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艷紅

我家后院生長著一株小蠟,一株野生的小蠟。
后院是當初建房時放置磚塊、沙石和水泥,被建筑工人無數次踩踏出來的一塊硬邦邦的地面。不遠處,是鄰居家一堵比人略高的圍墻,為便于排水,愛人當年請泥水匠將后院筑成水泥地面時,預留了一條大約七八厘米寬的溝。因為種菜,我數次從外面肩挑手提,弄來了一些泥巴,在溝中鋪了一層薄薄的土,變成了一條泥土溝。我曾嘗試在這里種過大蒜、辣椒、小白菜,還異想天開地種過魚腥草,后來才找到了比較適合這個生長環境的芋頭。
遷居后不久,我從娘家剪來兩根月季枝,扦插在靠院門門柱邊的泥土溝里,用來美化環境。可能是溝太窄,再加上西邊有一高圍墻,北邊有一粗門柱,光照時間太短,月季只是一味地長高,永遠是獨枝一根。數年后,月季的旁邊竟然長出了一株葉片深綠色、橢圓狀卵形的纖細小樹來。種子或許是小鳥叼來的,或許是大風吹來的,反正它毫無理由地就生長在那里。由于樹是野生的,我一直也不知它的名。后院沒有其他的空地栽種較大的綠植,給旁邊的菜拔草時,我手下留情保留了它。
鄰居家院子里也種了幾株樹,靠近圍墻的那株橙子樹長得快,樹枝肆意生長,其中一枝探出圍墻,伸到我家院內,剛好遮蔽在小樹和月季的上空。數十年過去,我家的小樹才齊膝,總也長不高。想想也是,小樹底部的根系被墻垣和旁邊的月季所限,頂部的樹枝被橙子樹枝遮蔽,生存條件極其艱難,能扎根存活下來就很不容易了,長高的事想也不要想,更談不上散枝了。
多年后,那枝探入圍墻的橙子樹枝越長越高,直接影響到了橫跨后院上空的電纜線,經我提醒,鄰居將這樹枝砍了。我家的那株小樹這才開始散枝,而且它的主枝只有兩根手指那么粗。說來也怪,它不像我家大門口的桂花樹、枇杷樹那般要長到齊腰高,或者至少也要長到齊膝高才散枝,而是從主枝四五寸高的地方便散枝了。枝條雖說不像柳樹枝那般細長、飄逸,但也可以說婀娜多姿,細密的枝條彎成一條弧形,宛如一把遮陽傘罩住了其下方的那塊水泥地面。如果有什么盆栽需要遮陽的話,我便塞在其下讓它護著。
好景不長,我家的那株小樹還沒有長到圍墻高,鄰居家的橙子樹又有新的樹枝探出了圍墻,小樹的生長速度幾乎停頓下來。可能是橙子樹上結的橙子實在難吃,橙子豐收季,街上各式品種的柚子好吃又便宜,現如今哪個還會吃既苦又酸的橙子呢,于是前年鄰居把這株橙子樹給砍了。這下,我家的那株小樹才徹底得到解放,一年多的時間,小樹便迅速躥過圍墻。
癸卯谷雨前,我開窗時后院飄來陣陣清香,發現那株小樹綴滿了一簇簇白色的小花,漂亮極了。這時才想起,這落葉灌木我一直不知它的名,手機拍照百度搜尋才知道它叫小蠟,一個好聽又秀氣的名字,屬木樨科女貞類植物,細小的葉子像女貞樹葉。小蠟花吸引不少蜜蜂前來采蜜,它們圍著小花轉著圈,從這朵倏然鉆到那朵。一陣微風襲來,米粒般的花兒便似雪花般紛紛灑落,一夜下來,地面好像鋪了一地碎銀。好玩的是,這月季不知何時在一側擎起一朵大大的水紅色花兒來,仿佛在為和它親如手足的小蠟站臺、打call。
五一期間,有一晚電閃雷鳴,早上起床后發現小蠟有一枝折了,影響到旁邊的芋苗生長,便砍了。端午節前,和鄰居到蓮江邊采摘粽葉,傍晚在門口水龍頭下清洗時,驟然天昏地暗,并開始狂風暴雨,我們放下刷子各自沖進家門。站在窗前,眼瞅著我家門口那兩株兩層樓高的碩大桂花樹被風吹得東搖西擺,連旁邊菜園的玉米苗都給吹趴在地上。但大風一過,桂花樹沒事般,依然在原地傲嬌地挺立著。誰料,這后院的小蠟又有一枝在芋苗邊折了,無奈再砍去一枝,現在小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主枝了。我感嘆,這小蠟實在是弱不禁風。
某日,去蓮江濕地散步,發現游艇碼頭附近一休息臺后邊兩株體態豐滿的樹木,開滿了一簇簇像我家后院小蠟般的小花。我推測這兩株樹也是小蠟,愛人說,這樹的花期遲了太多,肯定不是。想想也是呀,遲了快有兩月吧。但我好奇心太重,還是想去證實一番。走近一看,這樹葉比我家的那株小蠟寬大至少有兩倍,確實不像。又圍著這兩株樹轉一圈,發現這兩株樹的樹干雖說有碗口粗,但散枝也偏下,而且其中一株也有一枝樹葉像我家后院的小蠟那般細小。拿出手機拍照百度搜尋,我欣喜若狂,果真也是小蠟。
這兩株小蠟是近些年才成長起來的。前幾年,我清晨常去休息臺上健身,這樹和旁邊的構樹都還是一株株剛長出來的小樹苗。不知不覺,現在都長成了像模像樣的樹木。我家離蓮江濕地公園不遠,這兩株小蠟同樣也經歷了今年的惡劣天氣,但其樹枝毫發未損。可見,我家的那株野生小蠟弱不禁風跟樹種沒有太大關系,而是因其生長環境造成的。
不經意間,我們總是會被某些人或某些事所感動,如同我家后院這株親愛的小蠟,當其被推到某種生命極限時,依然倔強地生長著,發出了不少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