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大選將至，莫迪能否成功尋求第三任期

劉宗義

2024年4～5月，印度將舉行新一屆人民院（印度議會下院）選舉，現任印度總理莫迪已宣布參與競選尋求第三任期。印度人民院每五年舉行一次全國選舉，共545席，其中543席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贏得簡單多數——即272個席位的政黨或政黨聯盟就能組閣。

盡管目前莫迪在民調中遙遙領先，但2023年7月反對黨選舉聯盟“印度國家發展包容性聯盟”（INDIA）的成立，及同年5月印度人民黨（印人黨）在南印卡納塔克邦選舉中敗給最大反對黨國民大會黨（國大黨）從而失去本黨在南印唯一執政邦的失利，都使莫迪及印人黨領導人擔心“印度教民族主義對印人黨的支持已被利用到極限”。在印度歷史上，除開國總理尼赫魯外尚無其他領導人能成功連任三屆，而前印人黨領導人瓦杰帕伊也曾在印度經濟高速增長的2004年大選中慘敗。2023年12月3日，印度公布大選前最后一輪邦選結果（共四邦）。其中，印人黨通過在中央邦、拉賈斯坦邦和恰蒂斯加爾邦這三個“印地語區”關鍵邦選中獲勝，鞏固了選前地位，但其在南印特倫甘納邦的失利或預示此次大選將出現北方“印地語核心區”與南方“非印地語區”對立的現象。那么，莫迪及其領導的印人黨的大選前形勢究竟如何？

近些年，印度經濟“缺乏就業的增長”狀況較為嚴重，國內通脹率高企、失業率上升。有調查顯示，印度選民因此對莫迪政府越發不滿。與莫迪政府及外媒所宣傳的不同，印度近兩年的經濟高增長主要受新冠疫情后反彈的影響，西方社會對印度未來將有更高經濟增長的預測大多據此推斷。而在疫情期間，印度2020～21財年第一、第二季度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率分別為-23.9%和-7.5%。此外，印度現有經濟增長呈現“K”形，受益者主要是約占人口10%的富人階層。目前該國整體失業率已超10%，青年群體失業率約為42%。

就經濟結構而言，目前印度制造業規模仍較小且競爭力不強。自2014年莫迪上臺至今，印度政府雖不斷大力推動“印度制造”并在一些領域取得成果，但制造業占GDP的比重卻略有下降，從17%降至15%左右。擁有14億人口的印度在全球制成品出口中所占份額不足2%，而這與擁有一億人口的越南所占份額大致相同。雖然中美戰略博弈及西方跨國公司提出的在全球產業鏈供應鏈領域中實施“中國+1”的策略為印度經濟發展創造了機會，但印度能否抓住機遇目前還很難說。印度已采取各種措施大力吸引外資，但在為外資創造良好投資與營商環境方面的作為仍有明顯不足，在產業發展方面，莫迪政府高度依賴阿達尼集團、信實集團等少數工業巨頭，產業高度集中壟斷，而私人投資實際呈下降趨勢。

與此同時，反對黨成功組建反印人黨選舉同盟INDIA，聲稱要“捍衛民主和憲法”，改變印人黨“一黨獨大”的狀態，現共有28個黨派參與。2014年和2019年，莫迪通過突出印度教身份認同建立了跨種姓的強大選民聯盟，兩次帶領印人黨以顯著優勢贏得大選。反對派將印人黨描述為“先進階層（婆羅門、剎帝利和吠舍）”政黨，并指出莫迪與印度首富、阿達尼集團創始人兼董事長高塔姆·阿達尼等人之間“聯系密切”。近期，在國大黨領導下，反對黨要求進行基于種姓的人口普查，增加給“落后階層”（由表列種姓、表列部落及“其他落后階層”組成）的保留制度名額，這是對印人黨在過去幾年精心打造的單一印度教綱領的直接威脅。國大黨及其部分聯盟黨派已在多個邦推動種姓普查，2024年印度大選轉向拉攏“落后階層”的趨勢似乎愈發明顯。

此外，印人黨還在涉宗教少數群體及人權問題上遭到反對黨指責和受壓迫者的反對。例如，2019年12月，印度政府通過被外界認為歧視穆斯林的《公民身份法》（修正案），首次以宗教信仰作為享有公民權的基礎，并在印度國內引發數次大規模抗議；2023年8月，莫迪政府以“不同宗教信仰者遵循不同財產法、婚姻法是‘對國家統一的侮辱’”為由，要求最高法院推進制定《統一民法典》（UCC）。此外，2023年5月，印度東北部曼尼普爾邦持續數月的暴力騷亂事件也對莫迪及印人黨的形象造成巨大沖擊。與此同時，莫迪政府還被外界廣泛報道因政治原因編造罪名，逮捕數十名人權捍衛者、記者、學生和宗教少數群體成員，并涉嫌利用以色列間諜軟件“天馬”攻擊政敵、媒體及社會運動人士。

當前，莫迪在印度政壇仍是最有影響力的領導人。莫迪政權的實質是婆羅門與巴尼亞（即商人）的聯盟，以阿達尼集團為代表的巴尼亞財團對莫迪傾力支持。雖然國大黨領導人拉胡爾·甘地在2022年9月舉行了名為“團結印度”的大巡游后人氣飆升，但與莫迪相比仍相差甚遠。印人黨競選團隊還在不斷強化莫迪的“強人”形象。2023年11月25日，莫迪乘坐LCA“光輝”戰斗機進行了30分鐘的飛行體驗，這使其成為印度首位“飛戰斗機”的總理。外界認為，莫迪此舉有效仿俄羅斯總統普京駕駛戰機之嫌。據民調數據，截至2023年11月底，78%的受訪者認可莫迪的工作表現，其凈支持率（認可者比例減去不認可者比例）高達60%。

同時，國大黨及其盟友仍缺乏抗衡印人黨的“意識形態替代方案”。印人黨之所以能在印度政壇站穩腳跟，其成功占據意識形態高地是重要因素。莫迪政府上臺至今，印度社會意識形態整體更加右傾，印度教民族主義勢力愈加強大，拉胡爾·甘地本人甚至也主打“民族主義”牌，迎合印度教民族主義意識形態。目前，印人黨及其母體組織國民志愿服務團（RSS）還在不斷強化其意識形態基礎，例如，籌備將在2024年1月22日舉行的“阿約提亞羅摩神廟”落成典禮，并計劃在同月動員“超一億”民眾參與各地羅摩廟慶祝活動，這有望“掀起印度教熱潮”。

2023年5月13日，在印度卡納塔克邦議會選舉結果出爐后，南印的國大黨支持者上街慶祝。

印人黨還擁有執政優勢，并可借此打擊反對派。2023年12月，印度稅務部門在國大黨議員迪拉杰·薩胡的多處房產中搜到多達約35億盧比的不明來源現金，印人黨領導人借此抨擊國大黨腐敗與其他反對黨對該問題的視而不見。印人黨還利用“競爭性福利政策”，規避“中間人”，以財政直接轉移支付到普通民眾手中的方式拉攏選民。印度政府前首席經濟顧問阿文德·蘇布拉姆尼安曾指出，莫迪政府經濟計劃的一個關鍵支柱是他所宣稱的“新福利主義”，即政府加大對私人商品公共分配的投資，如強調為修建廁所、購買煤氣罐、增加銀行賬戶等必要生活設施提供資金，而非投資小學教育和基本醫療服務等公共產品。

在輿論宣傳和選民動員方面，印人黨及RSS手段嫻熟。不僅巴尼亞財團支持下的媒體可對莫迪及印人黨提供強有力的支持，印人黨及RSS也善于運用新媒體和社會媒體為選舉造勢。筆者曾參觀位于北方邦的印人黨宣傳材料印刷中心，該黨的大選宣傳材料大多在此處印刷，其規模之龐大、宣傳口號之簡潔明了令人印象深刻。在往屆大選期間，RSS及整個“團家族”的力量都會被發動，RSS的基層組織“沙卡”甚至挨家挨戶動員印度教徒出門為莫迪投票。

最后，反對黨聯盟仍未形成反印人黨合力。迄今為止，各反對黨在席位分配、種姓普查等事務上分歧巨大，各黨派無法推出一位能與莫迪相抗衡的領導人，更難以在國家治理方面提出能替代印人黨方案的共同綱領。

2023年是印度外交極為活躍的一年。印度作為二十國集團（G20）輪值主席國舉辦G20峰會的目的之一就是向國內民眾顯示，印度在莫迪領導下已成世界大國，在選前營造“大國崛起”氣象。在美西方的大力支持下，通過舉辦G20峰會、“全球南方之聲”線上峰會等大型主場外交活動，印度的國際地位得到提升，疊加印度政府及媒體的大肆宣揚，民眾對未來的信心極大提高。

此外，莫迪及印人黨還向民眾描繪輝煌的發展前景。目前印度已成為世界第五大經濟體，莫迪在2023年8月15日的獨立日演講中承諾，未來五年印度GDP總量將升至全球第三。12月9日，莫迪表示本財年前六個月印度GDP增長率為7.7%，“這反映出印度經濟的強勁和過去十年的改革成果”。據印媒透露，莫迪還將發布《印度愿景2047》文件，陳述如何實現到2047年使印度成為發達經濟體的目標，它也將宣示莫迪及印人黨的競選主張與該國的迫切需求。

為爭取更多選票，印人黨還將目光瞄向了被外界認為其一貫排斥的穆斯林群體。印人黨采取“雙重策略”，既通過“妖魔化”穆斯林男性群體來迎合其強硬派選舉基礎，又通過許諾改善婦女社會地位和貧困穆斯林的經濟狀況來試圖吸引部分穆斯林為其投票。

綜合來看，莫迪在2024年大選中勝選的可能較大，但或發生其支持票數大幅減少的情況。若莫迪成功連任且印人黨仍能單獨組閣，印度將有能力繼續推行既定內外政策：即民族、國家重構的國內政治議程，促進印度制造業發展、實現“對華產業替代”的經濟議程，利用美國“印太戰略”遏制中國、推動全球產供鏈向印度轉移并實現經濟騰飛和大國崛起的外交議程。但即使莫迪及印人黨下臺，莫迪執政時期形成的經濟發展與外交議程也恐仍將繼續，區別只在于執行力度不同。

（作者為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中國與南亞合作研究中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