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 惠榮

前言
去西藏旅游的人中有一個騎行大軍,我在西藏感覺高原反應還是比較強烈的,正常的行動都有些困難,看著那些騎著自行車穿行于青藏高原的人不禁心生敬佩,也好奇是什么樣的動力和意志支撐著他們在寒冷缺氧的高海拔地區騎行。
從西藏回來,我總想找到騎行者交流一下,看看他們經歷了怎樣的心靈歷程。還真就遇見了一位兩次騎行西藏的騎友,而且是在西安一家頗具傳奇性的酒吧——飛翎酒吧遇見的。
2023年11月11日,西安冬雷陣陣,降下了2023年的第一場雪,路邊有些葉子未落的樹的枝條被壓斷了。在第一個下雪的夜晚,我想找個酒吧喝杯酒,打開我們訪酒團隊制作的《西安威士忌酒吧地圖》,選擇了這家酒吧,一家情深意長的酒吧——飛翎酒吧(這家酒吧堪稱傳奇,以后會有專文再度深入介紹),想在第一個寒冷的冬夜,到這家情深意長的酒吧去喝杯酒。
酒吧離我家不遠,找到酒吧,推門而入,晚上七點左右,酒吧里還沒有客人,只有一位調酒師迎接了我,我點了一杯山崎12年威士忌。我到的時候,調酒師正忙著和請來的師傅維修露臺上被大雪壓壞的燈架和遮陽傘,等他們忙完后,我跟調酒師聊起了天,不知怎么地,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他的一些經歷。他曾經兩次騎自行車進入西藏,第一次走的是青藏線,第二次走的是川藏線,一直騎到了尼泊爾的首都加德滿都,在尼泊爾逗留了近一個月。他告訴我,第二次進藏,他攜帶了三面旗幟,一面是寫著他生日的旗幟,一面是酒吧的旗幟,還有一面是他的一位贊助者的公司旗幟,每經過一個節點,他都要請當地的郵局在旗幟上蓋上郵戳,旗幟他現在還珍藏著。
我當時心中冒出一個強烈的想法,要對他進行專門的采訪(我去的時候只是想喝酒,沒有帶采訪的錄音設備),我想起了西藏阿拉嘉寶酒廠新推出的大美西藏國道318青稞酒,這款酒的盒子上印有318國道的地圖,我想對著這個地圖和他的旗幟,一點點地去傾聽他在每一個節點的經歷和感受。
回家以后,我馬上給阿拉嘉寶酒廠負責營銷的周總打電話,請他給我發一箱大美西藏國道318青稞酒,我想要把它當做禮物,贈送給兩次騎行西藏的調酒師Andy。
2023年11月15日,又一次寒潮降臨,周總從拉薩寄來的酒到了,我和我的同事惠榮老師攜帶著這條大美西藏青稞酒再次來到了飛翎酒吧,對Andy進行了一次深入的采訪。
本刊記者(以下簡稱“記”):您第一次騎行去西藏是在哪一年?
Andy:第一次是2011年9月27日出發的,到拉薩是10月31日。
記:當時您多大年齡?是怎么想到要騎行去西藏的?
Andy:我當時26歲。騎行之前我喜歡戶外登山、穿越,無意間認識了一些騎友,經常從西安市內騎行到終南山的分水嶺、灃裕口等地,后來對騎行越來越感興趣,想去遠一點的地方,就想到拉薩是比較神圣的地方。加上當時剛失戀不久,心里也有些別的事,心情比較郁悶,就想出去散散心。剛好認識的一位武漢騎友去過西藏,走過318線路,有經驗,就跟著他一塊去了。還有另外一位山東騎友,我們三個人從西安出發的。
記:當時您是在這個酒吧工作嗎?
Andy:在,當時跟劉總請了一個月假,但根本不夠,到拉薩就用了一個月,總共用了一個半月。本來打算從青藏線去,川藏線回來,但那時候天已經很冷了,川藏線有很多山已經封山了,不允許走了,就從拉薩坐火車回來了,39個小時硬座。
在火車上還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當時帶了兩桶青稞酒,是那種藏民釀的散酒。在拉薩時,我住的一個青年旅社的老板喝這個酒,我嘗了一下,甜甜的挺好喝的,就現買了一個桶,打了一桶,大概10斤左右,回來的時候又帶了兩桶。當時沒有經驗,火車一直在行進,氣壓不穩,就爆了,濺得滿車廂里都是,還好車廂里坐的很多都是陜西人,在爆前我們就聊得很好。清理完車廂后,就不敢再裝那么滿了,倒出來一些,每桶只剩下半桶。
記:那個酒比較甜,還一直在發酵,所以就爆了。
Andy:對,第一次去也不懂,就爆了。第一次去比較艱苦,就帶了兩千多塊錢,帶了幾百塊錢現金,給農業銀行存了1000元,給郵政銀行存了1000元。第一次遠距離騎行沒有經驗,帶的裝備是以前戶外登山的裝備,比較重,也不舒服。同行的武漢騎友就準備了專業的騎行內褲和騎行手套之類的,騎行手套上面有硅膠墊,軟一些。騎到甘肅天水麥積區的時候就感覺特別不舒服,騎友就跟我說你在騎行店把騎行裝備配齊,配了騎行裝備之后感覺就輕松一點了。
騎行到青海的時候風比較大,雖然帶著手套,但手已經被風吹裂了。后來遇見一位從新疆騎行到格爾木的騎友,他告訴我說,買一些塑料袋,把手裹上,可以防風保暖。他還跟我說要買些白糖和生花生米,低血糖的時候可以補充一下;買些饅頭,路上不一定能找到吃飯的地方。這些都是經驗之談,我在格爾木的超市買了這些,后來都用上了。進入昆侖山以后,中午吃的都是饅頭,帶的保溫杯的保溫效果不好,杯子里的水都結冰了,就湊合著吃點、喝點。
第一次去騎的車也不太好,買的是一輛二手的捷安特山地車,是我在戶外穿越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的車,他買了之后沒怎么騎過,基本上是新的,但是只是入門款,沒有快拆裝置,要帶著扳手等工具,專業的山地車有快拆裝置,在路上修車的時候擰一下就可以拆卸,我的車要用扳手拆卸。
記:路上需要修車嗎?
Andy:需要。我帶了兩把扳手,還帶著備用的內胎,在路上著急趕路,車胎漏氣了就把車胎換了,到住宿的地方再給漏氣的車胎打上氣,檢查是哪里漏氣了,然后補胎。從西藏回來,別的沒學會,修自行車全學會了。
記:路上住宿是怎么解決的?
Andy:從西安出發,在城市里有賓館、招待所、青年旅社,到了藏區就沒有了,有的時候住的是兵站(那時候兵站還可以讓騎行的人住)、道班(道路管理機構,主要工作是養護公路、清掃垃圾、小規模維修)。在格爾木的時候,因為退照相機的內存卡,出發的比較晚,天黑的時候到了昆侖山下,離原本準備住宿的納赤臺還有二三十公里,當時只剩我一個人了(我們一塊出發的時候是三個人,在黑馬河鄉時,另外兩個人想環青海湖去甘肅的張掖、敦煌,然后再去西藏,我覺得自己是沖著拉薩去的,去完那邊再去西藏時間太久了,而且當時青海已經比較冷了,就和他們分開了),路也不太好,風特別大,擔心路上不安全就停了下來。那個地方有武警的工作站,有加油站,還有收費站和檢查站,我先想著在加油站買桶方便面,然后在加油站里呆一晚。那個地方的方便面比較貴,但為了能呆在加油站(里面暖和),還是買了一桶,但是加油站的工作人員說提供熱水沒有問題,但最近這個地方比較亂,老板不允許有人呆在加油站里,屋子里有監控,老板會看見的,他建議我去前面的公安辦事處看看。公安辦事處的人說他們晚上七點就要回格爾木了,讓我去前面武警那里看看。武警工作人員的哨房太小了,實在住不下,讓我去收費站看看。收費站的工作人員說他們領導晚上10點才來,這個事情要跟領導申請。天太冷了,我就在加油站旁邊的衛生間里等著,好歹擋風。快十點了,我又去了收費站。工作人員說他們打電話跟領導匯報過了,我可以進去。他們讓我在辦公室里面的沙發上睡一晚,他們還在辦公,我覺得打擾他們工作了,不好意思,就在沙發上坐了一晚。我想把路上別人送我的吃的給他們,他們覺得我騎行不容易,堅決不要。
第二次去西藏,在離日喀則不遠,有一次實在沒地方住了,就在聶拉木公路段救助站住了一晚上。救助站的留言簿上有很多騎友的留言,我在上面看到了一個我認識的騎友的留言,趕快拍了張照片給他發過去。
記:第二次是什么時候去的?
Andy:第二年就去了,2012年9月3日出發的。第一年去的時候我沒有去布達拉宮,給第二年留了一個念想,要不然有點什么事情,或者別人勸說一下可能就不想再去了。
第二次走的是318國道,也是從西安出發,先到成都。本來準備第三年再走新藏線,回來后跟我媳婦認識了,很快就結婚有孩子了,就沒有再去了。當時自己一個人,就走上癮了。有的人真的就走上癮了,最后走遍全國,我認識的人有的現在還在路上。
第二年的自行車是酒吧的一個客人送的,他很想騎行去西藏,但是又沒有時間,就說我不能去,你把我的車騎去吧。這個車就要比我第一次騎的車好一些,有快拆裝置了。
第二次是四個人一起去的,當時酒吧的一個顧客贊助了我2000元,我想著要表示一下,就給他印了面旗幟,又給自己做了一面旗幟,還有一面飛翎酒吧的旗幟,我帶著三面旗幟,一路上每到一個地方,就在當地的郵局蓋一個郵戳,在珠峰大本營的時候我拿著三面旗幟都拍了照片。
第一次沒經驗,到了拉薩后發現離尼泊爾很近,尼泊爾離珠峰也很近,回來后就辦了護照。當時護照正在更新換代,圖省事,我就直接辦了新版護照,結果在加德滿都就因為是新版護照沒有辦成去印度的簽證,本來第二次是準備去印度新德里的。
記:第二次去了多久?
Andy:兩個多月,一直到尼泊爾的首都加德滿都,在加德滿都辦印度的簽證沒成功。其實尼泊爾不大,我當時辦30天簽證是想在尼泊爾轉轉再去印度(尼泊爾的簽證是在拉薩辦的),結果印度的簽證沒辦下來,我想著30天在尼泊爾干什么啊?就辦了一個登山證,走了一個尼泊爾的小環線,去了尼泊爾南部的博卡拉、費瓦湖、奇特旺,然后在博卡拉登山,爬了安娜普爾納的魚尾峰,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人不敢爬珠穆朗瑪峰。
記:在尼泊爾的感覺和在西藏不一樣吧?
Andy:不一樣,兩邊的溫度差別很大。在樟木口岸時還挺冷的,我穿的衣服還挺多的,一路往南走,過了友誼橋之后,越走越熱,不停地要脫衣服,后來背包里裝不下了,只能搭在身上,出了特別多的汗。到了加德滿都時,我第一個想法是要找一個單間,先洗個澡,身上的味太大了,我怕熏著別人。本來是要住青年旅社的,但青年旅社是上下鋪,不好洗澡。
記:緯度有差別,喜馬拉雅山把暖濕氣流擋住了,而且海拔也低。
Andy:海拔低,過了口岸之后,海拔越來越低,一路過去基本都是下坡。
記:兩次去西藏,你覺得對哪個地方的印象最深刻?
Andy:新都橋。我在新都橋附近有一次比較嚴重的“高原反應”。
記:新都橋在四川境內,海拔不算高啊。
Andy:是新都橋北部的高爾寺山,當時我著急,就跑到山上,一下子就缺氧了,暈得很。那時候高爾寺山還沒有修隧道,我們一路盤山上去,快到山頂的時候我就騎不動了,推著車,車上的碼表都不顯示里程了,我感覺我走不動了,要躺到那里睡一覺,休息一下。我的騎友就一直跟我說不能睡,然后通知另外兩個在前面的騎友,他們本來已經到了山頂,又下來。他們看我狀態不行,就攔了一輛拖拉機,把我拉到山口,有一個藏民給我3支葡萄糖,我喝了一支,坐在那里休息了一陣緩過來了,就好了。我當時身上也沒帶什么,為了感謝他,就把我從西安帶的自己抽的煙剩下的幾包送給他了,他不要,我想著他這是救了我的命啊,再三要求他收下。
記:在別的地方有沒有高原反應?
Andy:還有一次是第一次走青藏線的時候。現在想想我一個人走青藏線的時候,還是很后怕的。青藏線上有一段凍土路,叫五道梁,那個地方海拔不高,平均海拔大概四千多米,我感覺在那個地方海拔已經降下來了,但我在那個地方就有了高原反應,本來準備第二天出發,但太難受了,車也壞了,就沒敢出發,住了一晚。
再有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巴塘和理塘,這是最高的城。當時印象比較深刻的是餐廳的老板,開車的人去吃飯是一個價,騎車的人去吃飯是一個價(走青藏線比川藏線省錢,主要是路上的餐館基本上都是面館,面條比較便宜,川藏線沿路都是炒菜館,就比較貴一些),就便宜一點,他想著騎車過去的人都不容易,也沒什么錢。當時鬧鼠疫,我們差一點被封在城里面出不來了,我們是早上出發的,中午情況就嚴重了,就不讓出城了,怕鼠疫蔓延。
路上有一個地方,中央電視臺的人采訪了我,我當時想著就是隨便采訪一下,到尼泊爾時,一個騎友跟我說,你上電視了,我一看,就是我。
在尼泊爾的時候,我接到我一個弟的電話,說他媽媽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我第二年出去時,就覺得很孤單,就想著回來的時候見見,而且我父親年齡比較大了,我想著該到結婚的年齡了。回來見了面之后,很快就結婚生了小孩。我其實算是閃婚,婚后才慢慢培養感情。
記:等于失戀后去的西藏,在西藏沒找到愛情,回來后找到愛情了,現在過的還好吧?
Andy:挺好的,我們最近準備生二胎。我覺得西藏和尼泊爾真的是神圣的地方,一路上見到寺廟我就去拜拜。
記:拜的時候心里想求的是愛情?
Andy:那倒沒有,就是拜拜。
記:結婚之后就沒有長途騎行了嗎?
Andy:沒有了,結婚之后要養家糊口。
記:還有騎行的念頭嗎?
Andy:有,但時間不允許了。曾經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之前我在路上遇見一位六十二歲的上海大叔,我跟他學習了很多延時攝影的技術,大叔說他女兒剛大學畢業,路上他站在山頂上給女兒發視頻,讓女兒看他在哪里。在尼泊爾還遇見了幾位六十多歲的大叔,他們去過很多地方,我就想著等我六十歲以后,沒什么負擔了,就繼續去騎行。多大年齡做多大年齡的事情是有一定道理的。
記:現在回想起來,兩次西藏之行帶給你的最大收獲是什么?
Andy:最大的收獲其實就是整個人都穩定下來了。
記:不浮躁了?
Andy:對,去之前飄得很,去了之后有了目標了。
記:到西藏的時候其實是沒有具體目標的?
Andy:對。我那個時候飄到什么程度?就想著騎自行車到德國柏林,其實都不知道柏林有多遠?路上會遇見什么?只是看到一位北京的騎友去了。可能去了柏林之后,又想去更遠的地方。整個人是飄的,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去了西藏,總有收獲,這個收獲只有自己知道,你跟別人說,好多人都不理解,又費錢,又費時間,還費力氣,你跑那么遠干啥啊?這個只有自己知道,每個人的體會都不一樣。
記:這個大美西藏國道318青稞酒是西藏阿拉嘉寶酒廠昨天剛發過來的,我上次見你的時候手頭上還沒有。我去酒廠的時候看到他們做了這款酒,外盒是318國道地圖,酒瓶上是西藏的四個景點,我覺得這個創意很好,見了你我又想起這款酒,就讓酒廠給我寄了一箱。我想有無數年輕人想去西藏,去了西藏總要帶點紀念品,這個酒就很有特色。您是先行者,我先送您一盒。酒廠設想未來將沿途每一個景點都印在包裝上,驢友一路過去可以收集起來作為紀念。
Andy:這個我要收藏起來。
記:這算是你去了西藏十多年后的另一個收獲。
后記
采訪快結束時,我問的最后一個問題是您兩次騎行西藏,最大的收獲是什么?Andy沉思起來。我說是不是還沒想過?他說確實,十多年過去了,原來一直沒想這個,他沉思了半晌說,現在想來,最大的收獲就是寧靜。在去西藏之前,包括在去西藏的過程中,當時心是狂野的,想漂泊不定,當時都想騎到柏林去,但是成了家之后,基本上就沒有再進行長途遠行,當時的自行車現在也停放在酒吧老板的家里,非常安寧地過了十幾年,我要是不問他,他似乎想不起來。
他說的那種寧靜我強烈地感受到了。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很寧靜,他給我講述他兩次騎行西藏時,我甚至從他的狀態和氣場感受不出來他有過這種豐富的經歷,當他如此回答時,我覺得是恰如其分的,他年輕時驛動不寧、漂泊狂野的生命力釋放了,現在獲得了安詳、寧靜的生活。
酒吧是一個引發人們狂野想象的地方,也是安置了狂野想象、讓人們寧靜生活的地方,在這里,我們分享著Andy年輕時的壯舉和豪邁,也分享著他成熟期的平靜和幸福。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