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的“器”與“不器”

楊馨悠

《論語·為政》中，“君子不器”四個字所蘊含的深刻思想像是一個巨大的謎題。解開這一謎題的關(guān)鍵，無疑在于對“器”字的釋義。“器”是“工具”，即為“用”，指君子不像器皿一樣有專門用途。《說文》中說：“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何晏在《論語集解》中引包咸曰：“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無所不施。”這就是說，器物有其自身的用途，每種器物的用途都是有限的，就像舟楫行于水中，不能馳騁于陸地；絲棉抵御寒冷，不能防御酷暑。而君子不拘泥于所謂的界限，對任何事物都能夠妥善地處理。因此，我認為，“器”不是具體的器皿，而是對“道”的把握。

《周易·系辭上》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可以被稱為“道”的，從來不是技藝，而是亙古的法則。《論語·子路》中曾記載樊遲問稼的故事，孔子接連以“吾不如老農(nóng)”“吾不如老圃”的理由拒絕，并評價樊遲為小人。由此可見，孔子教授學(xué)生，并不單單以掌握具體的技藝為目的，而是讓學(xué)生領(lǐng)悟法則。“器”只是事物的用途，如果僅僅局限于技藝的層面，那么，即使通曉六藝，也不過是掌握了“器”而已。

《論語·公冶長》中同樣提到了“器”：“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程氏經(jīng)說》中記載：“瑚璉，貴器，飾之盛者，皆從玉，見其飾之美。”也就是說，將子貢比為“瑚璉”，是因為他“文勝質(zhì)”。《論語·雍也》曾言：“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智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那么，孔子這樣說，意在表明子貢非君子嗎？前人注解中，對此有不同觀點。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即孔子的比喻強調(diào)的是“貴”而非“器”，“瑚璉”凸顯的是祭祀中禮器的身份。子貢的言辭，豁達爽利，縱橫捭闔，有如江河，一瀉汪洋。因此，無論在孔子眼中，抑或后世評說中，子貢皆是俯仰無愧于天地的君子。

那么，孔子難道想說，真正的君子在“文”與“質(zhì)”上總有偏頗嗎？

將“文”與“質(zhì)”理解為平行的二元關(guān)系，對于君子而言，終究有所欠缺。李景林先生在《教養(yǎng)的本原》中寫到：“質(zhì)即自然，或人的自然稟賦，文即文飾、文化。在孔子看來，文質(zhì)偏勝，都是一種片面的人格，偏執(zhí)于自然本能，缺乏理性的、文化的教養(yǎng)和升華，就不能超出氣質(zhì)稟賦的限制，表現(xiàn)為一種樸鄙任性（野）；同樣，偏執(zhí)于脫離自然的虛文，則會流于矯飾浮夸，華而不實。理想的人格，必須是文質(zhì)的中和。”在他看來，“質(zhì)”與“文”是立體的遞進關(guān)系。在“質(zhì)”的本真修養(yǎng)之上，要有“文”的升華，這樣才不失為君子本色。

由此，君子不可以作為“器”，卻可以作為“瑚璉”的緣由，便清晰了。人的自然情性由天而成，不可泯滅，但“瑚璉”作為禮器，與簡單的“器”相比，多了后天的雕琢和文飾。人作為君子，與天生的性情相比，多了后天的精進與完善，實現(xiàn)了修養(yǎng)的提升與超越。“君子”一詞似乎是一個被賦予了宏大意義的概念詞，但說到底，是一個個微小又永恒的修身標準。

在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里，對于“君子不器”的精神追求，讓我們暫且遁離物質(zhì)世界的紛擾，拂拭心靈的塵埃；反思浮躁的生活，嘗試回歸本真的自我。

【甘肅西北師范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高三（21）班，指導(dǎo)老師：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