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蓬各自遠

◎ 李丹崖

立冬日，我沿著渦河朝田野走，遇見了許多飛蓬。

荒野之中，最易生飛蓬。飛蓬，又名“轉蓬”，其實，也就是皖北人所稱的“蓬草”。春夏生長，越長越高，夏末秋初，蓬草長出膝蓋深的時候，慢慢在草棵上結出蓬花。蓬花呈灰白色，類似于蒲公英的種子，只是絨毛感更強一些。待到初冬，若逢干旱天氣，蓬草上的蓬花會隨風吹散，在地面上結成一團團，風繼續吹，蓬花抱成了球狀，滾動起來。我想，曹操稱其為“轉蓬”，也就是這個緣故吧。

三曹的詩歌中都有轉蓬的影子——

曹操說：“田中有轉蓬，隨風遠飄揚。”

曹植說：“吁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他還說，“轉蓬離本根，飄飖隨長風。”

詩中，很少發現有曹丕寫轉蓬的句子，似乎后來終得大統，心境上到底是不同了。

其實，曹操所寫的“轉蓬”，來自于他的思鄉詩，他一生征戰殺伐，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難免會思鄉。他曾言：“冉冉老將至，何時反故鄉？”曹操出走譙郡以后，后來曾多次返鄉，仍難掩他對故土的眷戀和思念。

曹植與曹操所寫“轉蓬”的心境不同，他旨在表達自己的輾轉和飄零感，或者說是闡釋內心的孤獨。曹丕在時，與他有太子爭奪之戰，備受迫害；曹丕不在了，曹叡繼位，曹植又多次上書表達自己為國報效的想法，亦未能如愿。在他看來，人生或如轉蓬，在寒風料峭中，滾成一地亂草，仿佛失了魂。

想起少年時，每逢冬季，我喜歡和鄉村的玩伴一起到田間去尋找蓬草，在風里，點燃一團蓬草，看它滾動，然后把沿路的衰草都燒起來，去聞草木灰的香。現在想來，真是頑劣。涉世未深的少年，尚沒有觸及蓬草的精神內質。就像壓根兒就不知道灰心為何物的浪漫主義詩人，即便是遇見了蓬草這樣令人心情為之一頹的東西，也會舉杯高歌：“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

詩仙就是詩仙，別說是一團飛蓬，漫天的蒿草在眼，他也照樣仰天大笑出門去，笑問：我輩豈是蓬蒿人？

蓬草各自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蓬草心跡，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精神原鄉，時代、時間、境遇、心態……都會賦予蓬草以不同的靈魂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