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肉

“她從精致的北歐風房間醒來,吃著brunch(早午餐),在手機屏幕上輕點手指,約好等下和小姐妹去做臉。”
在網絡流行的無數江浙滬文學作品中,“做臉”是白富美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環,它以一種直接可見的方式,構成了人們對中產精致生活觸手可及的想象。
如今,美劇《欲望都市》中薩曼莎那句“比起婚姻我更相信保妥適(肉毒素),因為它每次都有效”的經典名言,已經隨著醫美的普及,被美容機構爭相傳頌,也讓肉毒素繼鉆石之后,成為中產女性“最好的朋友”。
不過,讓打工人深感幸運的是,“做臉”早已不再是富家女的專屬。某調研機構發布的《2023年醫美人群洞察報告》顯示,超過60%的醫美消費者月收入不足5000元。
顯然,收入高低并不是影響做醫美的最關鍵因素。
這倒不是人們求美的心態已經“跡類瘋迷”。主要原因在于,相比動輒“動刀動槍”的整形手術,現在流行的輕醫美項目,正以更親民的價格,俘獲打工人的“肉身”和錢包。
所謂輕醫美,指的是以光電類、注射類為代表的醫美項目。這些項目不用開刀,大多也不用打麻藥,主打微創甚至無創。因其恢復快、見效快的特點,正在成為市場主流。
在電商平臺搜索時下熱門的輕醫美項目,你會發現“美貌”的成本好像真的在變低:
擁有快速提亮功效、備受女明星青睞的“嗨體水光針”,在某電商平臺僅售299元/次;像光子嫩膚、超光子之類的熱門光電項目,價格也多集中在一次三四百元,這已經和我們想象中的“高端醫美”價格相去甚遠;而在一些“量大管飽”的團購平臺,商家們更是推出了價格千元左右的按次消費卡,折算下來價格就更低了。

水光針項目
因此,在這樣的大勢下,許多人開始薅起了醫美的羊毛,擁抱屬于自己的美麗。
雖然,在現代消費社會生活已久的我們,對這種砸在腦門上的便宜有著本能的警惕,但我們更明白不能因噎廢食。特別是對初嘗醫美的小白來說,更優惠的價格,意味著更低的試錯成本。
在經歷了幾年的觀望之后,2023年,醫美迎來了一波小爆發。同年5月發布的《中國醫美行業2023年度洞悉報告》預計,中國醫美市場2024年的整體增速可達20%左右,市場規模或超2000億元。

在這波熱度中,低價是主要的驅動力。
新氧數據顏究院發布的《2022年光電醫美行業消費趨勢報告》顯示,光電類醫美項目平均客單價最低,甚至遠低于整體醫美項目平均客單價,而這類產品也是新手試水醫美的最佳選擇。
剛過30歲生日的上海白領小敏,2023年第一次體驗到薅羊毛做醫美的樂趣。11月,她和同事“雙人成團”,用499元的價格享受了原價近千元的水光針項目。躺在美容床上的那一刻,小敏抱著“來都來了”的四字箴言,堅定地告訴操作醫師,“我能忍痛,麻煩在安全范圍內盡量打深一點”。
小敏之所以會對醫師有這樣的囑托,主要是出于對低價團購的擔憂,“怕機構隨便打打,敷衍了事”。所幸的是,在撐過“扎針酷刑”之后,小敏如愿換來了一張更透亮的臉。
早在幾年前,她就有嘗試過美容團購,做的是團購價19.9元的小氣泡面部清潔,但收效卻難令她滿意。
不過,隨著醫美項目這幾年的更新換代,“小氣泡”這種純美容屬性的項目早已被排擠出醫美圈。這次在同事的建議下,她決定再嘗試一次,好在水光針的效果確實不錯,“這是什么貴婦保養品都養不出的膚色”。
而這也是輕醫美令人上頭的另一原因——“做一次就有效果”。
這種即時反饋,讓更多人開始認同輕醫美的效果,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用醫美取代日常美容護膚。在2023年“6·18”“雙十一”等重大購物節的節點上,有的人“不囤紙、不囤米”,只愿趁著優惠力度囤足半年甚至一年的醫美項目,并將此當作一種理財和風險投資。
雖然人們總是戲稱“離職是最好的醫美”,但真到了離職的那一刻,該做的醫美還是不能少的。7月,由于工作壓力和職場人際等問題,YOLO選擇了裸辭。盡管這個決定看上去沖動,但她還是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包括在“6·18”時囤了足夠她和媽媽使用一年的醫美項目,這樣等到自己辭職平穩落地后,也不至于要被迫“節衣縮食”,產生太大的心理落差。
在醫美項目上的“投資”,基本已經成為她在購物節期間的唯一花銷,因為價格確實合算。去年,她薅到的最大羊毛,是在微信的某個小程序上搶到的“買面霜送光子嫩膚”套餐,該活動只要79元——不光能獲得一款修復面霜,還能在線下享受原價大幾百元的光子嫩膚。
輕醫美的“羊毛”,打動的不只是普通消費者,還有深諳門道的業內人士。
作為一名資深的醫美咨詢師,阿林這兩年見過不少入行的新人,其中不少人本身就是醫美行業的潛在消費者,入行“就是沖著員工價來的”,屬于是“哪里賺的哪里花,一分別想帶回家”。
因為消費需求的旺盛,阿林很明顯地感覺到,這些年的醫美行業“幾乎沒有淡季旺季的區別”,最多只是客單價高低的區別。
隨著線下消費的恢復,醫美市場確實正在成為新的風口。然而,大多數人對這個行業,還有些諱莫如深。從整形到醫美,人們已經聽說了太多關于這個行業的坊間傳說和“潛規則”,面對越來越便宜的醫美項目,人們也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在一些社交平臺上,“大廠/醫生/零基礎白領轉型做醫美”也成了獨特的流量密碼,人們最想知道的是:“醫美團購這么便宜,真的靠譜嗎?”

趨近“骨折價”的醫美團購項目,似乎給了人們一種錯覺,好像醫美真的是暴利行業。
就在不久之前,一家名為“武漢奇致激光技術股份有限公司”申請IPO,擬募集資金3.12億元。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正是將“光子嫩膚”引進國內,同時又研發出中國第一臺光子嫩膚設備的企業。
在不少人眼里,這個屬于上游供應商的“高光時刻”,將成為國內輕醫美爆發的信號。
看起來,醫美確實是一門不錯的生意,但這只是對于上游而言,對處于產業中游的醫美機構來說,日子并非如外界想象般滋潤。胡潤研究院的數據顯示,國內醫美機構的凈利潤率僅在1%~10%之間,許多機構的支出大頭,都放在了營銷上。
一份來自民生證券的研究報告顯示,醫美機構的獲客營銷占比在整個費用結構里達到了30%~35%,一些機構的獲客成本甚至高達幾千元。不管是垂類平臺,還是線上直播,對機構來說,大多數顧客都是通過互聯網來的,要讓他們留存下來,必然要做出讓利。
即便是經手團購顧客的醫護和工作人員,也難免在讓利中受到波及。顧客來自哪個渠道,對機構來說都是可追溯的,在深圳的一家醫美機構工作的木子表示,“讓利”給團購顧客的部分,多多少少會有一些轉嫁到他們的頭上,但并不會太多。
當然,輕醫美項目是應該具有普惠性的。當我們把目光轉向北方,在那個被稱作“東亞換頭術”起源地的鄰國——韓國,我們不難發現,諸如肉毒素注射等熱門項目,價格并不高,有的甚至比國內的“低價團”更加優惠。甚至在韓國首爾一帶的醫美機構里,還有更加節約成本的“流水線”模式。這種醫美模式針對的是長期光顧的當地人,能夠最大限度地降低門店服務和醫生面診環節帶來的人力成本,價格自然也更加低廉。

但是在國內,由于醫美行業起步較晚,消費者對如何選擇合適的醫美機構和項目,普遍缺少足夠的系統知識,醫美需求無法得到正確引導,前期的咨詢和醫生的面診還是必不可少的。
為了最大限度地壓縮成本,許多醫美機構只能選擇“羊毛出在羊身上”,通過隱性收費或者線下推銷等方式提升客單價、增加收入。
作為半路出家的醫美人,木子也對那些坊間流傳的“潛規則”略有耳聞。2021年,她從黑龍江到廣東深圳,準備從一名兒內科護士轉型成醫美護士。入職以后,她也聽說過不少“黑機構”的騷操作。比如注射類的項目,會故意不給客人打完,以此節約藥劑成本。
針對低價團購顧客,有的機構也會“看人下菜碟”,推銷一些別的套餐,甚至要求顧客必須和別的項目一起做,“包括醫師方面,有的機構會讓這些(團購客戶)去給新醫生練手”。
事實上,這些在行業規范的邊緣打擦邊球的行為,只不過是低價醫美團購亂象的冰山一角。
《國內醫美消費維權輿情報告(2023)》顯示,在光電類的輕醫美項目中,消費者投訴最多的是有關“機構人員資質問題”,占比高達42.1%。報告稱,這主要是因為在光電類項目服務機構中,摻雜了大量無資質的生活性美容機構。
“現在醫美市場確實挺亂的,所以更要謹慎些。”作為從業者,木子認為行業的自律管理十分重要,消費者都是“擇優而選”,如果不能憑借過硬的技術和合規的操作留住顧客,醫美機構始終只能做“一錘子買賣”。

輕醫美的流行,本身也預示著人們追求美的態度正在發生深刻的改變。
阿林發現,來做醫美的男性變多了,他們中意的項目包括祛痘、去皺、植發,甚至是做雙眼皮這種微整形項目,都開始被男性顧客所接受。
從“重醫美”到“輕醫美”轉變,盡管人們的容貌焦慮并未完全消散,但越來越多的人,不再愿意“僅僅”為了一副新的皮囊,就冒險在自己身上或臉上“動刀動槍”。
換言之,人們對“變美”這件事變得更加謹慎,無論是選擇美妝護膚,還是選擇走進美容院,一次足夠適合自己的消費,安全、健康是和性價比一樣重要的因素。
YOLO的朋友小佳,去年換了一家新的醫美機構,因為她終于受不了上一家機構過于熱情的推銷方式,也忍受不了對方落后的求美觀念。
“每次去的時候,對方都會暗示我一定要做什么項目,說是可以改善我的膚色、身材”,但在小佳看來,即便是套了新的殼子,這種話術和早年間那套“女人整了才完美”的說辭并無二致,都透著一股販賣焦慮的味道。
不管是小幾百元的光電護理,還是幾千元的塑形瘦身,“沒有什么項目是一定要做的,除非我自己愿意”。

圖/艾爾建美學與德勤管理咨詢消費者調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