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韋鑄珊

準備過節了，父親總打電話來詢問是否有時間回去？什么時候出發？大概幾點到家？能不能全家都一起來？短短幾句問話卻滿含父親極大的期待。

節日前，父親總會很忙，忙著準備美食。他總會再打來電話，匯報這個節日他準備的菜譜。家養的雞或是鴨，白切；三斤五花肉，做扣肉；然后鹵番茄；豬肚一個，炒青椒（或是火鍋）；自制酸甜排骨（或排骨燉甜玉米）；芹菜炒牛肉（或牛筋燉黃豆，還有牛百葉）；刁江河圈養鯉魚或草魚；豬腳（父親有經典做法）；炒藕粉；孫們愛吃的蝦；豬內臟；等等。匯報完后又詢問，這幾個菜夠了嗎？女婿還愛吃什么？某些菜品用不用換另一種做法？他準備的某些食材我希望怎么煮？燉、煮、清蒸、炒、鹵……為了不讓他難抉擇做法，我會告訴他我喜歡吃酸甜排骨和炒粉，其他的可以按照兄長們的口味制作。父親很會做菜。基本上都是普通的食材，但是父親總會做出滿滿一桌香氣四溢的菜肴。

過節當天，我早早起床，上街買點新鮮水果。回家后，叫孩子們起床，催促他們洗漱。差不多9 點鐘，終于可以出發了。這時我會發一條短信給他，告訴他我出發了，要不然他一定會再打電話來問出發了沒有。父親也沒閑著，早早地起床，開車去菜市場搶購新鮮食材。確定我出發，他就下廚，父親稱不上廚師，但是普通的菜肴也做得很美味，也許是做菜的時間和火候掌握得好吧。不全對，肯定還有愛。

一般距家還剩30 分鐘左右的車程，我會接到一個電話，是兄弟或者父親打來的，確認我快到家了。他開始打電話給大伯和堂哥家人，告訴他們大概幾點可以吃飯了，到飯點了就過來吃飯。瓜哥叫我跟他們說，做好飯了，可以先吃，不必等我們。瓜哥的這個毛病，我很不滿，因為我們沒到家，家人們是不會開桌的。

大老遠地透過車窗玻璃，我看到長輩們，父親、兄弟、弟媳及嫂子們，排排坐在家門口或是依靠在門前欄桿邊等著。車剛停穩，侄子、侄女便一擁而來，父親也會走過來迎晴嘉和海校。更多的時候，一進家門，我也會忙碌起來。因為父親總會留最后一兩個炒菜，等我到家，他才炒，這樣可以保證菜品新鮮且熱氣騰騰。更加重要的是，我會去廚房幫他打下手或看他炒菜，這個時間是難得的父女面對面的交流時間，他會詢問我一些生活和工作方面的事情。之后，他會分享近段時間以來他碰到的和他已經解決的一些問題，有開心但也有一些是令他煩惱的。

父親一生為人正直，講信譽，樂觀豁達，說一不二，口碑還不錯。

在縣城工作十幾年，有時有人問起我的家鄉，我說，他們也不太了解，但是我一提父親的名字，基本上他們都明白了。父親身高1.9 米，身材魁梧，雖然出身貧農，但是是鄉里的籃球隊員，球技高超，每有球賽，場邊都圍滿人。小時候只知道遠遠的那座山下就是拉烈街，因為當時還小，母親不讓上街，我膽小怕丟，也不敢貿然行動。父親比賽我只去觀看一次，時值圩日，人太多了，根本擠不到前面觀看，母親帶我進樓上辦公室的陽臺觀看。父親在球場上帶球奔跑著，記憶不爭氣，只記得是父親搶籃板，還有腳在場內，斜身伸手撩救球的大概樣子。多年后，鄉政府推倒那棟樓重建。即便如此，后來去讀中學或是工作后，只要有機會走進鄉政府，我總會張望當年觀看球賽的那個位置。父親很多的球鞋，基本上都是白色的，力氣小，每次要刷很久，刷完后把鞋排成一排，把扯下來的鞋帶洗干凈后又穿回去，等鞋干了，父親去打球直接穿上就可以了。母親經常說父親的鞋很難提起來，我很不解，不是輕輕地拎一下就可以了嗎？ 長大后才明白，母親的話是對的。偶爾父親跟我提起，他很后悔當時拒絕體育局的真誠邀請。榜樣的力量，上初中至今，打籃球我雖然不在行，但是我一直都喜歡。生活所迫，后來父親做了生意，賣豬肉，都說無商不奸，但是鄉里鄰里的很多人告訴我，他們很喜歡去跟父親買肉，父親給他們優惠，切肉技術好，而且不會搭配邊角肉給他們。

菜齊了，擺桌，每次過節基本上是兩桌，父親的飯量還可以。因為他不喝酒，話也少，吃得快，經常早早地就吃飽了。飯后，父親坐家門口看管小孩們，我的兒子比較好玩，喜歡探險，喜歡去村里的操場上玩滑梯，侄子侄女們也很愛這個表弟，欣然一同前往。這時的父親就是孩子王，也是保姆。

大概半個小時后，家人們大多數吃飽了，弟媳和嫂子去照顧小孩，這時，父親也回來了。平日里大家都很忙，沒有相聚，趁著這個機會，前輩和兄長們圍坐一起，端坐桌上，一邊細品自釀土酒，一邊聊天。飯桌邊最喜歡發言的是老二、老三、老四，天南地北，漫無邊際地聊。不過，不管怎樣，最后的話題還是回歸幾個侄子的身上。有詢問，有教育，也有叮囑……對于侄子們，我更多的是期望。長輩的話是良藥苦口，句句在理，侄子們一般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聽著。父親很少發言，有時只做些補充，大概是哥們說的話都在理了。記憶里父親很少教訓我們，更多的是行動，就是所謂的言傳身教吧。

餐桌邊的交流，想說的說不完。父親會適時插話：“時間差不多了，你得準備回去了，回去了還回你們的老家，大過節的，你們奶奶在家也等著。”哥們也附和著：“該回去了。”

美好的時光總是很短暫。望向父親，他臉上現著滿足，但心里藏著不舍。弟媳開始張羅著各種各樣的土特產。我跟她說：“父親有病在身，你們干活也累，你們留著吃吧，我婆家這邊也有。”可是不管我說什么，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最后還是把這些東西扔到了我的車后備箱里。

父親對我的愛，不只于在節日的期待。拙筆淺文，掛一漏萬，深感愧疚。

美術插圖：杜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