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堅,1963年出生于江西省景德鎮市,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廣東省作協會員。在文學期刊發表小說散文多篇,有作品被選刊轉載。著有長篇小說《青瓷殤》(與人合著)、中篇小說集《月亮的香味》、散文集《城市底色》?,F居深圳。
廣場主席臺下的夜宵攤
對一個游子而言,思念故鄉的方式會有很多種。如我這等沒出息的饕餮之徒,念念不忘的是那些攝人魂魄的美味佳肴。每每想起,會有種不安的情緒,我知道,那是舌尖對美食的深情回憶。
上世紀八十年代,“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我老家景德鎮人民廣場主席臺下那片開闊地,突然冒出了不少夜宵攤。放眼望去,熾熱的燈光搖曳出萬種風情,紅彤彤的雨篷連成一片,像天邊的晚霞。而飄忽的陣陣香味,讓人遠遠地就能聞到人間煙火。此前,這塊空地也有幾個小食攤,賣些鎮上人愛吃的炒米粉、堿水粑、茶葉蛋、汆肉片湯、豬肝湯什么的,屬小打小鬧,不太起眼。但很快,“星星之火”演變成“燎原之勢”,像模像樣的夜宵檔口迅速多出數十個。就連在家“燒水都結鍋巴”的角色,也不甘寂寞,躋身其中,結果當然是開張不幾天便偃旗息鼓。當然,不乏前赴后繼者,他們誤把經營夜宵視為生財之道,拼了命在此占據一席之地,完全忘了自己做的菜只能保證不是生的。此等技藝何以吸引顧客?有一次,我陪出差回來的學長來到主席臺下,選了處稍僻靜的攤點打算填充一下肚子。老板三十歲上下,穿一身皺巴巴的工作服,上衣口袋處還印有頗顯眼的瓷廠名稱,臉上一副怨天尤人的表情。想吃么得啰?他問道,聲音很萎靡。我答,兩碗湯面吧。但見他不慌不忙走近蜂窩煤爐邊,摸出塊硬紙片,對著爐口一通猛扇,不等火苗躥起,便架上鐵鍋,倒進沖壺里的冷水,隨手一把菠菜投入鍋中,蓋上鍋,動作連貫且迅速。反應敏捷的學長見狀欲上前阻攔,卻為時已晚。此過程令其大驚失色,在完全凌亂的情緒下,仍不失風度地說:師傅,罷了罷了,面不用下,菠菜錢我付給你!幾十年后,憶起那次的尷尬場面,我們仍忍俊不禁。
主席臺下,生意紅火的夜宵攤總有那么幾家,擺出的架勢就不同凡響。擅烹飪的人最看重兩樣東西:一是刀,要磨得快,剁塊宰件、切絲切片都用得順手;二是火,要燒得旺,特別是遇上搶火的菜,必須叫得應,不耽誤。若是用殺雞不出血的鈍刀,加上要死不斷氣的慢火,廚藝再高,也只能仰天長嘆。食客們稍加留意,便知哪家攤點經營得如何。精明的檔主都是將主料、配料切好放在顯眼處,時令蔬菜洗凈,瀝干水擺在那里,一目了然。夜宵攤無菜譜一說,但各式各樣的家常菜應有盡有,食客任意挑選,豐儉由人。再看炒菜用的爐子,是用廢棄汽油桶改的,爐膛大而深,燒的是瓷廠家屬工定期供給的煤渣,既便宜又好燒。檔主待客人點完菜,隨即把對著爐口的小鼓風機打開,爐火“呼呼”就躥了上來,又旺又猛。
如同野百合也有春天,再簡陋的環境同樣能吃出愜意。那些在光明電影院看完夜場電影的情侶,意猶未盡,索性移步至夜宵攤,點兩個簡單的菜,要瓶大瓶的可樂,酌古斟今,任時光流淌。偶有幾位從街對面趕來的后生小伙,滿嘴要么是“開了幾指”,要么是“何時發動”,一聽便知是在婦幼保健院陪老婆生崽的。他們叫碗煮米粉,猴急猴急,吃完把嘴一抹,草草了事。擺開陣仗大吃大喝的,多是成群結隊的男男女女。做東請客的那位嗓門最大,人未走近,就高聲嚷道:老板吶,拼桌拼桌,端兩箱啤酒來唦!先切些鹵菜,別的么得菜你看著辦,放心哈,不賒賬!聽到一聲“不賒賬”,老板像打了雞血,來了精神。利落的老板娘更是一臉喜悅,三兩下把兩張折疊桌拼攏,蒙上一次性的桌布,擺齊碗筷,把五顏六色的塑料凳放好。老板不失時機摸出用來待客的“紅塔山”牌香煙,挨個敬一巡,專給做東請客的那位點著火,滿嘴阿諛。曉得啦曉得啦,你一看就是做大事咯人,還會欠我幾個小錢,說也不該!奉承話說完,他屁顛屁顛忙活去了。
夜宵攤全靠回頭客,想要留住客人,自然少不了招牌菜,盡管全是家常菜品,但檔主卻能做出獨有的美味。再就是,烹飪過程是全開放的,眾目睽睽下絕無可能“掛羊頭賣狗肉”,所有食材放在那里,食客現選現做,盡可放心。更有道中高手的拿手菜,令人回味悠長。我迄今還記得有家檔口,老板長得敦敦實實,腦袋滾圓,頸脖上的肉折疊了好幾層,大家都喊他胖子。他做的砂缽豬腳就是提前紅燒好了,裝在碩大的鋼精鍋里的。依照客人所需,胖子細心地逐塊挑出含了湯汁的豬腳,盛入大、中、小三種規格的砂缽,再將砂缽放在蜂窩煤爐上,小火加熱,調味。端上桌的砂缽豬腳沸騰飄香,面上的新鮮蒜葉碧綠泛亮,萬般喜人。食之,軟爛適中,鮮辣交匯,湯稠味濃,堪稱一絕。怪不得一些“懂經”的食客都曉得,去晚了肯定吃不上,胖子那滿滿一鍋豬腳早就賣得精光。胖子坦言,用砂缽是利于保溫,不是賣噱頭。
轉眼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這個以盛產瓷器而聞名天下的小鎮籌備“首屆國際陶瓷節”。權威人士說,廣場主席臺下的夜宵攤有礙觀瞻,要堅決取締!從此,“走,到主席臺宵夜去”這聲吆喝就成了舊時光的記憶。
鹵水里的魚
景德鎮除了產瓷器,美食也極具特色。有年清明節,天氣出奇的好,無風無雨。中午時分,我在陵園剛掃完墓,就接到友人電話,說是要請我吃頓飯并告訴了地址。于是,我們一行數人尋到河西加油站附近,然后由他引領,去了路旁邊一個不太起眼的餐館。
說是餐館,其實是“三室一廳”,里面座無虛席,食客們旁若無人,大聲喧嘩。如此太過嘈雜的情景,讓我有身處鬧市的恍惚。好在請吃的友人預先訂了包房,所謂包房,即是一間臥室。被他們稱為紅姐的女老板推門而入,圓圓胖胖的臉上掛著暖暖的笑意,兩個淺淺的酒窩為她臉上平添了不少喜慶,雙眸流淌出奔放和熱情。她對待所有的顧客都像久別的親人,平實自然,絕不像裝出來的。也難怪這么小小一家館子,生意如此火爆。
未及紅姐報出菜名,他們幾位都不約而同地喊:“鹵水魚!”
論到吃魚這件事,景德鎮人似乎沒有缺魚吃的經歷。理由很簡單:與浩渺的鄱陽湖相距不遠,水陸兩路交通皆便利,這是最大的資源。此外,昌江內河也有不少魚種,不過大魚不多。近郊水庫養殖的魚也不在少數,挑嘴的鎮上人卻嫌它泥腥味太重,不待見。故每到產魚旺季,除去鄱陽、余干等鄰縣的漁民成船成船將魚運來外,鎮上的魚販會自駕比農用車還低一檔次的機板車,披星戴月趕到湖區,將出水不久的魚連夜運到鎮上,大大小小批發給菜市場經營魚鮮的攤主,再由他們打理上市。早間的魚鮮攤自然成了一道風景:腰子形篾筐上,各種魚分類擺得整整齊齊,有一絲氣息的則養在盛了水的木盆里,任其茍延。我記得在十八橋菜市場有位長著絡腮胡子、人稱“李胡子”的魚鮮攤主,他叫賣起來很有蠱惑性:“湊近來看唦,新鮮魚吶新鮮魚,今朝蝕本賣哈,大咯紅燒小咯煎,不好嗅不要錢!”不多時,幾筐魚賣得精光。再看他,將一堆零散的錢胡亂塞進口袋,攤子也不急著收拾,一頭鉆進數步即達的水酒店,順手拿起個藍邊碗,從酒缸里舀出水酒咕咚咚喝得一干二凈,咂吧咂吧嘴點評道:“今朝酒好,不老不嫩!”然后一屁股坐在條凳上,美美地把酒癮過足才放下碗。
我一直認為“鹵水魚”是鄱陽人的傳統做法,什么時候移植到我們鎮上的并未考證。其實也不奇怪,素有“草鞋碼頭”之稱的古鎮,工匠來自四面八方,飲食的兼容并蓄就再正常不過。鎮上人做的腌魚與“鹵水魚”意思差不多,說白了,新鮮魚是它的根本,但被鹽水鹵了一夜后,味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魚的品種通常是白魚和鱖魚,白魚的肉質細膩,雖魚刺較多,但鹵過之后,魚肉緊實,捋刺也就方便多了。鱖魚去除主骨,幾乎沒刺,魚身肉質厚實,對于不會捋刺的人來說,吃鱖魚肯定是零風險?!胞u水魚”的制作程序并不繁瑣,魚身打上花刀,抹上適量的鹽,投入專門用來鹵魚的瓷缸里,噴些許高度白酒,拿一塊大瓷盤倒扣在魚上面,弄些大點的鵝卵石壓緊實即可。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卻透著復雜,用鹽多少很有講究,鹽多了,近似于腌制,鹽少了,咸味滲不進魚肉里,所以說鹵的過程才真正決定了這條魚是否味美。普通人家鮮有去做“鹵水魚”的,怎么說都是件奢侈的事,因為價格上白魚鱖魚比其他魚貴好多倍。
那次在紅姐的餐館,我被特許進廚房,親眼看了“鹵水魚”的烹制過程:鍋中菜籽油燒熱后,加入一大勺豬油,瀝干水分的魚下鍋那一剎,恰如“平地一聲驚雷”炸響,油泡環繞著魚身,看了就歡樂。待魚變金黃色即撈出控油,鍋再次洗凈燒熱,放底油,蔥姜蒜、青紅辣椒、朝天椒、香辣醬爆香,加入乳白色高湯后將魚投入,加黃酒和些許白糖、胡椒,轉中小火將魚燒透,七八分鐘后淋上鍋邊醋,然后大火收汁,出鍋裝盤,灑一把性感的蔥花,美味即成。據說,紅姐家燒“鹵水魚”的秘訣全在那鍋湯里。二十多年后,我再去品嘗,味道一點沒變。
別有滋味在心頭
居住在小城市會有一種獨有的幸福感。那種安逸和滿足是許多大都會比不上的。比如景德鎮,人口不多,生活物資卻豐富,可謂應有盡有。若遇上暑熱難熬的日子,發了懶勁,口袋又有些閑錢的“鎮巴佬”們,雖不下廚,卻絕不虧了嘴。菜市場的鹵菜鋪,各式鹵菜琳瑯滿目,葷素齊全,美味又隨意。盡可選些自己中意的品種,熱情的店主會幫著切好拌好裝入快餐盒,拿回家即可食用。若講究點,可去“煌上煌”“周黑鴨”“絕味”之類經營鹵菜的專賣店或連鎖店,擇些喜歡的鴨頭雞爪、牛肚毛豆什么的,同樣能滿足味蕾。
倒轉幾十年,哪里能一睹上述景象?我小的時候,鎮上有家清真餐廳,它的前身是為數不多的回族兄弟集中用膳的地方,好些“鎮巴佬”迄今還改不了口,仍稱其為回民食堂。清真餐廳大堂除了供應椒鹽花卷、蔥油大餅外,還有“羅漢湯碗”裝的牛雜碎,每小碗才兩角錢。而最著名的,莫過于鹵牛肉了,可稱一絕。許是鹵料的緣故,牛肉濃香撲鼻,食之回味無窮。那種干濕適中、不軟不爛、切成薄片的牛肉買回家后,撒入蒜泥蔥末,淋上醬油和芝麻油拌勻,送入嘴里細細一嚼,整個人會興奮得幾乎癱倒。
我依稀記得,經過改造的餐廳不算太大,為上下兩層結構,進得門去,左側是個簡易的柜臺,右側為通去二樓的木質階梯。大堂擺了幾張方桌,堂食的客人通常只吃碗面,然后輕撫鼓脹的肚子,打著響亮的飽嗝揚長而去。也不乏個別食客,囊中錢無幾文,卻向往有酒有菜的人生,別看他只點了碗蓋澆牛肉面,酒還是少不得,掏空所有口袋也要湊足二兩“景德大曲”的錢。他不勞煩服務員,自己用托盤端上二樓,擇一臨街的窗邊餐桌坐下,先是用筷子把面上的蓋澆歸在中央,再就著僅有的二兩酒細品慢酌。最后,面條連帶殘湯吃喝個精光,臉上還難掩意猶未盡的表情。
后來,市場逐步放開,在十八橋水酒店對面,出現了一個賣豬頭肉的攤點,老板人稱馬崽。馬崽瘦高個頭,有些駝背,講一口撫州話,見了誰都小心翼翼賠著笑臉,生怕得罪人家。男女老少都是“馬崽馬崽”掛在嘴上喚他小名,他就高興地應著。知情人說,像馬崽這樣,是應驗了“人倒霉鹽罐里生蛆”的老話。臨解放了,他心血來潮,跑去給保甲長打了幾個月下手,也沒做什么缺德事,后被遣送下鄉,老婆扔下女兒跟別人跑了。這不,剛返城不久,干起了賣鹵菜的營生混碗飯吃。
馬崽只賣豬頭肉。每天上半晝時,他女兒挑個擔子,一頭是木桶,里面裝著剛出鍋、冒著熱氣的鹵豬頭肉,另一頭是可折疊的案板、砧板和一些雜物。從他們住的金家弄走到十八橋不算遠,但患哮喘病的馬崽“呼哧呼哧”地跟在女兒后面。到攤點,馬崽自顧張大了嘴透氣,女兒把案板支起來,再將豬耳朵、豬嘴、豬臉、豬舌頭分類碼好,即刻就開張了。大家圍將上去,各取所需,將選中的豬臉或豬舌投進秤盤。馬崽習慣性地讓油油的秤桿翹得高高,報出重量價錢,麻利地切成片,用裁成方正的舊報紙順手一包,把錢收了,笑瞇瞇地交到客人手里。遇上只看不買的人,馬崽用刀切一小塊豬頭肉遞過去,“不買不要緊,你嘗下唦!要是吃了有味道,哇把熟人鄰舍聽,也算幫了我咯忙!”他和顏悅色請那些圍觀的人品嘗。
馬崽賣的豬頭肉鮮咸味濃,軟糯爽口,加上物美價廉,服務熱情,不多久便名聲遠揚。聽人說,馬崽成名的關鍵,全靠他那一鍋鹵水。才幾年的光景,馬崽把豬頭肉生意做大了,去工人新村開了家鹵菜店,將十八橋的攤點交由女兒打理。他買了地基蓋了房,經人撮合娶了個喪夫多年的寡婦,女人退休前是一家瓷廠保育院的保育員,她像照顧孩子樣把馬崽服侍得熨熨帖帖,馬崽整日容光煥發。再看他,背也不那么駝了,多年的哮喘病像是斷了根。
說到鹵菜,鹵水理應是它的魂魄,除了鹽、黃酒、八角、桂皮、丁香、茴香、生姜、冰糖等之外,一定還有許多人家猜不著的東西放在里面,否則鹵菜自家也能做,為何吃起來卻沒那滋味?世上每家成名的鹵菜店都流傳著關于鹵水的傳說。
阿亮是我兒時的玩伴,長得白白凈凈,一臉帥氣。他偉大的母親生育密集,所有男孩看上去都差不多大小,眾多兄弟又長相酷似,讓人總也識辨不清誰是兄誰是弟。采購員出身的父親能耐不小,托人情找關系,給阿亮在賓館中餐部找了份工作。才做了兩年多,就遭遇了下崗。無奈之下,阿亮去了四川成都,在一家餐館打工,干活不惜力,加上又特別會“來事”,深得老板娘賞識。到后來,老板娘背著老公把自家鹵菜的絕技分多次傳授給了他。
兩年后,阿亮回到鎮上,在人口稠密的生活小區尋了間小門店,專營鹵鴨。他所選的是兩斤半左右的麻鴨,鹵好后讓其自然風干,刷過汁的鴨身油光發亮,掛在鐵鉤上十分撩人?!鞍倌昝胤?,多味鹵鴨,歡迎品嘗,開業期間,只賣成本,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剛開業那幾天,他會把鹵鴨剁成許多小塊,放在盤子里插上牙簽,站在小店門口招攬過往路人,讓他們免費品嘗。而身后的喇叭也沒歇著,滾動播放著自己用家鄉話錄下的廣告語。居委會的人前來干預過幾次,說是聲音太大擾民。他也不辯解,立馬關掉聲音,待人家前腳走遠,他后腳又把聲音打開。又麻又辣,鮮咸回甘的鹵鴨,嚼起來有滋有味。有的婦人家品嘗完,會好奇地問阿亮:“老板吶,你咯鴨子啷咯做哦?有么得方子哇來聽下唦!”阿亮笑笑,輕描淡寫地說:“主要是我鴨子選得好,不肥不瘦,方子還不就是那些個東西打轉轉!”得不到滿意答案的婦人家窮追不舍,“哇下唦哇下唦!”這回阿亮急眼了,“我都哇給你聽,我還吃條卵!”
阿亮的鹵鴨很快成了鎮上婦孺皆知的品牌,他又是申請專利,又是注冊商標,還在網上銷售??傊馐窃阶鲈酱?,紅紅火火,稱得上個體經營者中的翹楚。
有一次我回老家辦事,某天夜里突然接到個電話,是阿亮打來的。我有些意外,畢竟多年未聯系,而且我們基本沒有交集了。電話里阿亮調門很高,說是要張羅一桌飯,把那幫小時候的朋友請出來喝喝酒、敘敘舊,要我一定參加。
飯局上,我與阿亮鄰座,開始大家都叫他“鴨老板”,他似乎有些不悅,見狀后,我打趣道:別一口一個“鴨老板”大喊大叫,免得別人胡亂猜想,在我們當中,阿亮就是名副其實的企業家,叫他成功人士比較合適。于是,大家立馬響應,紛紛改口,稱他為成功人士。人也是怪,改變了稱呼后,阿亮瞬間就興奮起來,頻頻舉杯敬大家酒。那天,他穿一身名牌,頭發梳得紋絲不亂,脖子上掛很粗的黃金項鏈,手上戴的是白金腕鏈,說話間從小巧精致的“愛瑪仕”包里拿出一只煙斗,裝上煙絲,點著,猛吸幾口。他侃侃而談,現身說教,大贊英國產的煙絲如何之好,還時不時站起身聲音高亢并配合手勢,空氣里彌漫的,是阿亮那種難以自制的得意和炫耀。
此后不久,鎮上有人告訴我,阿亮迷上了賭博,是澳門賭場的???。可能是被人下了套,他輸得血本無歸,之前打拼賺的所有產業都抵了債,還欠下“大耳窿”(賭場放債人)數額不小的高利貸,為躲避追債人砍殺不曉得跑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