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與創新的碰撞

隨著旅游經濟的發展，現代涼山彝族漆器中一些傳統器型不再制作，同時，創新制造了很多不同的漆器類型，加入了更豐富的色彩和紋飾圖案，融入了一些他族的審美元素，吸取了他族的美術經驗。對于現代新型涼山彝族漆器的變化，本文從漆器藝術元素——器型、色彩、紋飾，考察涼山彝族漆器的創新設計與傳承發展，從而與傳統涼山彝族漆器進行關聯和區分，進而探究涼山彝族漆器的文化價值多樣性與藝術發展空間。

1 實用性向裝飾性更迭的器型

從史料記載來看，彝族漆器從漢朝開始就已存在，“臺登縣，有孫水，一曰白沙江，入馬湖水，山有砮石，火燒成鐵，剛利，《禹貢》‘厥賦砮’是也，又有漆，漢末夷皆有之，張嶷取焉”[1]。文中，臺登縣乃今涼山州冕寧一帶，此處產漆，在東漢末年，夷人將其資源占為己有。四川的涼山彝族自治州是我國最大的彝族同胞聚居地，20世紀中葉前，該地一直處于奴隸制社會，父子聯名的家支文化使幾千年的彝族傳統文化得以保留。其中，涼山州喜德縣自古以來就是彝族漆器的產地之一，西昌、美姑等地也在制作生產漆器。

從出土文物和史料記載來看，過去傳統的涼山彝族漆器以酒具、餐酒具及少數馬具等實用性器物為主。大部分的餐具、酒具及其他器具（馬鞍、盔甲等除外），都是圓筒形的、圓形的或扁圓形的，花紋也隨漆器的造型而變化，多采用弧形或圓形的花紋。

當前，用作裝飾的工藝品漆器越來越多，用作實用器物的漆器越來越少，大致分為以下幾類：一是諸如酒壺、酒杯、缽、木盔、勺等沿襲了傳統彝族漆器造型的漆器；二是對傳統漆器器型的改良與變形，以裝飾與珍藏為導向的工藝品，比如漆畫、彩繪的漆牛首、漆羊頭角等，也有用酒壺和酒杯配有圓盤，做成一整套的酒具，把缽、盆、木盔、盤等漆器制品稍微變形，再進行打包，做成一個禮盒；三是涼山彝族歷史上所未見，但在近代卻得到了普遍使用的漆器：桌椅、啤酒酒杯、大型花瓶、果盤、包裝盒、圓形掛盤、茶壺、茶杯、圍棋盒、煙灰缸、筆筒、藏族碗、方形掛盤、手鐲、發簪等，它們僅圖案色彩仍為彝族傳統，形成了一種復合文化的漆器。

現代涼山彝族漆器除了保存木胎、竹胎和皮骨胎之外，還增加了陶胎、塑胎和玻璃胎等。

2 簡練的色彩配置

裝飾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它從“萬物有靈”的東方哲學出發，常借助于想象和幻想，把自然力神化、形象化以表達征服自然的思想，反映的是人的集體審美意識及價值判斷[2]。彝族是一個以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為主要宗教信仰內容的民族，漆器裝飾中蘊藏著豐富的彝族古代哲學思想和倫理道德，其胚胎可以追溯到史前的“神話原型”或“集體無意識”，是多種崇拜觀念藝術外化的結果，并且積淀了多重美好的情感意念。涼山彝族漆器紅、黑、黃三種顏色的組合具有強烈的民族特色，形成了一種古老而又強悍的“民族性”的視覺表達方式，這也是彝族漆器能與其他漆器區分開來的主要原因。

涼山彝族的新型漆器在保留原始古樸風格的同時，在漆器表面的髹飾中加入了少量其他顏色，比如石青、石黃、石綠等，采用雙色、三色、四色搭配，或是黑底配綠色紋飾圖案，或是黑底配紅色紋飾圖案，有的會在此基礎上加入少許其他顏色作為點綴。

在過去傳統的涼山彝族漆器中，常采用單色的點和線在黑底或紅底的漆面繪制，構成了鮮明的對比和節奏，少有色彩的平涂或暈染形成的塊面。現代新款的涼山彝族漆器色彩的髹涂方式也多以彩繪為主，有個別漆器圖案運用了平涂的色塊，但依然強調線描，幾乎不暈染，延續了一貫的平面化裝飾風格，保留了彝族漆器古拙質樸的“彝味”。

其用色習慣也趨向個人化。非遺傳承人吉伍五呷曾表示，古法制作漆器，尤其是年紀比較大的老一輩手藝人，在圖案上都更喜歡滿花，但他在創作漆器的過程中更偏愛只髹涂紅色和黑色，或是土漆沒有加入鍋灰自然沉淀形成的深咖啡色。接受過當代繪畫技巧的吉伍五呷，在創作自己的彝族漆器時，就創造性地吸納了中國漢族傳統繪畫的“留白”觀念，同時對彝族漆器裝飾圖案進行精練和簡化。

總之，在現代涼山彝族漆器的藝術表現中，色彩沒有過多的變化，且保留了傳統彝族漆器色彩強烈對比下那份古拙的韻味，依舊追求顏色明顯、濃艷。用彝族人自己話說，色彩要“顯”。

3 圖騰標識含義逐漸弱化

在過去傳統的彝族漆器上，紋飾題材有植物紋樣、動物紋樣、自然紋樣、幾何紋樣、來源于生產生活的紋樣，表現了彝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大自然的崇拜。

在新時代，彝族藝術家均在傳承本民族文化的同時，不忘對其繪畫性進行探索創新。繪畫的題材在一定程度上與社會結構和組織秩序相系[3]。現代涼山彝族漆器中新的圖案有人物、花草、孔雀、家禽、樹木、山水等內容，題材更加豐富，皆是彝族同胞生活中可見的或彝族同胞一直以來崇拜信仰的物象。由于漆器工業化、商品化的發展道路，其裝飾紋飾搭配更趨向于“模塊化”組裝，有些傳統紋樣還在大量使用，有些則經過重新組合和變形，其含義也逐漸趨于符號化。繪制手法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從里到外、對線交錯等都是一種新型的繪制方法。裝飾紋樣所具有的階級地位標志和族群標志等含義已經逐漸淡化，而更多的是一種表現性的純粹裝飾圖案。

3.1 自然物

現代新式的涼山彝族漆器中，自然物像類紋樣有八芒星、火焰、土司印章等三十二種，它們形象各異，皆以象形和幾何為主要表現形式。如表1所示， 新型的羊角圖案是在原有圖案的基礎之上添加了兩個像頭發一樣的圖案；新月圖案的內側和外側都加上了像影子一樣的統一線條來布置。新的太陽紋飾已經從原本的規則尖角和圓點變成了不規則的形狀，附著在了圓環的外側。

這些自然物紋飾盡管樣式不一，表現得更加具象，但是都嚴格遵循著一直以來彝族漆器的對稱原則。這種裝飾經常出現在新式的酒杯當中，層層疊疊的紋飾和統一變化中表達出一種質樸而熱烈的裝飾的韻律美，裝飾性意味更強。

不難發現，過去傳統典型的紋飾越來越具象化，其中包含的意義或已經變更，或已經消解，但是可以看出，這些變化了的新的紋飾圖案都被賦予了吉利的祝福和美好的寓意。博厄斯也曾提出他對于紋樣的看法：“紋樣相同而含義不同的原因不在于寫實紋樣的逐步幾何化，而在于舊的傳統紋樣不斷被賦予新的含義。[4]”

3.2 動物

動物題材在新的涼山彝族漆器中更加豐富，除了傳統動物圖騰崇拜的羊、雞、鷹等，還增加了孔雀、梅花鹿等。繪制的形象也產生變體，例如現代新創作的魚紋飾，不再只畫簡單的魚刺、魚眼代表一整只魚，而是將魚整體形態進行幾何化表達，或借鑒彝族畢摩繪畫“畫骨”的畫法，以魚骨來代替魚本身。

在新式的涼山彝族漆器中還出現了創新的圖案母體——擬人化的鷹類紋樣。鷹首人身，看起來就像是人類和鷹的混血。此類圖案多出現在圓碟的中部。中心位置的圖案帶有鮮明的日本浮世繪風格，龍頭鷹爪的形象設計也更偏向日式的幾何結構，整體看來是將彝族藝術風格與日式傳統藝術風格進行了一次很好的融合。物象突破了時間空間的概念，將彝族崇拜的鷹圖騰擬人化，這種天馬行空的神鷹和飛龍結合的形象塑造方法充分展現了少數民族超凡的想象力，極富浪漫、魔幻色彩。

3.3 人物

不少廠商與設計者將寫意的藝術手法與抽象的當代藝術手法相結合，運用現代的裝飾設計手法，加入了彝族傳統服飾中的多種幾何紋飾，將典型彝族漆器紋樣裝飾于漆器的邊沿，并對傳統紋飾作了更具象化的變形處理，在構圖的中間部分，吸收了中國漢族水墨“留白”的觀念，在中間不設“滿花”，留下很大的空白空間，將諸如彝族神話人物或彝族男女共舞的情景置于畫面中央。其主要題材有：背水姑娘、支格阿魯、阿史拉澤、噶莫阿牛、月亮女兒等。這些人物的刻畫采用平面剪影式的造型，抓住了彝族五官長相立體、身材魁梧的體態特征，進行適度抽象變形。

通常這些人物形象與火把節、鷹、彝族文字等民族元素相結合，多見于圓碟及建筑紋飾中，表現彝族火把節歡樂起舞的場景，以漆盤為畫布，結合漆畫和漆器的共同特征，整體外形是一種扁平的剪影形態，捕捉到彝族的外貌五官和身材特點，經過適當的抽象變化，展現了現代彝族進步、開放、繁榮的面貌。畫面中的色彩并非自然寫實的光色關系，而是從天地自然中提煉總結出來的純色，不刻意突出色彩明暗、冷暖，通過色彩相貌與色彩面積進行類比。

除此之外，還有畢摩人像紋樣，其形象來源于傳統彝族畢摩繪畫。傳統畢摩繪畫的本意是“作法”祛病除害，將它移植到漆器中顯然是作為彝族文化符號裝飾在器物表面。這類圖案多用簡潔流暢的線條，主要繪制于大型擺件或大型花瓶的腹部中心位置，充滿了原始宗教的韻味。

4 結語

宗白華先生曾表示，藝術創作者往往把“形式”視為藝術的基本，“因為他們的使命是將生命表現于形式之中”[5]。漆器作為彝族民族文化的載體，不僅具有實用功能，更承載著豐富的彝族文化內涵，承載著彝族傳統的信仰觀念、道德觀念、審美觀念以及傳統社會倫理、哲學和美學的思想內涵，特別是漆器上的裝飾紋飾圖案，裝飾的外在形式具有審美意義的直觀，而內涵則是宗教的、歷史的和社會的[6]。它的造型之美是運用古老的彝族制漆工藝將彝族長期以來的歷史文化積淀與民族情感表現于形式之中，不僅具有很強的觀賞性，而且還具有獨特的民族性。漆器由原來以實用為目的的日常生活用品轉變為以審美為主的觀賞品和收藏品，漆器文化創意產品越來越多。新款的漆器器型種類與國內其他漆器、瓷器器型相同，如漆盤、漆首飾、漆花瓶等，這些具有現代藝術痕跡的漆藝產品緊密貼合現代化的生活，無論是作為生活用品還是旅游紀念品，都為當地漆器經濟注入了新活力。綜上所述，如何在保留傳統民族韻味、保留傳統民族工藝的基礎上作出創新，提升彝族漆器的藝術價值和品牌形象是值得我們持續探索的問題。■

引用

[1] （晉）常璩.華陽圖志[M].汪啟明，譯注.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7.

[2] 唐小明，甘小華，編著.裝飾藝術設計[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2.

[3] 王宏建，袁寶林.美術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

[4] [美]弗朗茲·博厄斯.原始藝術[M].金輝，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

[5] 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6] 杭間，張夫也，孫建君，編著.裝飾的藝術[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01.

作者簡介：余霞（1989—），女，四川成都人，碩士研究生，就職于四川國際標榜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