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辣頻發死亡，辣椒正在攻陷全球

遠游

2023年9月17日，荷蘭辣椒節

在國外社交媒體平臺上，一種圍繞零食的比拼游戲正在走俏。

通過視頻，青少年們比拼誰能完整地把一塊名為hotchip的餅干吃掉。這種餅干可不是一般的零食，如果用食品工業界行內標準的思科威特辣值指數衡量的話，hotchip的辣度達到220萬，這辣度剛好跟世界上最辣辣椒品種“卡羅萊納死神”相當。

辣度如此高的食物，的確能夠成為“死神”。今年9月，美國馬薩諸塞州一名14歲的少年在吃完一塊hotchip之后，便猝死了。根據其父母向當地媒體的描述，少年身體沒有過敏史，但猝死前卻出現了類似呼吸困難和紅疹這樣的類似過敏那樣的癥狀。在此前一年，已經陸陸續續有參與“吃辣比拼”的年輕人進入醫院。馬薩諸塞少年之死給各國敲響了警鐘，觸發了不少國家的地方政府頒布hotchip的銷售禁令。沒過多久，商家就決定給這款零食下架了。

結合社交媒體的炒作，“吃辣比拼”成為商家在青少年人群中自我推廣的手段。然而，“吃辣比拼”的歷史悠久，也側面反映出“吃辣”成為了人類舌尖上揮之不去的誘惑。可以說，這次“辣死人”事件也是人類對辣物越來越推崇的某種衍生品。

比辣是一種受虐情結

在社交媒體上比拼吃辣，已經不是新鮮事，但很少有專門針對20歲以下的青少年，并且在諸如TikTok這樣的短視頻軟件上大規模地接受吃辣挑戰。為了區分難度，制作這款零食的生產商不但鼓勵比拼能否吃下整塊餅干，還要比拼吃下后堅持不喝水的時長。從推廣角度上看，這個比賽可以說是大獲成功：在TikTok平臺上，這個比賽的標簽#onechipchallenge獲得了200億觀看量。

如此龐大的觀看數據，也佐證了吃辣現象的受歡迎程度。為什么人們不比拼吃咸、吃甜、吃酸或者吃苦，卻唯獨愛看比拼吃辣？“人們比賽吃辣，其實是在比賽忍受疼痛的能力。吃辣椒的比賽，好像從20世紀之初就有。正如比賽喝酒、比賽爬刀山這類自我傷害行為，就可以一直追溯到人類社會之初。”《中國食辣史》作者曹雨這樣對《看世界》記者說。

辣味讓人感到又痛又過癮的地方，在于“辣”背后的化學反應：名為“辣椒素”（capsaicin）的化學物質，在接觸到人體黏膜后，會觸發人體的痛覺神經，讓大腦認為身體遭到了高溫灼燒，并且讓體溫迅速提升，導致身體出現冒汗等現象。因此，“辣”這種“味道”嚴禁來說并不是味覺的一種，而是一種痛感。這也許能解釋，為什么在過去的許多吃辣比賽，還有“吞劍”或者“赤手摸油鍋”等比拼承受疼痛的花絮環節。

網紅特辣餅干hotchip

TikTok上的吃辣挑戰截圖

“忍痛比賽差不多是人類的本能，因為忍痛意味著身體競爭中的優勢。獲取異性關注、取得優勢地位，都可以通過這類忍痛行為來得到實現。”曹雨對記者說。帶辣味的食材，一直就并非人體必須吸收的營養，這種給人體帶來純粹感官刺激的佐料為何卻在地球上多個國家和民族都流行起來？

實際上，人們對辣味的依賴，潛意識里是基于一種“可控的受虐”情結。在認為當前辣味食物是安全的前提下，食用者通過辣味在口腔獲得類似疼痛的快感。這種痛感，刺激了人體的多巴胺分泌，讓人體加速循環，并且導致了人們產生某種類似體育運動后的愉悅感。

2023年9月17日，荷蘭埃因霍溫，辣椒節上的吃辣挑戰賽

極辣可致命

在社交媒體出現前，一場傳統的吃辣比賽也許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在吞下了極辣的墨西哥響鈴辣椒之后，參賽者馬上跑進洗手間，給自己扣喉，把吃下去的辣椒統統干嘔出來。美國《大眾科學》雜志采訪了在社交媒體上被稱為“英國辣女王”、參加過70次吃辣比賽的Shahina Waseem。她在過去曾經有11次沒能把比賽吃下的辣椒干嘔出來。那些留在她體腔內的辣椒造成了極大的痛苦：“我倒臥在地上動彈不得，首先是冒冷汗，再冒熱汗，只能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好像hotchip這種思科威特辣值達到220萬的食品，放在嘴里咀嚼的痛感，可以跟巖漿流入口腔內產生的痛感相當。按道理，辣椒素這種物質，除了產生痛感之外，對人體的組織或者器官其實并沒有實質性的傷害。一些參加吃辣比賽并且“屢戰屢勝”的選手，可能自身對痛感的神經并不發達，因此身體對攝入體內的辣椒素并不敏感。這些人品嘗其他味道可是正常的，卻唯獨對辣味并不感冒，其實原因就在于辣椒素刺激的不是舌尖上的味蕾，而是痛覺神經。

那個吃了hotchip之后去世的少年，身上出現的癥狀，包括呼吸困難、流鼻涕和皮膚出現紅斑等，更加像是過敏病征。《大眾科學》認為，思科威特辣值在百萬級別以下的食物，在大多數情況下并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傷害。大多數食客享受的辣味美食，辣值在5000-8000左右。但當辣值超過百萬級別后，人體神經就會產生激烈的應激反應，譬如不斷流鼻涕、眼淚、呼吸困難、心跳加快和抽搐等癥狀。

比“卡羅萊納死神”辣椒的辣值高一倍的物質，也就可以變成“武器”了。譬如胡椒噴霧的辣值高達500萬，也是用高度提煉的辣椒研制而成。印度特種部隊在10年前就研制出一種非致命性的武器—用印度當地盛產的“印度鬼椒”提煉而成的辣椒手榴彈。雖然說是“非致命性”，但因為吸入辣椒噴霧或者類似性質的辣味物質而死亡的個案，幾乎每年都見于報端。

人類越來越能吃辣

撇開極端案例，人類餐桌上的辣椒素含量可是越來越高了。曹雨認為，這是一個食品工業歷史上的大趨勢：“其實自從工業食品大流行之后，所有的調味都被加重了。現代人的口味遠比祖先要重，這主要是工業化商品化導致的。”據估計，全球有四分之一人口幾乎每天都要吃辣。

如果用跨文化角度去橫向比較，也許我們會發現吃辣之風過去百年在全球范圍內的興起，也算是“少邊窮”飲食文化對貴族和主流飲食文化的壓倒性勝利。吃辣文化的傳統地盤，一般是在那些熱帶或者亞熱帶的經濟欠發達地區。除了中國西南部地區之外，泰國、印度、孟加拉、埃塞俄比亞、緬甸和秘魯這些國家，也可以算是吃辣之風盛行的地方。這些地方人口稠密，但是卻缺乏農耕用地。食材的貧乏和蛋白質食物難以保存，也讓辣椒成為掩蓋肉類腐爛變臭的手段。隨著食品工業大眾化，要照顧以體力勞動謀生的階層，生產者們也越加偏向加辣加咸。

如今，即使是在美國這種發達國家，吃辣之風也開始席卷餐桌。美國《新聞周刊》雜志在“2024年食物趨勢預測”中斷言，美國開始進入“吃辣年代”。從2008年到2020年，谷歌引擎上搜索各種辣醬名稱的次數增加了210%。在最近兩年，辣醬在美國食品市場已經逼近了20億美元的產值。亞洲風味的辣椒醬在美國尤其大受歡迎，從 2007年到2021年亞洲風味辣椒醬的銷售額激增了45%。預計到了2025年，美國的辣醬產值將翻一番，達到40億美元。

“每個愛辣人士潛意識里都是受虐狂。”

吃辣挑戰者正在忍受辣椒帶來的痛感

英國吃辣女王ShahinaWaseem

美國千禧一代是對吃辣最抱有積極態度的群體。用《新聞周刊》的話來說，他們樂于嘗試各種西方主流飲食文化之外的菜肴，而許多菜肴都帶有辣味。再加上墨西哥移民的不斷涌入，也不難理解美國愛吃辣的人口正在逐年遞增。可以說，美國人的餐桌，正在越來越變得“去西方中心化”了。

“每個愛辣人士潛意識里都是個受虐狂。”在可控范圍內通過痛感實現自己的心理滿足感，是嘗辣背后的心理動機。辣味食品，讓舌尖產生滾燙的焦灼感，在餐桌上幫助人類滿足了“痛感交織快感”的復雜生理和心理交叉狀態。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