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碧云寺：魏忠賢墓之謎

宗春啟

游香山碧云寺，細心人可看到后院金剛寶座塔北側，立著一文一武兩尊三米多高的漢白玉石雕像。文官雙手捧笏，武士手拄鋼鞭。這是2005年9月施工時挖出來的。文物專家判斷，二石像應為明末大太監魏忠賢墓前的附屬物。

魏忠賢墓早在清朝康熙年間就被拆毀、鏟平了，原址大約在金剛寶座塔的后面。

康熙四十年（1701），御史張瑗奉命前往西山一帶巡視，發現碧云寺后面“峻宇雕墻，覆壓數重，蔥郁綿亙，金碧輝煌”，以為是前代王侯的寢宮，一打聽，原來是魏忠賢的墓。只見兩通高大石碑，上面刻著“欽差總督東廠官旗辦事掌惜薪司內府供用庫尚寶監印司禮監秉筆總督南海子提督保和殿完吾魏公之墓”，墓碑背面刻著“孝官孝孫”六七十人的名字，卻沒有立碑的年月日。張瑗將此事報告給了康熙皇帝，建議“仆毀”。經皇帝批準，當年六月，魏忠賢墓被拆除鏟平了。那些翁仲、石獸什么的，也就地掩埋了。從那一文一武兩尊漢白玉雕像，可以推想鏟平前的規模和氣魄。

乾隆十二年（1747），乾隆帝駐蹕圓明園，“時過此寺，樂觀林壑之美”“喜其滌瑕蕩穢而復為凈域”，命對碧云寺重加整葺（見之于《御制碧云寺碑文》）。這次擴建，增建了羅漢堂、行宮院和金剛寶座塔。乾隆十三年，有西域僧人獻上金剛寶座塔的式樣，乾隆帝命所司在碧云寺“如式建造，尺寸延伸，高廣具足”。金剛寶座塔高34.7米，由塔基、寶座、塔身三層構成。塔基呈方形，磚石結構，外砌虎皮石。進券門登石階可達寶座頂，寶座上建有一座屋形方塔、一座覆缽式塔，其后尚有五座十三層密檐方塔——四座小塔各占一隅，一座大塔獨居中央。塔身均由漢白玉石所砌，四周雕刻藏傳喇嘛教佛像。

有個話題多少年來一直被人議論：魏忠賢生前修的生壙里，埋葬有魏忠賢尸體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的尸體又是什么時候葬入這座墳墓的呢？

魏忠賢是明朝三個危害最大的宦官之一。那兩個，一個是英宗朝的王振，一個是武宗朝的劉瑾。

《明史》說他“少無賴，與群惡少博，不勝，為所苦，恚而自宮”。清代學者趙吉士（1628～1706）著有《魏忠賢始末》，書中說魏忠賢已娶妻生女，因為賭輸了錢，或許是欠下了賭債，一氣之下把自己閹割了，讓老婆改了嫁，自己進宮當了太監。這年他廿一歲。當時萬歷皇帝跟前備受信任的太監是王安。魏忠賢投在了王安手下的太監魏朝門下，取得了魏朝的信任。由于魏朝在王安面前總說魏忠賢的好話，王安也就對魏忠賢有了好感。后來，魏忠賢得了一個美差：主管皇長孫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的膳食。這使他有機會接近了一個女人——朱由校的乳母客氏。

在明朝皇宮里，宮女眾多，而真正的男人只有一個皇帝。于是宮女便和相好的太監結成“對食”，亦即掛名夫妻。客氏的“對食”，本來是魏朝。自從認識了魏忠賢以后，客氏開始疏遠魏朝而親近魏忠賢。魏朝與魏忠賢因為爭奪客氏而產生尖銳矛盾，在王安的干預之下，客氏到底歸了魏忠賢。

后來，朱由校當了皇帝，即明熹宗。客氏和魏忠賢雙雙被寵信，客氏封為“奉圣夫人”，不識字的魏忠賢當上了司禮監秉筆太監。這時他五十三歲，開始引誘朱由校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天子學壞：“倡優聲伎，狗馬射獵”。朱由校愛動手做一些木工活兒，魏忠賢就在朱由校全神貫注時去請示一些事情。朱由校往往不耐煩：“行了我知道了，你去瞧著辦吧。”魏忠賢就這樣假傳圣旨，制造冤案，迫害忠臣。有大臣憤起上疏彈劾他的罪狀，反遭到朱由校嚴厲斥責，說那些大臣是誣告。由于皇帝的庇護，魏忠賢更加肆無忌憚，凡是反對他的大臣輕則罷官，重則被捕入獄乃至殺頭。對魏忠賢有過提攜之恩的魏朝和王安，都被魏忠賢的手下害死了。一些趨炎附勢的官員紛紛投奔到魏忠賢門下，甘當其孝子賢孫。

皇帝在世時，就命人給自己修建陵墓。魏忠賢也在活著的時候給自己修建墳墓，他瞧上了一塊風水寶地，就是香山碧云寺。

碧云寺，在元代為碧云庵，為耶律楚才后人耶律阿勒彌（一作阿利吉）舍宅開山所建。據《帝京景物略》中記載，有兩塊元代石碑，一塊是至順二年（1331）立的，一塊是元統三年（1335）立的。明朝正德年間，一個叫于經的太監將碧云庵擴建為寺，并在寺的西側為自己造了一座生壙——就是給活人備用的墳墓，打算死后埋在這里。他苦心經營了一番卻沒能享用，嘉靖初年，獲罪死在了獄中。天啟三年（1623），魏忠賢開始在這里為自己建造生壙。

第一個揭發魏忠賢的是工部侍郎萬燝。他負責修建明光宗朱常洛的慶陵，工程中需要大量的銅。他知道內府的廢銅堆積如山，就跟內官監要。“魏忠賢怒，不發”。為這事萬燝上疏皇帝，告了魏忠賢一狀。“魏忠賢益怒”，假借皇帝的名義把萬燝責罵了一頓。萬燝怒火中燒，奏了一本，說魏忠賢“性狡而貪、膽粗而大，口銜天憲，手握王爵……毒痡士庶，斃百余人……一切生殺予奪大權盡為忠賢所竊”。提醒皇帝：陛下還不醒悟嗎？他告訴皇帝：魏忠賢給自己修的墓“規制弘敞擬于（帝王）陵墓”，“碑石崢嶸，隧宮深閟，翁仲簪朝冠而環立，羊虎接駝馬而森羅”，“前列生祠，又前建佛宇，璇題耀日，珠網懸星，費金錢幾百萬”。而為給先帝修陵跟他要銅，他卻“靳不肯予”，難道不該殺嗎！

萬燝的奏章落在了魏忠賢手里。這個時候，朝中一些文官多有對魏忠賢不滿者。魏忠賢正想殺一儆百，鎮懾百官，便對萬燝下了毒手。他先派自己的爪牙闖到萬燝家中毆打萬燝，又以皇帝的名義責打萬燝一百廷杖。四天后，萬燝傷重身亡。魏忠賢還不解恨，污蔑萬燝貪污，抄沒了萬燝的家產。

這是天啟四年（1624）的事。

天啟七年，二十二歲的天啟皇帝朱由校一病不起嗚呼哀哉。有史料說，他是吃了魏忠賢給他的壯陽藥縱欲而死的。由于朱由校沒有子嗣，便遺命由的他弟弟朱由檢繼承皇位。

有史料說，有人給魏忠賢獻計：找一個宮女假稱懷有熹宗的孩子，然后偷偷把魏良卿的孩子弄進宮，冒充熹宗的遺腹子，由魏忠賢輔佐他當皇帝。這樣，明朝就變成了他魏家的天下了。魏忠賢覺得這個計策不錯，派人去游說熹宗的懿安皇后。懿安皇后誓死不從。魏忠賢沒有辦法，只好派人將信王朱由檢接進宮來，這便是后來的崇禎皇帝。

朱由檢早知魏忠賢之惡。這時，反對魏忠賢的大臣死的死、罷官的罷官，朝中上下全是魏忠賢的心腹。進宮之前，朱由檢害怕遭魏忠賢毒手，藏了一些干糧在袖子里；進宮后，一個人秉燭獨坐。他看見有一太監攜劍經過，便把太監叫住，讓他把劍留下了。

朱由檢一即位，就將魏忠賢打發到安徽鳳陽去守太祖陵。魏忠賢帶著一幫身懷利刃的亡命之徒，在途中前呼后擁。崇禎皇帝知道后，命令兵部派錦衣衛火速去逮捕魏忠賢一伙。魏忠賢得到朝中有人送來的密報，在河間的一間酒店里上吊自殺了。崇禎皇帝下令將魏忠賢的尸體割碎，頭顱掛在河間府西門示眾。他的“對食”客氏也被處死于浣衣局。

那么，魏忠賢死后有沒有葬進他生前經營的豪墓呢？

有一種說法是，甲申三月，李自成大軍兵臨北京城下，太監曹化淳被起用守衛皇城。曹化淳說：“忠賢若在，時事決不敢壞至此。”據說朱由檢“聞之惻然，傳諭收葬忠賢骸骨”。此說出自張岱的《石匱書》，并被多個史料轉載。還有史料說，甲申三月曹化淳“開門迎賊”，放農民軍進城。此說更是廣為流傳。

張岱的說法不可信。曹化淳天啟年間遭魏忠賢迫害逐往南京，“晝則墩鎖，夜則打更。”（據劉若愚《酌中志》）崇禎年曹化淳被平反，召回北京委以重任，他怎么可能為魏忠賢鳴冤？崇禎十二年曹化淳告病回鄉，甲申三月時，他在武清鄉居已六載，根本不在北京。

還有一種說法是：魏忠賢死后，他的那些追隨者將他的遺體收葬了，崇禎皇帝知而不問。

這更不可能。崇禎初年，朱由檢立“閹黨”為逆案，下詔捉拿法辦。認魏忠賢為義父的崔呈秀自縊而死，仍被戮尸。魏忠賢的追隨者人人自身難保，誰敢收葬魏忠賢？

魏忠賢墓很可能只是一座衣冠冢。那么這衣冠冢又是什么時候立的呢？

到過香山、見過魏忠賢墓的談遷在《北游錄》里說：“魏忠賢犯殊死，不余寸骨，見其墓駭之。僧曰：忠賢名下蘇應宣嘗被掠于建州，從清人入燕，立忠賢虛冢。”

《北游錄》是談遷記述他1653年到1656年在北京的見聞。《北游錄》中這段話的意思是：魏忠賢死于河間后，尸骨不存，這里怎么會有他的墓呢？談遷向寺里的僧人一打聽，僧人說，魏忠賢手下有個叫蘇應宣的太監，被清人俘虜了。蘇應宣后來隨清兵入關，給魏忠賢建了這個墳墓，墓中是沒有魏忠賢尸體的。

在談遷之后，詩人查慎行與朱大司空同游香山，也被魏忠賢墓的“土木華麗”感到驚詫不已。他也詢問寺中僧人，回答說是昔日魏忠賢手下的太監蘇應宣（一說是葛九思）為魏忠賢建立的衣冠冢。（見查慎行《人海記·于經墓》）朱大司空，應是朱之弼，康熙十七年（1678）起授工部尚書，至康熙二十二年（1683）因舉人不當被降三級調用。

也就是說，為魏忠賢立衣冠冢，是清朝入關以后的事。

乾隆年間在此修建的金剛寶座塔，徹底改變了原來的地貌，將魏忠賢墓給這塊凈土造成的玷污蕩滌得干干凈凈，沒有了一點痕跡。

如今金剛寶座塔塔座之下，是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的衣冠冢。

編輯 郎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