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綁架的太極拳

探討根由，得知太極拳之深奧源于其內蘊之豐，洋溢著哲思，并與本土醫理有著緊密血脈相連。其實，太極拳將儒家與道家的哲學精髓，特別是太極與陰陽的哲學思想，滲透于其核心，涵蓋了修養心性、增強體魄、自衛格斗等多重效用。結合了易經中關于陰陽五行的變化規律、中醫的經絡理論以及古老的呼吸導引技藝，打造出一門在內修和外練、剛柔并濟方面都獨樹一幟的國術。練習太極拳既能強健體魄、防衛止害，亦能細膩心靈，為人們的日常生活注入源源不絕的樂趣與福祉。然而太極拳蘊含著深邃的智慧，非經人傳授難以獨立領悟，即使終生鉆研亦難以完全掌握其精妙之所在。所以有些拳師們就故弄玄虛，故作神秘，把太極拳綁架成了“玄學”，故意放大了太極拳的醫學，道學，經絡學，易學，氣功導引吐納術等原理，把太極拳包裝的可望而不可及，背離了拳術的科學體系。

太極拳修煉是先外后內，內外兼修，有剛有柔，剛柔相濟，掤捋擠按，采挒肘靠，前進后退，左顧右盼，中定，是全方位的訓練。對訓練套路的設計是有以柔為主柔中有剛的，有以剛為主剛中有柔的，套路的編排也是循序漸進的。比如陳氏太極拳老架一路，七十二式共分三段，第一段是先練上肢運動，第二段練下肢運動，第三段是手腳并用，周身一家，綜合訓練的。持之以恒的套路訓練是培養人的耐力的，發力動作是訓練力量和速度的，躥蹦跳躍是訓練人的靈敏度的，前進后退、左右步法是訓練靈活協調性的，單腿獨立是訓練人體平衡的，定式動作是修煉下盤穩固聚精凝神的。還有各種兵器的訓練套路，都是在徒手訓練的基礎上進行的負重訓練，學以致用。并且，除了多種多樣的肢體運動和體用訓練，還有心法訓練，學習傳統文化，修身養性，絕不能以一個站樁代替多功能的套路訓練。尤其是初學者，不學會外動，不會外形引內氣，怎么會內動？怎么會能打通任督二脈和全身經絡？這就是懶教練圖省心省力，誤人子弟。

太極拳飽含了傳統文化元素，習練太極拳是運用前人的智慧，修煉自身，從而達到內外兼修，強身健體，防身自衛，健身養生。在近些年出現了一個偽命題，就是把太極拳“能打不能打”作為評判太極拳是不是傳統武術的唯一標準，把太極拳綁架在了“打”字上。只說打，卻沒弄清楚是“太極拳”能不能打，還是練太極拳的“人”能不能打？

就太極拳的武術本質來講，當然是具備防身自衛的格斗功能，創始人就是從冷兵器時代的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太極拳代代相傳，高手輩出，確實能打。遠的不說，就說河南溫縣，陳家溝前輩仲甡季甡雙英破敵戰強盜，陳長興走鏢安良除匪徒，陳發科武功高強震京城，陳照丕抗日隊伍傳刀法，都充分展現了太極拳技擊格斗，克敵制勝的功能。太極拳本來就是武術，肯定能打！但是，前人習練太極拳并不是讓人們仗技欺人，尋釁滋事的，而是保家衛國，看家護院，防身自衛的。現代人習練太極拳者眾多，全世界已有四億人從事太極拳運動，是強身健體、健康快樂的受益者。難道這四億人都必須去打敗專業武術運動員，都能戰勝部隊特戰隊，都成為天下無敵的武功高手，人人都能“打”，才算是太極拳好嗎？

我從小就聽前輩們常說，“練拳者千人萬人，成手者一人半人”，“練拳人多如牛毛，最后成手者只剩倆牛角了”。即使是出類拔萃者練就了一身武功，也不可能非要到制定了各種游戲規則的擂臺上決一雌雄才算是“太極拳能打”吧？練好了太極拳，能打，看怎么打。我習練太極拳60年，從小就知道太極拳能打，但是我們并不是為了打人才練拳的。當時我們拳鄉有尚武的氛圍，只是喜歡，覺得好玩，就自愿跟拳師學拳了。青少年時期，活潑好動，經常是“聚眾打架”，但是，我們絕對不是打架斗毆，不是聚眾鬧事，而是一種年輕氣盛，爭強好勝的娛樂活動。20世紀六七十年代，沒有什么業余文化生活，我們每天晚上都到拳師家練拳，格斗、追打就是很普遍的運動項目。我經常找那些比我身材高大的朋友摔摔打打，我戰勝了他們，就很自豪，我打輸了，就很不服氣。當時都上火生氣.但是不記仇，不會影響團結，有人打不過我，還有好多人我也打不過人家。所以，能打不能打，也是相對的，并不是練了太極拳就天下無敵。

單從能打不能打上講，也是有諸多因素決定的。同一個人，練過的肯定比沒練的能打，不同的人之間，會練的肯定比不會練的人能打，同樣都是練家子，也要看有沒有好的老師培養，個人的天賦悟性，身體素質，心理素質，刻苦訓練等等都有區別。心狠手辣、不計后果的人，與心地善良、沒有害人之心的人，更有著根本的區別。僅僅看能打不能打，完全是違背了武學精神，與優秀的傳武精神也是格格不入的。所以，用“能打不能打”來綁架太極拳，對傳承弘揚太極拳這一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極為不利的。

我們要正確認識太極拳，尊重和保護這一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太極拳的傳播者應該有職業操守，傳道授業解惑，用科學的方法傳授太極拳，不要故弄玄虛，也不要為了一己私利，自己只會比劃空架子，就好為人師，誤人子弟。廣大太極拳愛好者和習練者，要熱愛太極拳，了解太極拳，學習中國的傳統文化，擇師而學，潛心修煉，不能急于求成。要在明師的指導下，按照太極拳的不同階段循序漸進，逐步提高。

教練太極拳，首先要明白太極拳的三三原理和五層功夫。

太極拳的“三三制宗旨”涉及必須按部就班地通過三個訓練層次、練就三種不同的力道，以及按各個層次對號入座的三項練習手法的嚴謹道理。這具體表現為：初學者應該在掌握招式的初級階段以顯明的力道通過套路演練，進而在領悟力道的中級階段以內斂的力道采用氣驅動形體的練習方式，最終在精通境界的高級階段采取靈活的力道的練習方式。這套原理科學總結了自太極拳創立以來的寶貴實踐知識，是太極拳學術研究中的精髓所在。唯有嚴格遵守這“三三制宗旨”，明白每個階段和各類力道，并且在相應的階段實施恰當的訓練手段，才會步步為營、勤加鍛煉，終至身心兼修的精通層次，從而真正精通這等神妙絕倫的太極至技。

第一階段為招熟：一陰九陽根頭棍，二陰八陽是散手。練習者應精通套路動作，準確把握太極的各種手法、視技、身姿、步伐以及各套動作細節。進入第二階段即是理解力道：練至三分陰勁七分陽勁尚覺生硬，至四分陰勁六分陽勁便似高手。這意味著練習者在推手中逐步體會和領悟對方及自身內勁的情況，掌握發勁與化勁的技巧，學會控制體內氣流，以氣的引導促使身體動作，實現形與氣的整體調和，達到內外全面修煉的境界。第三階段為神明：唯有五陰并五陽，陰陽無偏稱妙手。通過持續不懈的修煉，習藝者能夠實現從有形到無跡的自然過渡，身心合一，技藝精妙至極，達到了仿佛天成的超然境界。在這一水平上，“輕羽也不能加之而不傾，蒼蠅也不能落在其上”“動作迅速到使人看不見，即便看見也無從阻擋”“面對任何對手的攻擊都能擊中，其所用之妙處，連我自己也難以捉摸”的描述正是這一境界的真實反映。

即便如此，也未曾達到巔峰，未曾創造極致。拳術修行猶如逆流而上的舟船，不前進便是后退。拳術宛如宇宙的遼闊無際，蘊含著深不可測的秘密，要想達到至高無上的境界，必須夜以繼日地努力，年復一年地堅持，毫不間斷地在生命中銘記與實踐，堅持終生的修為。

武學大師曾言：“眾人皆稱此術存秘訣，卻鮮少向他人明言。我認為此術并無什么神秘，從小難練至老。練至老年方悟透，頓悟其中神妙道理。回想往昔懶散日，未因早知道而有所作為。雖然口頭談及，卻沒觸及心靈深處，心里反而充滿繁擾。日復一日空談忘卻，意志未投入又怎見效？若是決心用力追求，自然界的變化中即蘊含真理。日復一日仔細體會陰陽開合的太極原理，自身即是體現。務必一步一步持之以恒，時間長了自能領悟玄妙。堅持久了，則無歇時，太極之美無處不在。此乃拳法中至要之訣，望君心平氣和地仔細考慮。人人體內各藏一太極，關鍵在于是否勤練。唯有長期堅持不懈，玄妙之道自然貫通無礙。”

這就是太極拳三三原理對演練者在各個階段相應的演練方法的要求。

太極拳五層功夫：完全陰性顯柔勁，單陽則顯剛猛勁，九分陽氣一分陰，陽多陰少無根基，而陽八陰二則流于松散，三陰七陽略顯剛硬，四陰六陽則透現高手風范，五分陰陽平衡融合，技藝超然達至上境。此等絕技每出必映太極之神韻，無跡可尋皆回歸虛無之境。

第一層功夫：初級武藝“一陰九陽”，硬勁過剩而柔勁不足，難以應對格斗之術，雖有靈活性，但是難以保持平衡，容易失去重心，站不穩，所以說“一陰九陽根頭棍”。

修煉太極拳講究身體端正站立，頭頂如同被輕輕吊起，放松肩部與肘關節，保持胸部微含及腰部松沉，同時膝蓋要微曲且使髖關節不僵。這樣做可使內心的氣息向下沉淀，讓氣流聚集在丹田區域。對于初學者來說，馬上完全掌握上述的核心技術并不現實，但需要遵循逐步提高的訓練方式。在學習初期，對于身體各部位的精準要求可以稍做放寬。在練習過程中，就肢體活動來看，動作可能顯得較為生硬，表面剛硬內在空泛，可能出現劇烈揮打、沖刺、騰躍、墜落的動作，伴隨著斷斷續續或頂力的情況，但只要堅持日復一日的刻苦訓練，動作的品質自會逐漸提升，最終會讓內在的氣動感隨著肢體運動而生動起來，那時就達到了通過外部形態去驅動內在氣場的階段。初級功底的培養就是從生疏的動作逐步轉變為逐漸明白力道使用的過程。

第二層功夫：二層武藝“二陰八陽”，攻守轉換皆顯迫不得已，常常宜先發制人。斯時難以收己就敵，易現失守頂抗之弊，動手便陷混亂，因此云“二暗八明乃散亂之術”。

進階習練的目標在于進一步消弭在鍛煉拳術過程中身體各部分產生的僵硬、力量流失、抗力以及動作不協調等不良現象，使得體內的氣按照拳術架勢的動作所指引，有條不紊地流轉，達成內氣貫穿穴位，身心協調一致。盡管初層練功讓人可以流暢地依據基礎動作標準進行習練，并且開始感受到內氣的流動，但對于氣在體內的調控尚未精湛。在實際練拳時，倘若某個動作感覺力不從心或略顯吃力，便能通過纏絲勁的理念來適時調整身體的腰腿部位，使動作變得更加和諧，隨之而來的是對動作的自我矯正。因此，在確保身體各部分遵循拳術要求、做到全身協調的同時，掌握纏絲勁的運用和規律性是提升功夫層次、并在訓練中化解困擾的關鍵手段與自我修正的方法。拳學中所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太極真訣，關鍵在于是否用對了功法。”又講：“只要用功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矣！”當練習達至氣脈暢通之境界，頓悟之感自會油然而生。彼時，練習者拳藝信心倍益堅定，陶醉于其中樂此不疲，對拳術的熱忱與日俱增。由此可見，在攀升至第二重武藝境界的過程中，學習者的信念與堅持扮演了極其關鍵的角色，絕不能因挫折而心灰意冷，半途廢棄。

第三層功夫：三陰七陽的功夫雖然氣路暢通，但威力不足，使用時顯得有些不自然和費力，因此有“三陰七陽仍顯僵硬”的說法。

修煉太極的過程中，要由外向內漸進，首先是以大范圍動作啟蒙，進而精簡到中等范圍，再精簡至小范圍，最終達到看似無招的境界。此處的“圈”并不專指四肢的運動軌跡，實際上涉及內在氣息的暢通無阻。練到第三重境界時，我們正從大范圍動作逐漸過渡到適中范圍，這時在修煉太極拳的過程中，意念的引導至關重要。此階段的練習者雖然開通了體內的氣流，強調須借助思維的力量而非蠻力，使得每個動作顯得輕盈而有根基，達到內外兼修的平衡，表現為外表柔和而內里帶有堅韌，外柔內剛互補，身體各部分協調一致，警惕無謂的慌亂之舉。但也不能僅僅專注于氣在身體內的流轉情況，忽視了動作本身，那樣會導致外形生硬呆板，不僅氣息流通無法順暢，可能還誘發氣勢渙散的不良反應。因此有言：重在神明而非單純在氣，太過注重氣則會引起停滯。在初始的兩個階段，習拳者應當以自然呼吸為準則。然而，當步入第三個階段時，由于動作日益和諧，內在與外在逐步相融，一般動作能夠與呼吸自然而準確地結合。此時應當開始逐漸實踐逆腹式的深呼吸，對于那些更加精細、復雜且迅疾的動作，還需有意識地調控呼吸的同步性，以致動作和呼吸能夠進一步協調一致，最終自然而然地貫通。

第四層功夫：通過不懈努力達到的“四陰六陽”技藝層次，體內氣勢充沛，遭遇對抗時自我基礎牢靠，施展技巧不需過度張揚，故有評價稱贊為“四陰六陽為高手”。

武術修煉的第四重境界，是從中等練習過渡到精湛小巧的層次。到達這個水平，練習者的技藝已顯現出深不可測的功力，逼近圓滿的地步。他們對招式的實施方法、身形動作要點、每一個進攻步驟的內在意義、體內氣息流轉，還有須臾不可忽視的細節、呼吸與動作如何相輔相成等方面，均能嫻熟運用。每次出手或開步皆充滿逼敵的決心，每一個動作不僅相互連接、互為補充，而且全身各部分協同一致，呈現生生不息的連貫之美。每一次呼吸、每一步動作都有內在能量的操控，使得力量流遍全身。在修煉拳法時，雖然身邊無人，但卻猶如置身于戰場之中。但離要求的神明階段還有一定的距離，習練者到這一階段后，勤思苦練，指日可成。

第五層功夫：第五層功夫“五陰五陽”，陰陽平衡，剛柔互濟，出神入化，所以說“陰陽無偏稱妙手”。

修煉到第五重境界，是從細微的拳圈發展至無跡可尋、由有形達到無形的過程。正所謂：“氣流流轉綿無盡頭，宇宙之間正氣孕育混沌。體會到了從有形守篤至無跡可尋，才悟出造化之神奇與自然之巧奪。”在此水平練習中，每個動作極其流暢和諧，內勁賦予了充沛力量，形體如同縹緲空靈，變幻莫測，雖內含陰陽虛實之轉換，卻外不顯其形。通達第五重境界，神經系統控制下的興奮與抑制作用、肌肉緊張與松弛狀態，以及肌肉活動與內器官功能間已形成堅固協調。在突發狀況面前，能夠隨機應變，從容應對。達到此層次，雖然實現了一種蛻變，但仍需不斷深入修煉，追求卓越。科學的進展沒有盡頭，太極拳的修行亦是此理，畢生修煉亦難窺其深奧全貌。

只有明白了這些，才能走上正規的練拳之路。我們廣大太極拳的傳播者和太極拳愛好者，要共同努力，為太極拳松綁，繼承發揚優秀傳統文化，還太極拳以本來面貌，讓太極拳回歸大自然，造福全人類！

（作者為溫縣陳式太極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