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永剛

墻外,路旁。榕樹濃蔭下,停著一輛淡青色老年代步車。
墻內,是兒子就讀的幼兒園。
下午6 點前后,每當我下班去幼兒園接兒子,就會看到這輛小型老年代步車。
后面的小車廂作為底座,架起一個四方的鋁合金操作臺。四周焊接了可以開合的鋁合金圍擋。圍擋打開,后部依靠支架可以支起,延展了操作平臺的空間,放著幾盒酸乳、果汁等飲品。微信和支付寶收款碼,被放大并列塑封,貼著平臺臨路的一角。操作平臺中間,是一個矩形小烤箱。底層的車廂里,有小小的液化氣罐提供火源。烤箱架上,正在烤制香腸和鳥蛋。文火細細的,似有還無,沒有濃烈的油煙,淡淡的焦香和著孜然的味道,時而在微風里飄浮。烤箱外壁,沒有一丁點外溢的燒烤油漬。看到這個流動的烤腸車,我腦海里立即閃過一個詞——精致。
它的主人,一個女青年,灰色的圓領T恤衫,淺藍牛仔褲,白色休閑運動鞋,秀頎的身材,清秀的臉龐,同樣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精致。尤其是頸上圍著的那圈金色的項鏈,更是給她的精致裝束增了幾分美感。此刻,她穿著紅白格子圍裙,戴著烘焙專用透明口罩,正在嫻熟地操作。煮熟的鵪鶉蛋剝皮,用木簽串起,5 個一串。還有香腸,串好后上烤架,一邊烤制,一邊用戴著一次性塑料手套的手翻轉,待鳥蛋白里泛黃,香腸外焦里嫩,就撒上簡單的調料,再根據顧客要求,或抹上番茄醬,或抹上沙拉醬。
在放學的學生和家長潮流里,她的攤點格外出眾,吸引著路過的學生接踵而至。
往往,兒子一奔出校門,就纏著我、拉著我徑直走向她的攤點。起初,她笑著問:“要烤腸,還是烤鳥蛋?”得到回答后,她繼續問:“一串還是兩串?3 塊錢一串,5 塊錢兩串。”后來,去的次數多了,她也就記住了兒子吃烤鳥蛋的偏好,直接笑著問:“還是一串嗎?”有時,她會給出建議:“沙拉醬味道也不錯,不換換口味嗎?”細聲軟語的,像幼兒園里的老師。對于其他陌生的家長和孩子,她則多是這樣的習慣用語:“一個,還是兩個?番茄醬,還是沙拉醬?”“好了,給你,拿好了啊?”并從紙抽盒子里抽出兩三片餐巾紙,裹住手拿的一端,遞給饞涎欲滴的孩子,并提醒孩子吃完后把木簽和廢紙巾扔進一旁她攜帶的腳踏式淺黃色垃圾桶里。
掃碼付款的次數多了,我便開始留意這個微信收款名為糖豆豆的年輕女老板。
6 月初的天氣,下午并不涼爽。有時,陽光掃過枝頭,斜照過來,照得她白皙的臉龐紅紅的,T 恤衫前后也汗濕了星星點點,但這并不影響她的情緒,并不影響她的悉心經營。我猜想,她并不差錢,甚至家境挺不錯,因為她戴著一條金燦燦的精美的項鏈。
生活很有規律地延續著。她按時出攤,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我按時接兒子,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然后,和兒子一起去她那里過過嘴癮。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順理成章,一切都那么和諧、安寧、美好。
突然有一天下午,她沒有出攤。第二天也沒有。這多少有點反常。兩天沒吃到烤鳥蛋,兒子有點失望的慍怒,我心里也有點遺憾和淡淡的失落。于是,就帶著兒子跨過馬路,到對面的公園里玩,借以消解他的不良情緒。巧了,我碰到了她,盡管她戴著口罩。此刻,她不再烤香腸,而是經營著一個大攤位的兒童娛樂設施——一臺三人可同時操作的打怪獸射球游戲機,兩個臺桌式沙盤,一個充氣小池塘。一圈的粉色卡通塑料高腳凳,更讓她的攤位洋溢著童心的可愛與活潑。而她,依然是整潔利索的休閑運動裝束,一整套的品牌系列,潔凈的運動鞋,連鞋幫都白得纖塵不染。脖子上依然圍著耀眼的金項鏈。
不斷有放學的幼兒和家長來光顧。兒子被那個亮閃閃的立體伴聲射球游戲機所吸引。我按照她的要求,掃碼付了5 塊錢,租了一小筐的塑料小球子彈。兒子在射擊移動怪獸得分的游戲里,把吃不上烤鳥蛋的煩惱忘得一干二凈。小孩子的快樂,幾乎沒有什么成本。只一小會兒,子彈就打光了,機器停止了報分。兒子意猶未盡,不愿離去。她看見了,從躺椅里站起來,柔聲細語:“可以繼續打呀。”說著,就又裝了滿滿一筐的子彈給兒子,“玩吧,送給你的。”我不好意思,要掃碼付錢,她連忙把懸掛的塑封二維碼拿開,微笑著說:“不用了,不用了,就是讓小孩子玩的,反正現在人不多。”
不忙的時候,她就淺躺在可折疊的帆布躺椅里,蹺起二郎腿,腿上搭一件薄薄的防曬衣,專心地刷手機。她的身后,有一輛電動三輪車,三輪車的電池部位,外接了一個方形節能燈,豎立在車內側。暮色漸濃,節能燈亮起,照亮了眼前的一方小天地。
那天下午,兒子過足了癮。
后來,次數多了,我也就發現了關于她的“秘密”。平時,她去幼兒園的榕樹下,一到周末,便去公園里,經營著兩種不同的門路。暑假里,我和兒子每每去玩,必定見到她。依然是精致的裝束,柔聲細語里,依然洋溢著熱忱熱情。有時我下夜班路過公園,遠遠地就能看到那盞明亮的節能燈。我知道,夏夜星空下的光暈里,有童趣,更有一顆熱愛生活、崇尚美麗的心。
她代表了一個群體的生存狀態。他們生活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奔波在不同的行業,無論現實狀況怎樣,他們都自我奮進,讓那些碌碌無為的平庸者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