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人幫到底

張迪

老許退休后閑來無事，把自己一樓的房子改成一間茶室，再捎帶賣些日用百貨，生意倒也不錯。

茶室窗戶剛好對著一對垃圾桶，老許注意到一個小伙子頻繁來垃圾桶翻找紙殼、瓶罐等可以賣錢的廢品。每當看見小伙子半截身子往垃圾桶里鉆的樣子，老許心里就有一種厭惡感。

因為經營日用百貨，老許存了一堆紙殼。拾荒小伙子笑嘻嘻找到老許，希望老許將紙殼留給他。老許白了一眼小伙子，冷冰冰地告訴他，紙殼全部由李老頭包了。

“我的收購價格比他高?！毙』镒拥?。

“你價格再高我也留給他，他那么大年紀了，撿點廢品過活不容易?！崩显S說完，見小伙子沒再搭腔，索性數落起來，“你看你，年紀輕輕，一天到晚在小區撿垃圾，還跟八旬老人搶生意，你害臊不害臊？你每個月撿垃圾能有多少收入？”

“三千。”小伙子遲疑了一下答道。

老許一聽，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且不說自己這個茶室每個月都有四五千的進賬，便是去工廠打工，只要肯吃苦，一個月少說有七八千。

這時老許妻子回來了，她退休后應聘了小區居委會的樓道長，一天到晚忙著走家串戶，倒比上班的時候還要忙。

小伙子認識老許妻子，問了聲“阿姨好”，訕訕地看了老許一眼就要走。老許妻子挽留他多坐一會兒，他說了聲“再見”便離開了。

看著小伙子的背影，妻子問老許：“我怎么聽見你在訓人呢？你呀，還當自己是教導主任？再說他一個打工青年不容易啊?！?/p>

妻子告訴老許，小孟剛好租住在她所負責的那棟樓，生活十分困難。老許有些不屑，既然生活困難，那更應該吃苦掙錢，跟老頭搶廢品算怎么回事？

妻子想了想說自己要入戶發宣傳手冊，讓老許幫著拎裝有宣傳品的袋子。他倆到的第一家正是小孟租住的房子，小孟來開門，四目相對，老許與小孟都很意外。

老許妻子上前發了宣傳手冊，又將兩盒茶餅塞給小孟，小孟推讓之際，老許迅速瞟了一眼屋里。這是一套大開間，戶型不大，也沒裝修。屋里擺放著簡易的柜子、飯桌以及輪椅、吊瓶架，墻角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

回來的路上，妻子告訴老許，床上的女人是小孟的未婚妻，兩人從老家來城市打工，攢了錢準備回家結婚，未婚妻卻被車撞了。出事地點是沒有監控的路口，肇事司機逃逸，至今都沒有抓到。未婚妻癱在床上，又沒錢做康復，從早到晚都需要人照顧。小伙子不敢跟家里人說，怕他們擔心，只能辭職在家照顧，撿垃圾是因為這個活兒時間靈活，多少可以賺點錢。

見老許好久不搭話，妻子埋怨道：“未經他人苦，莫論他人是非。撿垃圾也是小孟不得已而為之，他并未做錯什么。”

之后老許對小孟的態度明顯好了很多，經常將茶室的紙殼送給小孟，小孟也總是倔強地把錢放在桌上。

就這樣過了一段日子，省城的女兒喊老許夫妻倆去幫著照顧剛出生的外孫，妻子提議將茶室轉讓。老許第一個就想到了小孟，茶室和小賣部客源都在，而且臥室廚衛俱全，小孟若是接手，既能賺點錢，又能照顧未婚妻，還省下了租房子的錢，總比翻垃圾桶強。

老許找小孟提及此事，轉讓費加上房子租金四萬塊，考慮到小孟經濟困難，老許讓小孟先付兩萬，剩下的兩萬可以分期支付。小孟聽了很是感動，他知道老許是在幫他，就說自己馬上去湊錢。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老許想，這也許可以幫幫小孟，唉，誰家沒個難事呢。

過了半個月，小孟如數將兩萬塊交到老許手中，老許很高興，回家著手準備一份轉讓合同。正擬合同，店里來了一個女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買了瓶水，離開之際一個紅本本從她口袋里掉到地上，剛好是里頁朝上，原來是結婚證。老許幫著去撿，卻被里面的合照驚呆了，照片上的人不就是撿廢品的小孟嗎，他竟然都已經結婚了。老許喃喃自語：“你家男人我認識啊。”女人臉紅了，一把搶過結婚證，匆匆離去。

這么一來老許就沒心思擬合同了，他是越想越窩火，這小孟裝作一副有情有義的樣子，其實是個腳踏兩只船的渣男。想了半天，老許毅然決然帶上兩萬塊奔向了小孟家。

開門的小孟見老許手中拿著鈔票，眼神充滿疑惑。老許說：“店面我不轉讓了，這兩萬塊還給你，你把收條還我，咱們兩清。”

“叔，你怎么這樣呢，我們不是說好的嗎？”小孟下意識往床上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幾乎是哀求道。

“什么叫說好？你可沒跟我說你已經結婚了?！崩显S有意提高聲音，果然看到床上的女人動了一下。

小孟眼神躲閃，整張臉皺成一團，他抓著老許的手臂不肯松，卻一句話都不說。

老許不再理會他，抽身要走。小孟跨出門，央求道：“叔，我是領了結婚證，但不是你想的那樣?！?/p>

老許擺擺手，表示不愿意再聽下去，“不管什么原因，領了結婚證還跟另外的女人同居，就算不違法也是缺德。小伙子，窮不丟人，缺德才丟人啊。”說完，也不聽小孟解釋，老許匆匆離開了，他實在不愿再多看小孟一眼。

不久，老許貼出了轉讓茶室的告示，然后去派出所辦理遷移戶口的手續。老兩口就一個女兒，女兒如今在省城，他倆打算此后定居省城，也好有個照應。

辦完手續，老許在派出所大院，也是好巧不巧，見到一個認識的民警在跟小孟談話。老許忙躲到一旁，卻見民警拍著小孟的肩膀說：“小伙子，我是專門處理違法行為的，以后一定要把握好自己，希望我倆后會無期?！?/p>

聽到此，老許搖頭感嘆，自己識人不準，這小孟不僅渣還壞哩。待小孟走后，老許問民警這小伙子犯了啥事。

民警搖頭說：“說起來也是可憐，吃了不懂法律的虧。附近一個村拆遷，有個喪偶女人希望找人辦個假結婚，這樣可以多得拆遷款。這個小伙子剛好缺錢，便經人介紹跟這女人假結婚，得了兩萬塊酬金。”

老許心里一驚，又問道：“那后來呢？”

“好在小伙子拿到兩萬塊后，很快就來派出所自首，交代了事情經過。我們也及時跟村委會取得了聯系，目前倆人已經辦了離婚手續?？紤]到小伙子有自首情節，沒有造成嚴重后果，我們對他進行了批評教育?！?/p>

從派出所出來，老許心里五味雜陳，回到家寫完了和小孟的那份茶室轉讓合同，就給小孟打了電話。電話里，老許說：“小孟，我錯怪你了，是我不對?！?/p>

小孟也激動地說：“叔，虧得你罵醒了我，讓我明白人窮志不能窮的道理?！?/p>

這時妻子回到家，見老許要出門，便問他戶口遷移辦好沒有，后天去女兒家的車票買好沒有。老許道：“這些先不要急，我還是決定把茶室轉給小孟，他一時拿不出錢也沒關系。”

妻子很奇怪，這些和遷移戶口、買車票有啥關系？老許回道：“等小孟生活步入正軌再談遷戶口，幫人就要幫到底?！闭f話的工夫，他拿著轉讓合同朝小孟家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