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駐印度使館為何忽然“易主”

李青燕

2023年11月24日，阿富汗前政府駐印度使館宣布永久關閉。包括前駐印大使法里德·馬蒙扎伊在內的原使館官員離開印度，使館監管權移交至印度政府。隨后，阿富汗塔利班（阿塔）臨時政府官員稱已接管阿在印使館業務，印度外交部于12月7日表示，阿駐印使館已正常運作。阿塔自2021年8月重掌政權以來，一直要求接管阿駐印使館，而前政府官員則一直拒絕離開，雙方隨后展開“明爭暗斗”。此次使館“易主”，顯示出印度對阿政策的實質性轉向，即在不承認阿塔政權的現狀下，進一步加強與該政權的務實合作，以維護印度在阿利益，并扭轉其在阿富汗問題上的被動局面。

鑒于阿富汗重要的地緣戰略位置，印度一直以來都十分重視發展同阿富汗的關系。印度與巴基斯坦的長期對抗是南亞地區的主要地緣政治矛盾之一，印巴視彼此在阿富汗的利益為零和博弈。阿富汗位于巴基斯坦西側，印度希望將阿富汗打造成“東西鉗制”巴基斯坦的戰略伙伴。2001年，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推翻親巴的阿塔政權，扶持反塔政治聯盟北方民族勢力上臺。此后，印度與美國扶植的阿富汗政府往來密切。例如，2015年與2016年，印度總理莫迪曾兩次訪問阿富汗；印度在阿富汗赫拉特、坎大哈、賈拉拉巴德和馬扎里沙里夫設立了領事館，影響力滲透于阿各地；印度對阿援助近40億美元，成為僅次于美日英德的第五大援助國及第一大地區援助國。同時，印度一直反對美國與阿塔和談，但2020年美國與阿塔簽署旨在結束阿富汗戰爭的和平協議并加快撤軍進程后，印度認為本國在阿利益面臨重大威脅。為支持阿前政府延續政權，印度持續對其提供各類經濟與軍事援助。在2021年7月阿塔發動全國攻勢的情況下，印度還派運輸機向政府軍運送武器彈藥。

阿塔的重新掌權打亂美國在阿富汗的戰后安排，也給印度的阿富汗政策帶來巨大沖擊。初期，印度對阿塔充滿警惕和敵意，火速關閉所有駐阿使領館，并緊急撤僑。阿塔接管喀布爾后，印度表態稱不會承認任何以武力在阿建立的政權。對此，阿塔警告印度不要試圖在阿富汗事務中扮演任何“軍事化角色”。阿塔的回歸讓印度陷入被動局面，印媒甚至稱“印度是阿富汗變局中最大的輸家”。

然而，經過數月觀望，印度對阿塔政權的態度開始松動。除向阿提供醫療、糧食等人道主義援助外，印度國家安全顧問多瓦爾還于2022年5月在塔吉克斯坦舉行的地區安全峰會上敦促地區國家向阿提供反恐援助。6月，印度高級官員代表團赴喀布爾會見阿塔領導人，隨后印度重新開放駐喀布爾使館。盡管印度外長蘇杰生表示印度不會向阿派駐大使，但雙方溝通的大門已敞開。此次阿前政府駐印使館的關閉，據稱是因未得到印政府支持，包括拒絕向阿使館官員發放外交簽證等。可見，印度已在實際上支持阿塔接管阿駐印使館，印度與阿塔臨時政府的合作或將更加暢通。

印度大幅調整對阿塔政策主要受三方面利益驅動。首先是安全需要。印度對阿塔政權的忌憚主要來自其與印控克什米爾地區武裝組織“虔誠軍”“穆罕默德軍”的緊密關系。長期以來，印控克區是印度的安全軟肋。2019年8月，莫迪政府取消該地區自治地位后，當地抗議活動與暴力沖突不斷，印度尤為擔心這些武裝組織得到外部支持，在印發動大規模襲擊。因此，印度希望與阿塔合作打擊反印武裝組織，至少使之在阿富汗失去庇護。印度重開駐阿使館后，阿塔臨時政府代理國防部長雅庫布承諾，不允許印度受到來自阿富汗領土的攻擊。

其次，維護印度在阿富汗的既得利益。印度在阿富汗經營20年，議會大樓、高速公路、發電站等援建項目遍布阿各省，印度在阿軟實力影響亦頗深。印度不愿放棄已有成果，希望重振在阿影響力。印度駐阿代辦巴拉特·庫馬爾曾表示，印度期待重啟在阿的20個重大項目。

再次，提升印度的地緣政治競爭優勢。近年來，印度通過“東出西進”不斷拓展在中亞、中東與東南亞地區的影響力。阿富汗變局發生后，巴基斯坦、伊朗、俄羅斯等均加大對阿事務介入力度，與阿塔政權也建立了不同程度的務實合作關系。印度若固守對阿消極政策，其在阿影響力勢必持續下降。若如此，印度投資修建伊朗恰巴哈爾港及阿富汗扎蘭季至迪拉臘姆公路項目，打通與阿富汗及中亞國家能源和貿易通道的構想也不得不擱置。因而，為避免被排除在地區協商與區域聯通之外，印度選擇在短期內重啟對阿關系。

阿塔此次上臺執政，在內外政策上更為理性務實。除面臨內部治理和權力爭奪等挑戰外，阿塔政權當前還面臨經濟危機與國際承認壓力。由于美國在倉皇撤出阿富汗后凍結了阿中央銀行約95億美元資產，導致阿塔國庫空虛，社會經濟發展難以為繼。國際援助雖可暫緩阿嚴峻的人道主義危機，但如何利用現有資源實現經濟自立與國家發展是阿塔的第一要務。阿塔臨時政府推出一系列資源開發、聯通建設與設立經濟特區等舉措，希望吸引外資促進經濟發展。在美西方經濟制裁下，周邊國家是阿塔尋求合作的重點，印度對阿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并有意重啟在阿基建項目，阿塔樂見其成。此外，阿塔為重返國際舞臺積極發展對外交往，試圖開辟更多溝通渠道。印度轉變態度主動與阿塔建立聯系，對阿塔政權打破美西方封鎖獲得國際社會承認有積極影響。

然而，印度與阿塔臨時政府能否滿足對方改善關系的訴求還有待觀察。由于歷史和宗教原因，雙方離建立信任還很遙遠。就印度最關注的印控克區安全問題而言，盡管阿塔承諾會打擊威脅印度安全的武裝組織，但其執行力和對這些組織的掌控力還不明確，任何突發事件都可能將雙方關系打回原形。

阿塔與印度改善關系，也令齟齬不斷的阿巴關系經受考驗。近期，巴基斯坦與阿塔因打擊恐怖組織“巴基斯坦塔利班”、遣返阿富汗難民等問題矛盾不斷。阿塔與印度接觸有平衡巴基斯坦在阿影響力的用意，但這恐令阿塔面臨更多來自巴基斯坦的反制措施。

同時，印度國內盛行的印度教民族主義導致該國反穆斯林情緒加劇，這恐將給雙方脆弱的關系造成壓力。此外，加入美國“印太戰略”的印度在阿富汗問題上的行動還需與美國保持協調。而這些因素都將使印度“重返阿富汗”之路難以一帆風順。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發展中國家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