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清明（一）

◎雷虹

前往“元洲”

又是一年清明至。爸爸對諾諾說：“我們一起去看看奶奶吧。”

四鄉村的早晨是濕冷的。山頭被一片薄霧籠罩，上山時，蒙蒙細雨悄然落下。放眼望去，泥濘的鄉間小道一直延伸到無盡的遠方。一路上，樹林里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叫著，似乎在催促正在前行的一家人。

走在后面的諾諾早已氣喘吁吁。從他記事起，每年清明，村里很多大人都是走這條路去“元洲”踏青掃墓，看望已經去世的祖輩。今年，他才滿足“掃墓”的年齡要求，得以和爸爸媽媽一同前往。

“諾諾，加油，翻過前面那座山包就到了。”走在前面的爸爸提著一打小馬扎，鼓勁道。

雷虹：

稅務系統公務員，科幻作家，偶用筆名星原子。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累計發表中、短篇科幻文共30余萬字，已出版小說《母塔之下》。曾在百花文學獎、全國大學生“科聯獎”等比賽中有所斬獲。

到了目的地，望著面前氣派的往生通聯管理部大樓，爸爸媽媽長長地舒了口氣。

清明來臨，“元洲”數據流限時互聯互通工作啟動，往生通聯管理部迎來了業務辦理高峰。今年為避免排隊的時間太長，爸爸媽媽特意提早一天出發，沒想到在睡務大廳排隊辦理往生通聯業務的人還是不少，幸好一家人帶了小馬扎。

“沒辦法，畢竟一年就這么一次，大家都急著見自己的親人。”在睡務大廳維持秩序的安保人員說。

上傳意識

諾諾一家排了整整3個小時的隊才輪到他們。當工作人員叫到他們時，諾諾正坐在小馬扎上打盹。

一家人被工作人員引導著乘坐大樓電梯，來到門口寫著“睡眠準備區”字樣的大房間。

走進這間房，映入眼簾的是擺放得密密麻麻的板床。每張床的旁邊立著一組看不出用途的吊桿，吊桿上掛著一個奇奇怪怪的頭盔，頭盔上連著密密麻麻的線。房間整體看上去不是很有科技感。許多床上睡著人，他們都戴著頭盔，緊閉著雙眼，睡姿各種各樣，有的在抽泣，有的在大笑，有的在輕聲囈語……

“這個睡眠準備區是新啟用的，用來滿足清明期間人們陡增的‘掃墓’需求。”工作人員一邊介紹，一邊快步走到一張床前，示意諾諾躺下。

諾諾看了看那張床，又看了看身旁的爸爸媽媽，顯得無所適從。

“小朋友，別害怕，躺在上面只是為了進入睡眠狀態，不會有任何副作用。”工作人員看出諾諾有一些緊張，解釋道，“人處在睡眠狀態時，大腦的運行狀態是相對穩定的，這樣有利于意識短暫接入‘元洲’世界。”

在爸爸媽媽的鼓勵下，諾諾小心翼翼地躺到那張平整的床上。他看到工作人員并沒有急著去取吊桿上的頭盔，而是走到附近的一張小桌旁，調試起桌上的一臺小機器。

“這是往生通聯管理部專用的便攜式基站，可朝人體定向發射有助于穩定睡眠的睡眠信號波，以防止意識在數據流中遨游的人中途驚醒。”說完，工作人員在便攜式基站上搗鼓了幾下，設定了一些點對點定向信號波的程序。躺在床上的諾諾突然有了強烈的睡意，眼皮在打架。

“諾諾，你放心睡，我和爸爸馬上睡。”媽媽低下頭，輕聲撫慰道。在徹底合上眼皮睡著之前，諾諾看到工作人員取下那個奇怪的頭盔，戴在了自己頭上……

浮生若夢

“長生不老，與天同壽”一直是全人類共同的向往。古時候，帝王將相煉丹求仙，苦尋不老藥，如今人們則想利用掌握的科技力量實現永生。人類害怕死亡，本質上是因為害怕失去屬于自己的意識，失去窺探未來和時間的能力。為此，以“元洲”為代表的往生世界服務器應運而生。

“元洲”已運行了很長時間。在二十二世紀初，“元洲”迎來了最早的一批逝者，他們同時是人類意識上傳實驗的參與者。經過不斷的迭代發展，“元洲”等一系列往生世界服務器趨于成熟，往生概念逐漸被人們接受。在那之后，越來越多的人在死亡前，選擇將自己的意識上傳至服務器，死后去往生世界。這成了一種流行趨勢。人類在某種意義上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永生”。

諾諾感覺自己在做夢，但夢境的真實感極強。此時，在他面前，一條小溪從山谷橫穿而過，山野中一片萬紫千紅的景象。數只美麗的蝴蝶悠然地在花叢中飛舞，諾諾想把它們看仔細，它們卻飄然而去。旁邊的柳條隨風搖曳，那密簇的綠葉、疏密相間的枝條共同織成了翠綠的輕紗。風輕柔又溫和，吹在山野間，唱起了輕快的歌。

這里就是往生世界嗎？諾諾被這美景給驚呆了。這時，面前的空氣中出現兩個由海量數據流構成的立體人形馬賽克輪廓，隨著彩色的馬賽克劇烈變化，爸爸媽媽的身體逐漸顯現成形。

擺渡意識

“爸爸，媽媽！”諾諾開心地迎上去。

“這里也叫黃泉谷，是生者意識初到的地方。不要在這停留太久，否則意識容易渙散。”說完，爸爸媽媽帶著諾諾穿過濕漉漉的山谷，走上一片高地。遠處莊嚴肅穆的“元洲”進入眼簾，它坐落在縹緲無際的數據大地上。那里便是他們悼念祖輩、寄托哀思的地方。

爸爸告訴諾諾，眼前一望無際的往生之地，是用一行行代碼創造出的純數據虛景。可即便知道這一切是虛擬的，諾諾仍然對這個代碼創造的世界抱有敬畏之心。

由計算機生成的程序人——牛頭、馬面安檢員，已經在高地上一座奇怪的青瓦牌坊下恭候多時。爸爸介紹說，這座牌坊是意識數據安全檢查門，不過大家更喜歡稱其為“鬼門關”，它是生者意識和逝者意識重要的分隔結界。清明以外的時間，這座安檢門是關閉的。

核對了一遍大家的身份信息后，牛頭、馬面安檢員給每人戴上了一塊由純數據構成的腕表，它具有在往生世界通信、定位、支付等一系列基本功能。

過了安檢門便是懸崖。一座并不長的斷橋懸于高空，隱匿在深淵之上。

爸爸說：“這座斷橋叫‘路由橋’，有些人也稱其為‘奈何橋’。我們需要經過這里，將生者的意識路由擺渡到近在咫尺的往生之地。”

往生世界

在爸爸媽媽的指導下，諾諾站在斷橋上進行了幾次深呼吸，然后默念起飛行密語，輕輕一踮腳，便騰空飛行在奇異的各式建筑間。他感覺自己處在時空的匯流中。一會兒是哥特式建筑群，一會兒是巴洛克建筑群，他飛了三十秒不到，前方又冒出了古典風格的建筑群。在這里，不需要什么建造成本、土地成本，只需要充分發揮想象力，上報“元洲世界規劃部”審核備案，就可以使用數據生成一棟棟各具特色的建筑。

經過每年清明期間的了解，爸爸媽媽已經對這座名為“元洲”的往生之地較為熟悉，它作為一個龐大的數據虛擬世界，文化、藝術、經濟幾乎自成一體。而諾諾每每為這個世界的發展成就驚嘆之余，對人類未來的發展方向又感到一絲不安。

隨著此類技術的進一步發展，今后人類會不會棄實就虛，拋棄肉身呢？諾諾思考著。

“諾諾，看到了嗎？奶奶在那等我們呢！”爸爸指著正前方的街口開心地說道。

（等待諾諾一家的真的是早已死去的奶奶嗎？接下來將會發生什么事？敬請期待下期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