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成
(1.廣西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2.嘉興學院 浙江省中國共產黨創建史研究中心,浙江 嘉興 314001)
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指出:“黨領導人民成功走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1]改革開放以來,西方政客和學者在一些問題上以“教師爺”自居,標榜資本主義道路的優越性,對于中國共產黨和社會主義制度極盡“唱衰”“抹黑”“丑化”“捧殺”和“棒殺”之能事,肆意詆毀潑污,企圖以社會主義“原罪”遮蔽中國發展成就,把歷史中國與當代中國對立起來。
中國道路的必然性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合法性來源于中國式現代化的科學性。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2]及至今日,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成為學界研究的一個重要議題,整體呈現出繁榮發展的態勢,但也存在一些局限性,對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文化意蘊還缺乏深入研究。
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在黨領導人民進行革命、建設和改革進程中形成的文化生成,是基于“兩個結合”的產物。科學界定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文化范疇,是準確把握和深度剖析這一概念的前提。
文化傳承、累積與文化創新,既相互對立又內在關聯,具有斷裂延續性,這主要表現在傳承、累積是創新的基礎,而創新又是傳承、累積的手段。博厄斯認為,每一種文化都有自己的特點和價值,“地理條件自身沒有創造力,它肯定不是文化的絕對決定因子”,[3]把文化發展視為直線前進具有局限性。中華民族有著獨特的生活方式、精神追求和價值理念,這些構成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歷史文化根基。進入近代,從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馬克思主義的迅速傳播、早期黨組織的建立,直到黨的第一次、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召開,再到農村包圍城市革命道路的開辟和人民政權的建立,社會主義改造的完成,十一屆三中全會和十八大以及二十大的召開,其中最富標志性的事件就是中國共產黨的成立。自此,歷經中國革命道路、中國建設道路、中國改革道路,再到新時代強國建設道路,中華民族走上了一條根本不同于西方的中國特色現代化道路。基于此,研究和把握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需要著眼于當今時代,以歷史視野發揮其現實價值,把研究學習黨的歷史文化和考察、挖掘、提煉、闡釋中國傳統文化精髓結合起來,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
現代化就本質而言不是一維單向的發展過程而是一個多元因素互動的系統工程,包含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現代化等多重維度,其中文化現代化的程度具有主導引領性。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生發于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探索中國革命、中國建設和中國改革、新時代中國發展的具體實踐,因而關于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一切理論與實踐問題都首先要從這一進程中尋求答案。中國革命道路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萌生形態,在形式上這一形態雖然與中國建設和改革道路、新時代強國道路形態存在差異,但就其同一性而言四者共構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整體。由此可知,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與中國革命道路、中國建設道路以及中國改革道路、新時代中國強國道路是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一。基于這個前提,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走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馬克思主義人類文明理論、世界歷史理論、共產主義理論中國化的結果,承載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價值意蘊,已經凝結成為中華民族精神與文化的組成部分。
思想文化屬于社會意識的概念范疇,物質生產方式決定了社會意識形態的生成與發展。但文化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存在形式有著自身的獨立性,對于物質生產方式的發展變化起到一定的反作用。這就說明,關于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研究既具有政治向度、文化向度,又具有學術向度和理論向度,因而準確把握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內涵范疇,既要上升到意識形態建設的高度,又要從學理層面進行深入全面闡釋;既要準確把握其理論與實踐的一致性與耦合性,又要關注理論與實踐的內在矛盾和張力;既要認識到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理論指向性,又要看到生成這種實踐的中國傳統文化場域,還要關注各種要素之間的互動耦合性。我們知道,西方現代工業文明的日益強盛和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農業文明的相對衰落,建構了近代以來“西方中心主義”的歷史邏輯,充當了“歷史的不自覺的工具”(馬克思語),這就使我們不得不思考現代化的理論與實踐的契合性。由此出發,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思維邏輯和價值理念等方面存在諸多契合相通之處,推動兩者在強國建設的偉大實踐中深度結合與融通發展,形塑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文化稟賦。
從發生學的視野出發,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在繼承和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礎上萌蘗、生成、發展和漸次成熟起來的,具有濃厚的中國特色和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
我國古代尚賢崇德,講求良政善治。儒家經典《禮記》對于原始社會后期的我國賢能政治的萌芽有過詳細的描述,認為圣賢明君都能“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詩經》認為文王能夠定國安邦的關鍵在于認識到了人才的重要性,提出“濟濟多士,文王以寧”。諸子百家時期,賢能治國傳統在我國得以發展,孔子以“復周禮”為己任,認為:“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禮記·中庸》)孔子視域下的人才既是賢者又是善者,要求統治者把“舉賢才”作為第一要務。他認為,為政者首先應具有崇高的道德修養,做到“明明德”。后世之學繼承了以賢治國的思想,孟子倡導“尊賢使能”,荀子推崇“尚賢推德”。加之,中國古代一直以農立國,合作團結和社會穩定成為農業發展的第一要求,形成了“事在四方,要在中央”這一富有濃郁東方色彩的政治結構和傳統。以此來看,黨的全面領導作為開辟中國式現代化道路進程中的一種制度選擇,在傳承文化傳統的同時又克服了個體統治者在天資、秉性、修養等方面的不足。
商周之際,以周公為代表的統治者將“敬天保民”“明德慎罰”視為“金律”,提出“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尚書·蔡仲之命》)。春秋時期管仲指出:“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管子·牧民》)這是說,統治者想獲得長治久安的統治,就要推行與“民心”相契符的措施。孟子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及至唐代,統治者在總結隋亡教訓基礎上認識到“民貴君輕”,強調“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南朝何承天在《達性論》中指出“人非天地不生,天地非人不靈”,主張增強人的主體意識。朱熹、陸九淵等竭力主張躬行人本主義,提出“民為國本”。明清之際黃宗羲等對于君主專制進行了批判,提出“君末民本”的思想。清末以降,譚嗣同提出以“君民共主”取代“以君為主”的思想。李大釗將“平民主義”視為是對“政治上、經濟上、社會上一切特權階級”的“完全打破”。[4]由此可知,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蘊含著深刻的民本主義思想,既來源于馬克思主義改造社會的理論,又發軔于民本文化的現代性轉化。
大同社會理想誕生于古代落后生產方式之中,有著深刻的必然性。春秋末到秦漢之際,中國社會進入新制度分娩期,人們在鞭笞剝削者時對于未來社會產生了想象,《詩經·魏風·碩鼠》等篇就是明證。在這些經典中,作者就以“碩鼠”來隱喻貴族,提出要到達大同之“樂土”“樂國”“樂郊”,《禮記·禮運》篇中則將“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老有所終”“壯有所用”以及“幼有所長”視為“大同”的特征。同時,中國古代圣賢以王道為是,主張施行“仁政”。莊子將大同社會稱為“建德之國”“畏壘之山”“至德之世”。近代以后這種思想集中表現在康有為等對于大同理想的服膺與發展。康有為向以孔子自居,并以大同之說來闡述其維新思想,號召“去亂界治太平”以實現“大同之世”。[5]康有為的大同學說是一個二元悖論,缺乏實現這種理想的手段。基于此,毛澤東指出:“康有為寫了《大同書》,他沒有也不可能找到一條到達大同的路。”[6]中國共產黨在探索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之時就將經由社會主義實現共產主義寫入黨的章程綱領,這與中國傳統文化中蘊含的天下大同思想具有耦合共生性。
恩格斯指出:“我們的主觀思維和客觀世界遵循同一些規律……這個事實絕對地支配著我們的整個理論思維。”[7]《尚書·洪范》有言:“天乃賜禹洪范九疇,彝倫攸敘。”即是說上天以九類大法賜予禹,以保護民眾。春秋時期,子產從樸素唯物主義的視角出發認為人應該按照自然法則行事,主張“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左傳·昭公二十五年》)。戰國時期,孟子認為天人皆有善惡之心。他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也。”(《孟子·盡心上》)這一時期的莊子強調人與天地皆為自然的組成部分,主張彌合天人對立。荀子提出“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命題,指出不能將人的意志凌駕于自然之上。及至漢唐,統治者提出天人感應論,主張以五行學說援儒。董仲舒強調:“以類和之,天人一也。”(《春秋繁露·陰陽義》)劉禹錫保留儒家天人學說的精髓,強調“天生萬物”與“人治萬物”具有統一性。兩宋時期,張載將世界的本原視為“氣”,正式提出“天人合一”的命題。張載以后天人合一思想得到了不同路向的演繹,但天人相連的核心要義從未改變。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蘊含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思想,與中國傳統哲學中“天人合一”的傳統觀點有著深刻的同源性。
我國古代文化強調“和同之辨”,追求家庭和睦、社會和諧,以謀求世界的和平穩定。西周末年,思想家史伯認識到五味相和、六律相和的生活現象,要求君王傾聽諫言以造成“和樂如一”。我國典籍《中庸》有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尚書·堯典》贊頌古之明君圣主的德行時說:“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中國古代儒家高度重視道德教化的作用,希冀實現“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目標。歷史上中國絕大多數王朝在對外交往中都強調“萬國咸寧”“天下太平”。黨的十八大后,習近平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并將其與中國文化相互勾連。由此可知,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繼承和發展了中華文化中協和萬邦的情懷,秉持了中華民族愛好和平的優良傳統。
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在思想文化層面的顯著特質就是將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國實際不斷相結合,并以這種“兩個結合”的思想成果指導整個現代化進程。
鴉片戰爭以后,在封建主義與殖民主義的“合謀”之下,人民生活因遭受內外壓迫而難以為繼。農民階級、晚清統治集團以及資產階級維新派與革命派企圖以太平天國、中體西用、自由平等思想為號召凝聚推動民族復興,但辛亥革命的失敗宣告了資本主義方案在中國行不通。毛澤東曾生動描述過這一過程。他指出:“國家的情況一天一天壞,環境迫使人們活不下去。懷疑產生了,增長了,發展了。”[6]直至1949 年以前,由于科學性以及先進性和實踐性的缺失,知識精英未能真正意義上突破探索現代化的傳統道路,從“師夷長技以制夷”,經由“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到“以儒教為中國國教”“國粹興國家興,國粹亡國家亡”“驅除韃奴,恢復中華”,再到“全盤西化”以及“儒學復興中華”,中國社會半殖民地的性質沒有改變。[8]這就啟示我們,不同民族、地區和國家在現代化范式選擇時必須面對多元復雜條件,因而不可能是整齊劃一的。當代中國已經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這就要求我們必須保持社會主義的方向不動搖。同時,實現民族復興的中國夢,要求“我們不能走世界各國技術發展的老路,跟在別人后面一步一步地爬行”。[9]
從歷史邏輯出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馬克思主義高度契合。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黨的形象的鮮明標識,是共產黨人踐行初心和擔當使命的實現載體。習近平強調:“我們今天的國家治理體系,是在我國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基礎上長期發展、漸進改進、內生性演化的結果。”[10]從理論邏輯出發,文化是人類社會長期發展的產物。習近平指出:“我們黨之所以歷經百年而風華正茂、飽經磨難而生生不息,就是憑著那么一股革命加拼命的強大精神。”[11]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作為黨領導人民實現現代化的文化生成,是對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一時代命題不斷探索回應的結果。從實踐邏輯出發,我們黨面對的歷史任務發生了重大變化,但造就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文化傳承和發展不能終結,這是因為沒有文化認同的理論認同、制度認同、道路認同將難以獲得穩固和長久的支撐。基于此,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國式現代化領導主體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打破了西方國家對現代化理念的絕對話語權,堅持走自己的社會主義之路,書寫了超越西方現代性的新型現代性,創造出具有時代特點、富有生命力的人類文明的中國形態。
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是黨領導人民探索中國式現代化的一個重要維度。中國式現代化不是一個封閉僵化的體系,而是開放包容的多元發展系統。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先進性建基于民族的大眾的科學的社會主義文化,是在批判吸收包括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文化在內的一切世界文明成果基礎上產生的。1921 年中國共產黨登上歷史舞臺,開啟了對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探索。革命戰爭時期,我們黨的目標就是用革命方式奪取政權,完成建立人民當家作主國家的任務。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我們黨依靠中央權威,整合資源以應付和突破外部勢力的封鎖和圍堵,維護了經濟恢復和社會穩定。改革開放以后,我們黨在農村改革取得成功并向城市推進的同時,不失時機地進行了經濟和政治體制改革。黨的十八大以后,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上正式提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黨的十九大提出,到2035 年基本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以及到21 世紀中葉即2049 年全面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總的看來,深入挖掘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蘊含的文化價值與意義,有助于增強廣大人民群眾的精神“免疫力”和“抵抗力”,為建構國家治理現代化話語提供文化氛圍。
人民幸福是國家富強的標志,國家富強則是人民幸福的前提,猶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一文中深刻指出:“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但是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12]毛澤東鮮明地指出:“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無產階級的革命精神就是由這里頭出來的。”[13]改革開放以后,鄧小平一再強調精神文明的重要性,他指出:“我們要建設的社會主義國家,不但要有高度的物質文明,而且要有高度的精神文明。”[14]習近平指出:“同困難作斗爭,是物質的角力,也是精神的對壘。”[15]在約瑟夫·奈看來,軟力量屬于以軍事和經濟為基礎的硬力量以外的“力量的第二層面”,一個國家可能因為其他國家仰慕其價值觀而從中受益,而文化及蘊含其中的精神就是這種軟力量的一個重要側面。[16]基于此,我們可以說,精神文化層面的軟力量以柔性、隱性或無形的方式決定了國家的吸引力和趨同力。文化因素在實現現代化的進程中與政治因素、制度因素緊密相關,這就需要將其置于社會有機體的整體性中加以考察。黨和人民群眾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主體,黨領導人民開辟中國式現代化道路較好地解決了現代化過程中人的發展困境與文化虛無主義這一悖論難題,彰顯了“以人為本”的而非“以資為本”的價值追求。由此出發,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生成過程中形成的中國精神一旦為人民群眾所掌握,對于引導黨員干部和人民群眾實現民族復興偉業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在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中,中國共產黨通過發揮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核心作用,面對我國現代化中特有的困難和挑戰,有效整合各種社會資源和力量,這與西方國家政黨謀私利的工具本性形成鮮明對比。黨領導人民開辟的這一具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的現代化道路容納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神以及西方現代化過程中的有益成果,體現出蘊含于中國特有文化之中的道德品質和精神追求,避免了一些國家現代化過程中出現的鴻溝與陷阱。強國建設視域下,堅持和發展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傳承和平共處、天下大同的傳統文化理念,不僅能夠造福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也必然能夠為世界現代化貢獻中國智慧、提供中國方案,有助于堅定黨和人民的歷史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