觀點者有之[1](P77),持肯定觀點者亦有之[2](P23-24)。筆者認為,盡管現代侵權法強調自己責任,但夫妻共同債務在侵權之債領域仍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因為夫妻是一個兼具情感性與經濟性的團體,同時也是一個命運共同體[3](P107-112)。在家庭內部,夫妻之間以“情感人”的身份共同生活,維系家庭的溫暖與和諧;在家庭外部,夫妻則以“經濟人”的身份對外參與社會活動,由于此種社會活動在給家庭帶來利益的同時也面臨著一定的風險,從家庭正義的角度出發,夫妻在共享利益的同時當然也應當共同承擔風險(包括共同承擔因夫妻一方的行為產生的債務),此種風險與利益一致性理論是夫妻共同債務制度產生的法理基礎[4](P61-64)。上述理論也同樣適用于夫妻一方侵權之債的情形。雖然侵權責任是由夫妻中的一方單獨實施侵權行為所引發的,但這種單獨侵權行為往往與夫妻共同生活的整體環境緊密相連,而在該行為旨在追求或維護家庭利益的情況下,基于利益共享、風險共擔之理念,由此產生的債務應當構成夫妻共同債務[5](P101-103)。就此而言,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有其存在的正當性和合理性。接下來的問題的在于,此種夫妻共同債務應當如何認定?這毫無疑問是此類夫妻共同債務的核心問題。而檢視我國相關立法及司法實踐現狀,會發現不僅我國現行立法對此缺乏相應的規定,法院的裁判路徑也有所不同。
(一)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之立法缺失
我國《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對夫妻共同債務制度予以明確規定,其中涵蓋了“共同意思表示”“為家庭日常生活所需”“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等三種認定標準。有學者認為,上述標準對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也具有一定的可適用性[2](P36-37)[6](P195-198)。然而在筆者看來,上述規定雖然沒有明確系針對合同之債而設,但就其內容而言,顯然系以合同之債為模型,并未對侵權之債這類法定之債予以應有的關注,從而不能適用于侵權型夫妻共債。具體分析如下。
1.“共同意思表示”標準之不適用性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一款規定了夫妻雙方基于共同意思表示所負的債務屬于夫妻共同債務。這一標準顯然不適用于侵權之債。一方面,合同作為一種民事法律行為,存在基于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成立的可能性;而侵權行為作為一種事實行為,“共同意思表示”并非其成立的基礎。另一方面,在合同關系中,能夠提前預測未來風險的債權人可通過讓債務人及其配偶共同簽字的方式保障債權的實現,相關風險基本處于可控狀態;而在侵權關系中,由于侵權事件具有偶發性,債權人并無能力預測侵權事件的發生并提前控制自己權益受損的風險,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思選擇具有償還能力的債務人,更無可能使夫妻基于共同的意思而實施侵權行為[7](P83-85)。就此而言,“共同意思表示”標準無法適用于侵權之債。
2.“為家庭日常生活所需”標準之不適用性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一款規定了夫妻一方在婚姻存續期間以個人名義為家庭日常生活所需所負的債務屬于夫妻共同債務。需要注意的是,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為家庭日常生活所需實施的行為實際上也屬于日常家事代理權的范圍,而依《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一款,所謂“日常家事代理”是指夫妻一方為了“家庭日常生活所需”而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效果及于夫妻二人[8](P105-106),這就決定了日常家事代理之債的產生基礎只能是民事法律行為,對于非基于民事法律行為的侵權之債不具備可適用性。此外,夫妻在日常家事代理權范圍內對外負擔債務的行為往往直接指向家庭日常生活,例如為家人治病、為孩子上學而簽訂借款合同等。然而對于侵權之債,盡管侵權行為發生背后的基礎性活動可能關乎家庭日常生活,但是在本質上,侵權行為是對他人合法權益的非法侵害,應當受到法律的否定性評價,不可能是為滿足日常家庭生活需要而實施。綜上所述,“為家庭日常生活所需”標準不能適用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
3.“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標準之不適用性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二款規定了“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的夫妻共同債務認定規則。所謂“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意指債務利益在發生階段客觀上、事實上直接使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9](P149-151)。在合同之債,夫妻一方負債所獲利益(如對外借款)存在“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生產經營的可能性,鑒于家庭共同體會因此獲益,將此類債務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侵權之債,其表現為對外的損害賠償之債,該債務對于家庭并無利益可言,甚至會摧毀婚姻的經濟基礎[10](P85),不存在“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的可能性。就此而言,《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之“債務(利益)用于夫妻共同生產經營”并不能被擴大解釋為涵蓋因侵權行為而產生的債務利益[9](P145)。
綜上所述,合同之債與侵權之債的本質區別及其對婚姻家庭的不同影響,決定了在夫妻共同債務認定這一問題上二者不具備適用同一規則的基礎,而針對合同之債量身打造的《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并不能當然適用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司法實踐也注意到這一問題,并對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予以了一定的探索。
(二)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的實踐問題
由于《民法典》并無專門針對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的規定,司法實踐對此的認識不盡一致。從相關裁判文書的裁判理由和結果來看,主要有以下三種不同的裁判路徑。
1.侵權法路徑
該路徑系從侵權責任法關于共同侵權的規定出發認定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主要是通過分析侵權方及其配偶是否實施共同侵權行為來認定非侵權方配偶是否為責任主體。如有的法院認為,非侵權配偶對侵權事故的發生無責任及無車輛管理過錯,不屬于共同侵權責任人,要求非侵權配偶承擔賠償責任理據不足①;有的法院認為,涉案交通事故的發生具有突然性,并非基于侵權方及其配偶的共同故意或過失,債權人亦未舉證證明侵權方的配偶對損害的發生具有過錯,因而不屬于夫妻共同債務②。此種裁判思路存在的問題主要是混淆了侵權責任的成立與承擔,而且完全以侵權責任法的規定解決夫妻共同債務認定問題,忽略了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婚姻法基礎。應當看到的是,出于有效發揮法律救濟功能的考慮,我國侵權責任法存在行為主體與責任主體相分離的情形[11](P116-117)。責任主體并非一定為侵權行為主體,這是為保證被侵權人的充分救濟而作出的立法考量。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強調的是能否將業已成立的侵權責任施加給侵權方的配偶[6](P193),體現的正是此種行為主體與責任主體相分離的理論。而以不符合共同侵權的構成要件來否定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成立,實際上是認為只有共同侵權才存在夫妻共同承擔侵權責任的情形,而只要不構成共同侵權即不構成夫妻共同債務,這不僅有違侵權責任法的原理,而且背離了夫妻共同債務制度設立的初衷,其妥當性值得懷疑。
2.物權法路徑
該路徑系從物權關于共有財產對外效力的規定出發認定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為解決共有人與第三人之間發生的權利義務關系,《民法典》第三百零七條規定因共有的不動產或動產對外產生的債權債務,在對外關系上,由共有人承擔連帶債務。在夫妻一方利用夫妻共同所有的動產或不動產實施侵權行為的情形,司法實踐往往以上述條款為依據認定夫妻共同債務。如在實踐中較多發生的夫妻一方駕駛車輛發生交通事故致人損害的情形,有的法院認為,涉案交通工具系夫妻共同財產,也用于家庭共同生活,侵權方配偶所負賠償責任應屬于夫妻共同債務③;還有法院認為,案涉車輛系夫妻共同財產,配偶具有管理責任,因共同財產而產生的交通賠償金是夫妻共同債務。④上述裁判思路認定夫妻共同債務的邏輯是當夫妻一方的侵權行為涉及夫妻共同財產時,即使侵權方的配偶并非侵權行為的實施者,也應當作為共同所有人對侵權之債承擔共同責任。這一理解值得商榷。《民法典》第三百零七條所規定的因共有不動產或動產產生的債權債務系“因共有物”而產生的債務,其本質是對物權視角下因物的效用和歸屬而產生的債之歸屬的規定,一般表現為因修繕、出賣共有物,或共有物存在瑕疵致人損害,或共有物發生倒塌、脫落、墜落等致人損害產生的債務等[12](P414)。該條規范設立的法理基礎是當共有不動產或動產本身對外產生債務時,防止對特定財產享有共有權的共有人之間互相推脫履行義務而設立的連帶債務。然而夫妻侵權之債系因人的行為而引起,并非因為共有物本身而產生,雖然此種侵權也往往涉及共有財產(如機動車交通事故侵權),但共有財產本身只是侵權行為人手中的工具,并不符合《民法典》第三百零七條所規范的情形。就此而言,依《民法典》第三百零七條將一方侵權之債判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在法律適用上有失妥當。
3.婚姻家庭法路徑
該路徑系從婚姻家庭法關于夫妻共同債務的規定出發認定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雖然如前所述,婚姻家庭法中的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很難適用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但有的法院仍然通過對《民法典》相關條款的擴張適用或相關理論對案涉債務是否構成夫妻共同債務予以認定。如有的法院承繼了《婚姻法》采取的“推定論”立場,認為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因交通事故產生的侵權之債屬于夫妻共同債務⑤;有的法院對于《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二款中的“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標準”予以擴張解釋,認為侵權行為發生在家庭勞動、經營等家事活動中,所得收益亦用于其與配偶的家庭生產生活,由此產生的侵權之債應視為夫妻共同債務。⑥上述裁判思路雖然是在婚姻家庭法的框架內認定夫妻共同債務,但相關標準的妥當性值得商榷。一方面,以夫妻一方引發的債務發生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即將其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的“推定論”標準已為《民法典》所摒棄,即使在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情形也不具有合理性;另一方面,在對《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二款中的“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標準”的擴張解釋中,將該條款所強調的“債務”用于共同生活,轉化為“侵權行為之基礎活動”用于共同生活,雖然這種理解符合風險與利益一致原則,但畢竟有偷換概念之嫌,與該條款的規范意旨不盡相符。但這種思路無疑為進一步提煉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提供了有益借鑒。
通過對《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關于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的分析以及司法實踐裁判路徑的檢視可以發現,針對合同之債量身打造的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在適用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時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而物權法、侵權責任法的相關規定也不能對此類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提供明確的指引。鑒于此,有必要結合此類夫妻共同債務的特性對其認定標準予以重構。
二、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之厘定
關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不僅司法實踐中觀點不一,學者之間也有頗多分歧。有學者提出了弱者保護標準,認為基于對弱者的保護,夫妻一方侵權之債應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7](P77-88);有學者提出應對《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二款中的“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生產經營”規則作目的性擴張[2](P35-37);還有學者認為,只要夫妻一方的侵權行為系為家庭共同體增益目的而實施,即為夫妻共同債務[13](P123-127)。在筆者看來,前兩種觀點均不盡合理。對于第一種觀點而言,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涉及被侵權人和非侵權方配偶的利益平衡,而弱者保護標準將所有一方侵權之債均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對非侵權配偶方的利益保護不周。對于第二種觀點而言,正如前文所述,侵權之債和合同之債所引發的夫妻共同債務不具備適用同一認定標準的理論基礎,擴張適用合同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的做法不具有完全的合理性。相較之下,筆者更贊同第三種觀點(理由將在下文闡述),但其將侵權人為家庭利益實施之侵權行為導致的后果均納入夫妻共同債務,有過度擴張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范圍之嫌。因此,該觀點尚需進一步優化。
在筆者看來,對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的確定,應當兼顧被侵權人與非侵權配偶方的利益。在夫妻一方侵權的情形,對責任歸屬的認定涉及債權人的經濟利益和非侵權配偶方的婚姻安全這兩種法益的博弈,如果簡單地根據責任自負原則將責任歸屬于侵權一方,則在侵權人的個人財產不足以承擔責任的情形,被侵權人的利益將不能得到應有的保護,而非侵權配偶方卻可能因另一方配偶的侵權行為僅享受利益而無需承擔風險,這顯然造成了對非侵權配偶方的過度保護;反之,若不加區分地將單方侵權之債一概視為夫妻共同債務,則無疑忽視了無辜的非侵權配偶方的利益,導致其婚姻安全利益受損。而于存在價值沖突的情形,法律應當致力于各價值之間的協調與平衡,努力形成平衡機制,這在《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14](P168-169),亦應體現在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中。在此認識的基礎上,本文提出以“家庭利益及附隨風險”標準認定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觀點。這一標準意味著,若夫或妻一方實施的侵權行為或其基礎性活動系為家庭利益且侵權責任在夫妻共同生活的附隨風險范圍內,則由此產生的侵權之債即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否則應為侵權行為人的個人債務。
(一)一般標準:家庭利益標準
所謂家庭利益,即指符合夫妻共同期待和共同生活目的的利益。將家庭利益作為認定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一般標準,意味著只有在夫妻一方的侵權行為或侵權行為的基礎性活動系為家庭利益或使家庭享受到相關利益的情形下,才能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這一標準在司法實踐中也有所體現。如有的法院認為,車輛運行為夫妻共同生活所帶來的出行便利,包括接送父母子女和夫妻一方正常的社會交往活動等產生的運行利益均應視為夫妻共同享有,由此產生的侵權之債應作為夫妻共同債務。⑦
家庭利益標準的正當性在于其高度契合風險與利益一致原則。基于風險與利益一致性原則,利益的享有者也是風險的承擔者[15](P95-98),故將共享利益作為夫妻共同對外承擔風險的基礎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而由于家庭利益體現了夫妻共同期待和共同生活,當一方為了家庭利益而負擔債務時,產生的債務也應當由夫妻雙方共同承擔。對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而言,雖然侵權之債并不能使家庭增益而只會給家庭帶來負擔,也不會像契約之債那樣直接用于家庭,但侵權行為本身或者侵權行為的基礎性活動卻可能是為了家庭利益或使家庭受益,而在為家庭利益實施行為的過程中產生的責任風險當然也應當由夫妻共同承擔。就此而言,以“家庭利益”為一般標準認定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符合夫妻之間公平分擔利益與風險的原則。
家庭利益標準的正當性還在于其能夠有效聯結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和合同型夫妻共同債務,從而有助于實現夫妻共同債務制度的體系化。應當看到的是,目前我國《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所規定的夫妻共同債務只列舉了合同型夫妻共同債務的三個認定規則,并未規定統一的抽象標準,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有學者認為應當將家庭利益作為夫妻共同債務的抽象標準[13](P123-127),這一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由于夫妻兼有自然人與夫妻共同體成員的雙重身份,其對外從事的經濟和社會活動均或多或少地體現了家庭利益。事實上,在《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所規定的三種夫妻共同債務中,無論是共同意思表示型、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型,還是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型,實際上均體現出對“家庭利益”的考量。就此而言,“家庭利益”可以說是民法典所規定的三種夫妻共同債務的基礎,將其同時作為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可以從中抽象出“家庭利益”這一適用于所有類型的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從而有助于我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規則的體系化。
(二)附加標準:附隨風險標準
所謂附隨風險即夫妻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系指夫妻共同生活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不確定因素和風險,此種風險在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中主要表現為責任風險。將該標準作為家庭利益標準的附加標準,意味著只有當夫妻一方的侵權責任屬于夫妻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時,才能夠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反之則否。之所以對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附加該標準,主要原因在于,雖然家庭利益標準體現了夫妻關系中共同面對和承擔責任的理念,具有一定的正當性,但應當看到的是,風險與利益一致原則之所以可以作為夫妻共同債務的理論基礎,除了符合利益共享風險共擔這一樸素的原理之外,還在于風險通常在利益可能承受的代價或正常風險范圍之內,未超出夫妻共同生活的合理預期。然而,侵權行為或其基礎性活動雖然也可能為家庭帶來利益,但其作為違法行為,并非均在家庭利益通常可能承受的正常風險之內,也并非均符合夫妻共同生活的合理期待,僅僅適用家庭利益標準,有可能產生極為不公平的結果。例如,夫妻一方在他方不知情的情況下實施搶劫、盜竊行為,雖然由此獲得的財產可能會為家庭所共享,但此類行為所產生的侵權責任顯然是非侵權配偶方無法預料的風險,也不符合夫妻共同生活的合理期待,將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并不合理。在上述認識的基礎上,基于兼顧保障被侵權人和非侵權配偶方的利益平衡理念,在家庭利益標準基礎上增設附隨風險標準,能夠公平地分配共同生活風險,使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更具合理性。
綜上,家庭利益及附隨風險標準既契合風險與利益一致原則,又兼顧了夫妻對共同生活的合理期待,對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具有一定的正當性。但需要指出的是,對于夫妻一方對外實施的侵權行為,如果夫妻雙方之間展現出相互包容理解的態度,并且非侵權配偶方明確表示愿意共同承擔債務,在衡量婚姻、侵權等內容的價值趨向與立法精神,尊重夫妻雙方意思自治的基礎上,應當排除上述標準的適用。在這種情況下,業已成立的侵權責任可以施加于配偶方。這不僅體現了對夫妻雙方意思自治的尊重,也符合婚姻家庭法和侵權責任法的基本精神。
三、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的具體適用
家庭利益及附隨風險標準所強調者,乃夫妻一方之侵權行為或基礎性活動使家庭共享利益且侵權責任在夫妻共同生活的附隨風險范圍之內,由于家庭利益及共同生活附隨風險是兩個抽象而復雜的概念,為避免司法實踐中對這兩個概念的理解出現偏差,有必要對家庭利益及附隨風險標準的適用作出更為具體的分析。
(一)家庭利益標準的適用
家庭利益標準適用的核心是判斷家庭共享利益的范圍。“家庭利益”是一個內涵豐富的概念,其既包括財產利益,也包括非財產利益;既包括為夫妻雙方的共同利益,也包括其他家庭成員的共同利益。在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中,對家庭共享利益范圍的認定還需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為維護家庭穩定的需要,家庭利益的范圍應當限于事實上獲得及可能獲得的經濟利益和生活利益。其中經濟利益表現為通過共同努力或投資所獲得的物質財富的增加;生活利益表現為基于維系家庭共同生活秩序而產生的非財產利益,包括家庭氛圍的和諧、親情關系的融洽以及家庭成員的人格發展等。經濟利益顯然為家庭利益中最直接和明顯的體現,生活利益雖然難以用金錢來衡量,但由于屬于家庭共同生活的一部分,也屬于家庭共享利益的范圍。如對于開車接送孩子這一行為而言,盡管其本身并不產生經濟利益,但卻是家庭共同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環節,應當納入家庭利益的范圍。如果在開車接送孩子的過程中致人損害,由此產生的損害賠償之債系為家庭利益產生的債務,可以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
其次,家庭利益既包括直接利益也包括符合夫妻雙方共同期待的間接利益[16](P152)。直接利益是指非侵權配偶一方或家庭從他方配偶的侵權行為中直接獲得的利益,例如,配偶一方在網絡上私自剪輯發布影視解說視頻并賺取賬號流量和收益,此時非侵權配偶方及整個家庭可能已經共享了此類行為帶來的經濟利益,因此屬于共享利益的范圍。間接利益則指雖然非侵權配偶方或家庭并未從他方配偶的侵權行為中直接獲益(相反,侵權行為往往使家庭背負沉重的負擔),但侵權行為背后的基礎性活動可能是為了夫妻或家庭共同生活,如機動車事故糾紛中的駕駛機動車行為可能是為了處理家庭事務或者從事經營活動等,從而可以認為非侵權配偶方或家庭從中間接獲得了利益。由于這種間接獲得經濟利益的可能性是符合夫妻雙方共同期待的,也應納入共享利益的范圍。
最后,損害家庭利益和純粹為個人利益的活動應當排除在家庭利益共享范圍之外。損害家庭利益的活動,如婚內出軌、利用共同財產進行賭博、非法集資等行為。以婚內出軌為例,丈夫為了謀求工作上的升職,與女上司發生不正當關系。在某天接送情人途中致人損害。盡管升職加薪可能在短期內為家庭帶來了一定的物質收益,但這種收益絕非家庭所愿意接受或認可的正當收益。實際上,上述活動不僅不會給家庭帶來長遠利益,而且還會破壞婚姻共同體的和諧穩定,因此應將上述行為中產生的短期利益排除在家庭共享利益的范圍外。除此之外,純粹為個人利益之侵權行為所產生的收益也應當排除在家庭利益之外。例如,配偶一方為滿足個人的物質欲望利用搶奪他人財物所得贓款購買奢侈品,此種行為所產生的收益顯然與家庭利益無關且并不代表共同財產的增加,因此應當被排除在家庭共享利益的范圍外。
(二)附隨風險標準的適用
附隨風險標準適用的核心是界定夫妻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如前所述,共同生活附隨風險是指共同生活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不確定因素和風險,這種不確定因素和風險應當在夫妻的合理預見范圍之內,屬于夫妻共同生活不可避免的風險。而風險是否在合理預見范圍之內,與配偶可期待的基于良好夫妻共同生活應有的包容度有著密切關系,而此種包容度與侵權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和道德可譴責性密不可分,這使得可以將侵權人的主觀狀態作為一個判斷標準。基于侵權責任法理論,侵權人主觀狀態一般有故意和過失兩個層次。而這兩種情形下的侵權之債是否均應落入“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則應區別對待。
對于侵權人存在故意的侵權責任,原則上應排除在“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之外。例如,丈夫在妻子不知情的情況下實施故意殺人、故意侵害他人名譽權等行為,這些行為中侵權人的主觀惡性與道德可譴責性非常明顯,顯示出當事人的意志對潛在危險“明知故犯”的態度,而且以一個正常配偶的角度來看,侵權人完全有能力避免這種風險的發生,卻因個人選擇未能避免[17](P30),這種風險具有被動性,與夫妻承擔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意愿相悖,也不在夫妻的合理預見范圍之內,不屬于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故此種侵權之債不能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值得注意的是,在有的情形下,夫妻一方的侵權行為雖然是基于故意所為,卻使得非侵權配偶方或家庭直接受益,如盜搶他人財物用于家庭生活,由此形成的債務應否排除在夫妻共同債務之外?對此,有的學者持否定觀點,認為此種債務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17](P30-31)。最高人民法院在一則案例中也指出,在當事人把騙取的財產用于家庭開支,家庭因此行為而受益時,因該侵權行為而產生的損害賠償之債應屬于夫妻共同債務。⑧筆者認為這一觀點值得商榷。雖然此類債務可能用于家庭生活,但由于其基礎是故意違法行為,不具有正當性和合法性,由此產生的利益不符合夫妻的合理預期,將其視為夫妻共同債務對于非侵權配偶方而言并不公平,因此即使這種故意侵權行為使非侵權配偶方及家庭直接受益,也應當排除在“共同生活附隨風險”范圍之外,從而不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至于非侵權配偶方或家庭基于該侵權行為所獲利益,則應由非侵權配偶方在受益范圍內予以返還[9](P143-144);但對于被侵權人未能受償部分或因此遭受的損失,非侵權配偶方不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夫妻一方故意侵權產生的侵權責任不屬于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但如果非侵權配偶方對他方配偶的故意侵權明知而不予反對甚至縱容,則應另當別論。
對于侵權人因過失所產生的侵權責任,原則上可以納入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這是因為侵權人在具有過失的情形下,其承擔法律責任的關鍵在于其行為背離了法律和道德提出的應對他人財產、人身盡到合理注意的要求[18](P702)。雖然侵權人違反了法律對一般人注意義務的要求,但由于生活中因過失引發的侵權行為在所難免,其很大程度上無法完全杜絕,基于夫妻團體“相互扶持,共同面對挑戰”的家庭理念,這種可譴責性較弱的錯誤應當為家庭所包容,這既體現了對夫妻關系的尊重,也符合夫妻共同生活承受風險的合理期待。具言之,若夫妻一方侵權行為的基礎性活動發生在家庭共享利益的范圍內,則因過失而產生的侵權之債應當屬于夫妻共同債務。這樣的認定既體現了公平原則,又確保了家庭責任與風險分擔的合理性。
值得思考的是,在侵權人雖無過錯但仍應承擔侵權責任的情形下,是否屬于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侵權人雖無過錯但仍應承擔侵權責任的情形在現行立法上不在少數,如:《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七十六條所規定的“機動車一方沒有過錯的,承擔不超過百分之十的賠償責任”;《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六條所規定的“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的,依照法律的規定由雙方分擔損失”;《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所規定的不明拋擲物、墜落物致害責任中,“經調查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的,除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侵權人之外,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等。對于因為上述規定而導致的侵權責任,筆者認為應當納入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一方面,上述規定的目的或為合理分配風險,或為實現利益平衡,或為救濟受害人,皆為法律的安排,而與行為人的主觀狀態無涉,由此產生的后果應當屬于夫妻共同生活的合理預見范圍之內。另一方面,舉重以明輕,對于過失這種有一定過錯的行為尚可被接受,那么針對行為人無過錯而承擔責任的情形更在夫妻共同生活可接受的范圍內[17](P32)。況且夫妻共同生活本身就是一個充滿變數和挑戰的過程,其中包含了眾多無法控制的因素。在這種情況下,夫妻中的任何一方都無法事先預知并避免損害的發生。如果此時要求一方承擔全部責任,不僅有違夫妻“相互扶持,共同面對挑戰”的家庭理念,也會嚴重損害夫妻關系的和諧與婚姻家庭的穩定。因此行為人沒有過錯也需要承擔責任的情形在夫妻共同生活附隨風險范圍之內。
(三)舉證責任分配
家庭利益及共同生活附隨風險的范圍已如前述,但在審判實務中,夫妻一方所引發的侵權之債是否符合該標準仍然需要通過證據予以認定,舉證責任分配就成為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對于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夫妻共同債務,《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二款規定由債權人承擔舉證責任。那么,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舉證責任能否參照該條也由債權人承擔?有學者認為侵權責任成立要件對應實施的證明責任應由被侵權人承擔[6](P196-197);還有學者認為,夫妻一方侵權之債與合同之債的歸屬認定在邏輯上是一致的,故在舉證責任上保持一致并無不當[19](P29)。筆者對此持否定觀點。究其原因,該條款所規定之舉證責任主要針對合同之債而設計,在合同之債中能夠預測未來風險的債權人既可以通過對債務人信用的調查而決定是否對其授予信用,也可以通過讓債務人及其配偶共同簽字等方式提前規避風險[20](P35),相較非舉債配偶方而言管制風險的能力更強,使其對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或共同生產經營承擔舉證責任更為合理。然而,在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中,情況則截然不同。由于侵權事件具有偶發性,被侵權人并無能力預測侵權事件的發生并提前控制自己權益受損的風險,甚至在很多情況下被侵權人可能與侵權人素不相識,更無可能知曉侵權行為與侵權人及其配偶和家庭之間的聯系,如果類推適用《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二款,由債權人承擔非侵權配偶方因他方配偶的侵權行為而共享利益的舉證責任,無疑是強人所難。然而,一概由非侵權配偶方承擔舉證責任也是不合理的,特別是非侵權配偶方若要否定夫妻共同債務的成立,需證明侵權人具有故意,但其既非侵權行為的實施者,也非侵權行為的受害者,多數情形下對他方配偶的侵權行為并不知情,使其承擔此種舉證責任明顯不盡合理。
顯然,僅僅從婚姻家庭法的角度出發分配舉證責任并不合理。應當看到的是,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處于侵權責任法和婚姻家庭法的交叉領域,必須將舉證責任分配置于侵權責任法與婚姻家庭法的雙重背景之下予以考量方能得出妥當結論。在這一前提下,從充分考慮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特性以及平衡非侵權配偶方與被侵權人利益的角度出發,筆者提出如下建議。首先,由于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建立在侵權配偶方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的前提下,法院首先需要對侵權配偶方的侵權責任予以認定。而在此過程中,需結合不同歸責原則的適用在侵權人與被侵權人之間分配舉證責任。例如,在實行過錯責任原則的情形下,應當由被侵權人對于侵權人的過錯承擔舉證責任;而在實行過錯推定責任的情形下,則應當由侵權人對其沒有過錯承擔舉證責任。法院需要在綜合分析證據的基礎上對侵權人是否具有過錯,包括是否具有故意或過失予以認定,而基于這一認定也就能夠對侵權行為是否屬于夫妻共同生活附隨風險范圍予以判斷。就此而言,對于侵權行為是否屬于共同生活附隨風險這一問題,在本質上系對侵權人有無過錯以及過錯程度的判斷,應當在侵權責任法之下分配舉證責任,非侵權配偶方不承擔舉證責任。其次,在能夠認定侵權配偶方具有過失或無過錯,即其實施的侵權行為落入共同生活附隨風險范圍的情形下,便涉及對該侵權行為是否為家庭利益或使家庭受益的證明。對此,鑒于在婚姻關系中共同生活的非侵權配偶方對其家庭情況有著更為全面和深入的了解,獲取證據的能力和途徑明顯優于被侵權人,其應當對此承擔舉證責任。換言之,只要夫妻一方的侵權行為屬于共同生活附隨風險,即應推定該侵權行為系為家庭受益,非侵權配偶方應對侵權行為非為家庭利益或家庭未享受利益承擔舉證責任。
四、結語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規定的夫妻共同債務認定規則經過多年的不斷修正,回應了司法實踐中的諸多爭議,在認定標準、舉證責任配置等方面更加合理。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現行夫妻共同債務認定規則主要針對合同之債,對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不具有適用的余地,而司法實踐中分歧頗多的裁判觀點又無法為侵權糾紛中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提供明確的路徑指引。鑒于此,有必要對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予以重新厘定。基于債權人與非舉債配偶方利益平衡機制以及夫妻共同體風險與利益一致性理論,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應當采用“家庭利益及附隨風險標準”,即在家庭利益及附隨風險的雙重范圍內認定單方侵權型夫妻共同債務,并在該標準的適用中基于侵權責任法和婚姻家庭法的雙重背景合理分配舉證責任。上述標準適用的后果即將夫妻一方基于故意導致的損害賠償之債,以及非為家庭利益的侵權之債排除在夫妻共同債務的范圍之外;而對于夫妻一方因過失或雖無過錯亦應承擔侵權責任情形下的侵權之債,原則上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除非非侵權配偶方能夠證明該侵權行為未使家庭獲益。
注釋:
①云南省宜良縣人民法院(2024)云0125民初451號民事判決書。
②湖北省武漢市江夏區人民法院(2020)鄂0115民初2023號民事判決書。
③四川省劍閣縣人民法院(2024)川0823民初232號民事判決書。
④湖南省湘陰縣人民法院(2021)湘0624民初1806號民事判決書。
⑤內蒙古自治區烏拉特中旗人民法院(2023)內0824民初504號民事判決書。
⑥重慶市潼南區人民法院(2024)渝0152民初90號民事判決書。
⑦山東省威海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魯10民終2491號民事判決書。
⑧最高人民法院(2021)最高法民申7283號民事裁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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