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濤,閆乃鑫
(西南政法大學 人權研究院,重慶 401120)
習近平指出:“當今時代,數字技術作為世界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先導力量,日益融入經濟社會發展各領域全過程,深刻改變著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社會治理方式。”[1]信息社會、數字經濟的當下,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ARM 架構、ChatGPT、物聯網、元宇宙等一系列概念在信息科技的加持下滲透進人們的生活。“數字”已成為學界的新潮“寵兒”,被冠以“數字”前綴的概念日益時髦。而相較于自然和社會,人們也已經逐漸適應一個“去中心化”的數字領域,并且開始依賴高頻流動的數據開展日常行為。信息科技在形塑生活和思考方式的同時,也推動著我們重新考慮一些與其相關的基本準則,包括如何鼓勵其發展以及遏制其威脅。
在信息科技的時代背景和社會場域中,關于“數字人權”的探討迭出,相關話語不斷涌現。張文顯在“知識產權與相關權利的法理”學術研討會暨“法理研究行動計劃”第八次例會致辭中首次提出了中文的“數字人權”這一概念,并就其法理基礎、現實需要和重大意義作出了系統闡述[2]。相關觀點在其《新時代的人權法理》一文中得到進一步深化,并被納入以“美好生活權(幸福生活權)”為統領的新一代人權,表述為第四代人權的核心權利[3]。其后,有關“數字人權”的討論和分歧日益突出,一度引發論爭。然而,迄今為止學界尚未明確提煉出具有共識性的“數字人權”概念,致使相關人權話語碎片化,嚴重影響了其話語權威和傳播效能。要產出“具有世界影響力的標識性概念”[4],搶占國際人權話語高地,緩解在人權領域話語缺失與話語逆差的問題,需要有效整合“數字人權”話語。
筆者論證的總體思路與安排如下:首先,梳理國內對“數字人權”的多路徑解讀,剖析“信息人”理論存在的悖論;其次,討論“數字人權”話語如何附加“權力—權利”關系,針對話語破碎現象提出整合的路徑;再次,以“數據”為核心對作為話語力量的“數字人權”進行整合,將其類型化為身份、概念、功能、價值四個類別;最后,規劃人權話語的譜系結構,嘗試建構“數字人權”的四元關系與四象限結構。
盡管人權作為目前流行的政治話語,儼然已成為一種文化潮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影響人們評判國家行為好惡的標準,但事實上人權的基本概念始終是模糊的。即便在《世界人權宣言》起草過程中爭取到了最大共識,人權的內涵界定還是被“技術性”模糊了。然而,這種模糊性亦為人權登上“神壇”以及后續擴容提供了便利。人權概念巧妙地消解了神的權威,伴隨著超越經驗與歷史的“不證自明”,在某種意義上,實現了由思想向信仰的轉變,發展成為一個雖無宗教之名但有宗教之實的“新宗教”[5]。而究竟“數字人權”能否作為一項“人權”被證成,甚至引領第四代人權拓寬現有人權清單,仍被掛以一個大大的問號。
關于“數字人權”,學界提出了多種人權解讀進路,大致可以劃分為“立”“破”“別”三派。“立”派以馬長山等為代表,提出智慧時代下人權面臨的風險,需要“數字人權”加以尊重和保障[6-11]。與此相對的質疑,則固守傳統人權概念的邊界,堅持數據作為工具的固有屬性而不具備享有人權的“主體性”資格。“破”派以劉志強為代表,與“立”派進行了多次交鋒論爭,從人權法理維度批判“數字人權”不能夠作為人權概念證立[12][13]66-80[14]。“別”派則另辟蹊徑,將“數字人權”改造為現有人權體系能夠容納的要素[15][16]150-165。
統括上述觀點,不難看出,無論是持支持、質疑還是調和態度,各種解讀范式實際上都承認一個事實前提:源于數字領域給社會行為帶來的深遠影響,人權面臨著膨脹與侵蝕的雙重張力。就膨脹而言,“現在人們普遍認為,將某一具體目標定性為人權,會使其凌駕于各種相互競爭的社會目標之上,使其在一定程度上不受挑戰,并賦予其永恒性、絕對性和普遍有效性的光環”[17],“數字人權”自然就成了克服某些障礙的有力工具。就侵蝕而言,激增的人權數量客觀上稀釋了權威效力,這種貶值反而損害了傳統人權的保障,“數字人權”甚至對某些人權信條構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實際上,支持與質疑交織的核心就在于“能否承認人權概念‘信息人’面相的實在性”,進而這些立場或支撐或消解“數字人權”的存在。基于“信息人”立論相當于在傳統人權自然與社會二分的基礎上,開辟人性的“第三域”,剝離出非自然肉體、非社會身份并且依托代碼顯現的精神靈魂空間。
相對而言,質疑的聲音固守人權概念的邊界,視“信息人”為現實人的鏡像映射,堅持數據作為工具的固有屬性而不具備享有人權的“主體性”資格。由此,是否由“信息人”路徑推導出人權的問題,導致“數字人權”在概念理解上十分割裂。就此而言,基于“信息人”立論的“數字人權”存在著無法自圓其說的悖論。
第一,“信息人”的假設過度概化了人的存在,導致人權主體性危機。在有限觀察的基礎上,作了過度的概括,把一些類似的事件當作某種普遍模式的證據,從而導致了過度概化的錯誤[18]。數字力量確實給個人身份認可帶來了諸多挑戰,并且絕大多數人在未來將依賴在數字領域的形象映射作為其表現形式。但是,總會有一些群體或主動拒斥或客觀不能而脫離數字領域,而這就與人權所要求的“強普遍主義”相背離。即使依靠龐大數據可以被動映射個體形象,缺乏主體性的“信息人”也很難具備“擁有數據”①的“數字人權”特征。某種層面上,“在人權主體的內涵中增加條件,必然會導致受保護的人權主體在范圍上限縮”[13]66-80,“數字人權”將成為大多數人的“特權”,少數人則會處于“無權”狀態而被“數字人權”所排斥。另外,“信息人”的假設默認了數字對于人的宰制,人權被信息所裹挾。因此,“信息人”的建構,同時也就是“生物人”的解構,自然與數字的沖突割裂了人的主體性,剝奪了人權的“天賦”屬性。人性不會為互聯網作出任何改變,“數字人權”究竟是對抗數字霸權的有力武器還是奴役人的高效工具,就會變得晦暗不明。
第二,來自未知的技術恐懼虛構出“數維坦”,從而構建出“沒有根基”的人權關系。有關數字領域的知識構成如此專業,以致大多數人面臨著“黑箱”恐懼,包括大數據殺熟、算法歧視、“黑箱”暗算、信息繭房、數據鴻溝等在內的“駭人聽聞”的詞匯構成了“黑箱”中的工具。從信息缺失到信息突圍,人類對于未知事物的擔憂與恐懼總是與生俱來的,并且會不自覺地夸大將要去試探的最壞的局面。事實上,Web 3.0 的數字技術正逐步走向“去中心化”,大數據的處理也引入了自監督學習、弱監督學習、元學習等減少人工干預的范式。在數字化過程中,每個人既是信息的提供者,也是信息的收集者、處理者。信息技術本身并不構成“歧視”威脅,人權所面臨的挑戰更多來自平等主體之間不對等的信息處理能力以及其中夾雜著的價值傾向。數字領域跨空間跨時間的特征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聚集社群的力量,社群掌握著數據端而平臺掌握著算力端。這就意味著,所謂平臺的優勢權力并不是無限膨脹的。另外,在效率敦促下的算法有意識地采取降低信息密度的方式進行運算,“信息人”的具體定位在事實上是模糊的。也就是說,作為“數維坦”的互聯網巨頭事實上并沒有想象中的恐怖,與其說“數字人權”在對抗數字霸權不如說是在緩解對技術無知的恐懼。
第三,跨語際概念的錯位,導致“數字”由狀語嫁接為定語。“數字人權”之所以如此流行,很大程度上在于國際人權報告的大量宣傳,而支撐“數字人權”的一個重要理由是相關領域的研究在國際上已然體系化。搜索國外的文獻可以發現,國際社會很少使用直譯版本的digital human rights(或digital rights),而是更多采用human rights in the digital age,雖然其中所關涉的權利清單大同小異,但是專有名詞的細微變動往往會使得含義相去甚遠,國內“數字人權”的表述實際上隱含了特有的“信息人”論證邏輯。“數字時代”(in the digital age)作為狀語表狀態條件,而“數字的”(digital)作為定語表限定修飾。從相關研究所涉范圍來看,在國際研究中“數字人權”包括范圍廣泛的基本權利,這些權利在數字環境中實施,我們需要的是對該環境的屬性進行研究而不是根據“信息人”身份遭遇的危機進行推導。基本的“數字人權”雖然主要源自信息權利,但是并沒有縮減為信息權利[19]。略有錯位的概念嫁接過度賦能數字生態,反而偏移了保障“人之尊嚴”的初衷。由于詞匯成分的改變,從“數字”觀察“人權”的變遷到“人權”遷就“數字”的改造,“數字人權”跨語際的等置關系造成了一定的錯位。簡單歸結至“信息人”身份立論,只不過是對“數字人權”的描述性而非分析性的研究。
綜合上述三點理由來看,通過“信息人”證成“數字人權”的路徑顯然并不可取。而且,對于“數字人權”的提法,有以下三點認識基本可以確定:首先,“數字人權”不是“數字人”的權利而是“人”的“數字權利”,保護對象是人而不是信息;其次,“數字人權”不是一項獨立的人權,而是一系列權利的束集,保障范疇是數字領域的延伸而不是超越;最后,“數字人權”不是人權的適用不能而是數字的治理缺位,保全內容是填補缺失而不是造就變革[20]101-112。總體上,人權在數字領域的確遭遇了困境,或許,作為話語力量的“數字人權”解讀能夠成為調和上述悖論的新路徑。
形式是功用的壓縮,形式表征常常隱含著功用價值,因而在分析詞匯理據之時,需要將其中壓縮的功用補充出來,才能夠更加全面地理解其語義。“數字”與“人權”的邂逅似乎成了歷史的有意安排,合乎情理地成為人權新樣態。但“數字人權”作為話語顯然比作為概念更具優勢,具體表現為在形式上已然獲得了穩固的話語印痕,在功用上又契合了數字時代對人權的期許。
在話語理論看來,話語力量實際上表現為一種話語“權力—權利”的運用形態,作為權力通過一系列排除、拒斥、否定、阻礙、掩飾等負面效果具有軟支配力,從而影響、改變他人的思想和行為,作為權利圍繞公共事務展開自由與平等的商討最終達成共識,并賦予秩序規范。由此,每個人都擁有表達自己的自由。數字社會嵌入現實社會之中,并且逐步高度重合,從小眾走向普遍,智能終端成為生活行為的一部分。“數字人權”作為某種知識或理念的集合體,往往同話語的權利和權力交織密切相關,是在特定情境中“從現象到本質、從溯源到發展、從建構到解構、從理念到制度”[16]150-165最直觀的表現形式。尤其在監控主義、平臺霸權等情況下給人權價值和保障帶來的沖擊與挑戰,導向了借助“數字人權”傳遞一些對人在數字領域行動的基本保障,從而逐步形成一種話語上的道德感召力和理論解釋力。這股話語自下而上、從民間到官方逐步得到重視和強調,同時依據話語中所提及的問題在制度和措施上有所回應,實現“數字人權”由純粹的“話語”轉向“話語力量”,附加了權力和權利的運作關系。
姑且不論“數字人權”能否被納入人權概念體系,從現實來看,“數字人權”已然形成了一種較為穩固的話語力量。2020 年7 月23 日,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將“數字人權”(digital human rights)作為新詞向社會發布[21]。2022 年3 月,中共中央宣傳部有關人權研究和宣傳的文件明確指出,要加強對“數字人權”的研究,并編寫相關教材。可見,“數字人權”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官方背書。在晚近的著論中,“數字人權”亦逐步替代“網絡人權”“數據人權”“信息人權”等詞匯獲得了較為穩定和廣泛的概念使用,加上流行的“數字+”構造,獲得了普遍意義上的社會認知。在國際交流中,簡練的漢語“數字人權”完全能夠承載其內含的英文釋義,甚至有概念輸出的趨勢,不論是維基詞條、新聞報道抑或學術論文,都出現了概念混用(定語替換狀語)的現象。這說明“數字人權”在事實上已經不構成跨語際溝通的障礙,實現了國際話語的通用理解。換言之,“數字人權”的修辭已蔓延至政治的會議室、法庭的審判臺乃至圍坐火爐的餐桌上。習近平強調:“要依托我國人權事業發展的生動實踐,提煉原創性概念,發展我國人權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22]“數字人權”正是中國近年來在科技高速發展生動實踐下所提煉的“原創性概念”,對此概念的討論和研究也是極為深刻的,具備搶占人權話語高地和學術研究空檔的優勢條件。因此,雖然“數字人權”在學術上的真諦和要義尚未統一,但是“數字人權”的能指②已然成為流行話語而為一般大眾所接受,從而獲得了話語力量,而這種話語力量有力地表現了數字對于人權的現實功用價值。
通過話語力量解讀“數字人權”首先需要面對的困境是話語破碎的現狀,而人權話語的完整性在于有效的整合。目前,“數字人權”的話語破碎特征大致可以從其三種話語載體中顯現出來。
一是法律型人權話語。“數字人權”的多數權利散落在部門法體系抑或單行法之中,甚至很多網絡內容建設與管理、信息化發展和網絡安全的內容僅在部門規章或地方性法規的效力層次上予以規范。在具體條文中,特別是效力層次較低的法規中,“數字人權”的話語指涉不可避免地具有模糊性,從而導致其規范效力下降。二是法治型人權話語。“數字治理”與“數字人權”是數字時代下的一體兩面,“一方面用數字技術實現對治理主體的‘賦能’,另一方面用法律規章實現對治理客體的‘賦權’”[20]103。法治話語中的“數字人權”破碎,表現為政府與市場在保障人權過程中責任推諉,被風險防范模式選擇結果規制或提前阻卻的人權秩序構建,以及技術法律化還是法律技術化的操作理念未能建立起平衡與溝通的機制。三是法理型人權話語。重新解釋數字領域下人的存在、起源以及未來的問題,能夠為“數字人權”實踐提供超越時空的方向指引和預設效力。現有討論中關于“數字人權”的權利構成、道德基礎乃至人權屬性都未能達成統一共識,政治、法律、道德與科技四種要素交織且瑣碎,實現“把對數字科技的掌握和運用奉為‘權利’并將其歸屬于‘人權’,提煉概念,普及理念”[23]道阻且長。
破碎的現狀突出整合的必要。整合的過程是“一種不間斷的精神上的驗證和續造的現實,只有基于這一過程,此種現實才是有現實性的,或者說無時無刻都不間斷地一再重新成為現實”[24]26。“數字人權”絕不是一個靜態的運用數字的生活顯像,而是存活于持續性的重新體驗之中;通過數字領域之中動態的“在個人之中和從個人之中”的人權體驗,“數字人權”才能夠被建構出來。
具體而言,作為話語力量的“數字人權”并未試圖塑造一種迭代的人權新形態,也無意成為一種獨立的人權新類型,更不是致力于構造一種獨特的人權新集合,而是重在強調“數字人權”作為人權理念在數字領域的延伸(或稱為“數字技術對人權觀念的革新”),將之視為一種整合性的話語力量,推動人權體系自內涵基礎到保障邏輯進行變革,析出“數字”與“人權”之間的關系結構,賦予“數字人權”概念正當性。在此意義上,“數字人權”可以理解為“對于個人在物理或虛擬領域中的身份和行為相關的數字數據的基本人權保護的延伸”,簡言之,“是指圍繞數字化個人數據的人權”[25]。
“數字人權”的核心要義在于,在數字時代的多重變革中重申人之主體性,展現數字之于人權的功用價值,指引人權保障的前進方向。首先,人是意義的動物,無意義的人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生命的意義也是人區別于萬物并突出主體性的核心所在。在數字化過程中,人之主體性內涵中難以量化的向度都被無情地抑制和摒棄,造成主體性消解和意義感退化[26]。“數字人權”作為一種話語力量凝練明定作為主體的人在數字領域的意義,以對抗數字技術對人的異化與奴役。其次,建立在大數據收集以及算法分析的基礎上,數字賦能國家治理擁有廣闊視野,將人權保障升級到一個新的階段,數字生活亦為民意調查和市場研究提供了豐富的工具。“數字人權”的功用價值有助于紓解人權泛化的疑慮和數字歧視的擔憂,形成以人權約束數字、數字推動人權的話語體系。最后,數字時代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未來“新”的形式、規范和關系,“數字人權”議題則承載了“舊—新”關聯的職責。這種潮流話語力量表現了現世對未來人權保障的期許,通過抽象話語表達審視現實人權問題,在解構人權挑戰的同時強化人權理念,指引數字時代“人民幸福生活”的方向。
數字時代的運轉需要海量數據的支撐,因此,數據的收集、使用、流通、交易等行為構成了數字社會的基本運行模式,“數字人權”的構建也必然奠基在數據之上。換言之,“數字人權”話語的核心在于“數據”,圍繞“數據”所關涉的“權利—權力”的矛盾均屬于“數字人權”的話語涵攝范疇。
“數字人權”應圍繞“數據”這一核心,根據人權話語的基本結構來進行整合,參考人權話語所包含的“主體”“客體”“內容”“關系”的基本結構,最終可以形成相互關聯的身份整合、概念整合、功能整合、價值整合。上述結構整合中,不單獨局限于某一類別,還總括四種整合之間的邏輯關系:身份整合預設了主體正當的前提、概念整合復合了認識客體的方式、功能整合生成了續造內容的過程、價值整合更新了存續關系的基礎。
人權強調人的主體性,但人權話語演化過程中人的存在卻不是固定的、靜止的,其作為“一種精神現實存活于精神生活的變化之流中”[24]38,主體的人也一再更新體驗,代表業已常規化的體驗。換言之,人的存在隨著人權語義的擴張在不斷涵括新的身份。作為人權話語整合的“數字人權”概念,在主體話語上昭示了人權主體自溯源到發展的不同身份屬性,包括生物人、關系人、權利人乃至信息人的面相。人的自我認知并非一個需要堆砌或滅絕的東西,其必須透過時間來得到發展,變得更加細致成熟,并且最終要與本體結合在一起。比照不同的參照系,人的特征呈現不同的面向:比照自然參照系,人依賴生物屬性的特征維持存在;比照他者參照系,人作為社會關系的組成實現存在;比照共同體參照系,人通過集體意志的權力彰顯存在;比照互聯網參照系,人借助數據信息的擁有映射存在。因此,“數字人權”的身份整合所形象描述的并非具體存在的個體,而是在人權交流特別是在數字時代中,在社會性和精神性方面積極活躍的、主動的人的生活形式。透過歷史性和持續性人的身份整合,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數字人權”都具備了明確的面貌形象。
此外,在“數字人權”的話語描述中,人的多維特征被放大,分別被賦予了獨立的身份,這些身份又因隸屬同一個體而相互聯系。“數字人權”分散地提供對各種需求的尊重,取代具象于某一個體或集體的訴求方案。這些需求可以被視為某種抽象人格的聚合體,進而代持人權話語。也就是說,在數字領域內,身份并不依賴某個人而是依托某種需求(社會與精神的體驗)而存在。顯然,一方面,“數字人權”昭示了數字殖民的加持身份;另一方面,“數字人權”也預設了數字身份的存續方式,為主體的正當性提供了前提。
整合“數字人權”概念,必須得有相應的可行路徑。人類歷史經歷了三次時代轉型,農業時代,將人從生存的需要中解放出來;工業時代,將人從自然的需要中解放出來;數字時代,將人從物質的需要中解放出來。社會由匱乏過渡到豐富,欲望不斷滿足和翻新。面對新的時代風口,有學者整理出三種“數字法學”的演進路徑,分別是方法論、認識論與本體論。方法論路徑下,“數字”被視為一種拓展方法、革新策略和優化路徑,典型概念是計算法學;認識論路徑下,“數字”被視為由歸納演繹向數據分析、由知識理性向計算理性、由人類認知向機器認知的范式轉型,代表概念是人工智能法學;本體論路徑下,“數字”被視為伴隨“物理時代”轉向數字時代的本體重建和代際轉型,范例概念是數據法學[27]。然而,“數字人權”概念并非意圖支持某一路徑,而是力圖整合相對孤立和分散的有關數字領域的人權研究。整合意義下“數字人權”將圍繞數據作為人權保障核心,借助算法與智能作為手段,將三種路徑均凝練在“數字”概念的涵攝范圍,對數字領域內的人權挑戰予以回應。這種包攬式的整合事實上營造出了“數字人權”的體系構造,明確的概念不易造成概念混淆,從而增強了話語的傳播力和指向性。
“數字人權”的話語能夠改變具體權利的分散狀態,實現對某些權利的統合,從而使人權愈加凝練。“數字人權”關注的相當多權利構成具有復合性,這種復合性表現為傳統人權的穿插疊加,包括生存要素、發展要素,甚至作為某種財產的權屬訴求。以個人信息為例,其不單單是準入數字領域生存的必要條件,也是數字發展的重要基礎,還是一種信息資產。這種特征源自數字領域內權利附著方式的單一化,不同“數字人權”均需依靠數據作為承載方式。進而,在“數字人權”的話語中,人權保障在形式上趨于統一、在運作上趨于合一、在概念上趨于統合,因此,話語表述可以逐漸在人權這一概念下實現整合,從而構成對當前愈加膨脹的人權體系的“反動”。
除卻關系的雙方,“數字人權”體量最大的部分是具有整合作用的集體生活方式。這一過程能夠將某種精神意涵設定為共同性的,或者強化對其共同性的體驗,實現強化共同體和參與者生活之雙面功能[24]43。而在數字時代,最能夠代表這種集體生活的共同性無疑是人權所面臨的威脅和困境:網絡化、數字化、智能化帶來的智慧社會新業態、新模式,在很多方面都深刻改變著傳統人權的生活顯像,使得新時期的人權保障面臨著艱巨考驗[28]。面對持續噴涌和放大的人權“黑洞”,制度與機制被倒逼衍生出諸多補救性的權利,包括個人信息權、數據隱私權、網絡言論自由權、免受監視權等。“技術進步的使用方式削弱了對國家安全機構大舉侵入我們日常生活的問責制。更糟糕的是,我們已經看到類似的權力拓展到私人機構,所有這些都是基于政府為了確保公共安全而尋求迎合的風險的理由,表面上為了公共利益而暗中部署權力,并對外部或自我施加沉默。”[29]權利的運行就是具有整合作用的功能運作,這些權利是否客觀或是能否解決問題并非核心問題,而是在某一方面能夠同步大多數人體驗的立場,對抗數字變革的侵蝕。進一步而言,類似功能整合持續地創造“數字人權”的生活顯像,更新和續造其效能,完成了“數字人權”形式性的整合。
實質上,“數字人權”的話語承擔著防御權力濫用、維護數字秩序等多項功能。防御權力濫用是首要功能,有助于對政府利用信息技術進行社會管理和克減公民權利進行必要限制[30]。維護數字秩序是基礎功能,體現為國家通過架設數字基建、設定網絡使用協議、懲戒數字霸凌等,與個人在制度性保障方面的合作效果相似。“數字人權”可以說打破了人權功能的壁壘,整合了主體防御與合作的意愿,通過網絡的高速特征及時發揮了保障人權的作用。在現實使用中,話語的獨特特征又代表了整合主體不斷體驗的過程,能夠在較短時間內暴露問題、解決問題,最后通過話語固化為某種秩序構造。另外,作為話語力量的“數字人權”,還承載著輿論監督的功能,不斷敦促數字領域的治理效能問題,要求在治理過程中考慮人權,將人權作為決策的重要參考條件。
“數字人權”并不具備獨立的價值屬性,但“數字人權”可以通過價值整合為其自身奠定穩固的價值基礎。人權的存續實質上依賴價值,只有作為意義的人權才是一種現實存在,由此與形式實現同一。Bachelet 曾強調:“數字革命沒有哪一部分不能或不應該從人權的角度來被審視。”[31]參考Life 2.0的數字生活世界表述,Risse 使用了四個基本價值,引導我們在數字世界的數據知識體系中獲得我們需要的保護和權利,這些價值分別是福利、自主(獨立決策)、尊嚴(尊重、非奴役、非侮辱性的待遇)和自治(對領導的控制)[32]14。這些整合后的價值不是某種任務或目標,或者“數字人權”只是其實現手段,而是恰恰相反,它們為“數字人權”提供正當性基礎,構成了“數字人權”作為人權的實質性要素。對人們而言,“數字人權”意味著一種激勵人心的體驗關聯,所宣示的價值正是其作為在數字時代中體驗的統一體,人們體驗到了“數字人權”,進而話語力量被普遍性地整合。
聚焦個體之上,“數字人權”作為話語力量有利于更加全面地照顧到多元價值,一些受限于具體條件而不能在現實中得到有效保障的小眾價值可以被更多地認知到。這意味著,一些被邊緣化、地域化、文化化的人權價值,可以確實形成一種力量,去要求某項獨立權利而不被干涉。這對不斷更新價值體驗的人權概念而言也是極為有利的,有利于在非歧視原則基礎上最大程度地尊重人的多樣性。
當然,以上所述身份整合、概念整合、功能整合和價值整合表現出了作為話語力量的“數字人權”對人權保障的融貫性優勢,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其不適合作為某項獨立人權的可能性。“任何技術應用在不同階段總會存在各種局限性,算法治理不應當以限制算法應用為目標,而是應當考量在算法應用過程中是否存在對既有權利的減損。”[33]虛構的主體、復合的客體、繁雜的內容和多元的價值都同日益精細化的規范體系相抵觸,只有在話語構造中它們才可以獲得容身之地,在保持開放的同時來衡平“權力—權利”的矛盾。
在對“數字人權”自身結構進行整合的同時,還需要關注對外部權利系統,即人權話語表達中關于話語所代表的利益體及其訴求的整合。在倫理意義上,人權被認為具有內在性、固有性和不可剝奪性三大特征。那么在數字領域中,究竟什么能夠被稱為人被“自然”賦予的且不可剝奪的權利,又是什么能夠讓權力寄居其上?答案是“數據”。在數字時代,人的存在本身以及行為活動都是數據的生產過程,“數字人權”則是人權在數字領域的“表達式”,在體系的建構上,“數字人權”突出表現了話語的聚合特征。遵循結構功能主義的原理,以“數據”作為核心要素構建數字領域中人權話語的體系,可以基于“權力—權利”關系將“數字人權”區隔為四象限模型,關于數字的人權訴求能夠被整合到四象限中,而每一象限內的人權話語均反映了特定的互動關聯,據此衍生出具體象限的話語約束范疇。
對四元關系的梳理,事實上包含了一種話語觀察的對象化邏輯。“雖然在任何一種語言中有一些語言所不能表達的東西,可是總有可能構成一種高一級的語言,能夠把那些東西說出來。”[34]“對于一個語言系統的理論認識與反思,不能由它自己而完成,必須經由另外一個獨立于它、在它之外的語言來完成。”[35]對于作為話語體系的“數字人權”,可以通過人權話語的視角進行認識;而對于作為話語體系的“人權”,則需要通過權力(權利)話語的視角進行認識。只有超出“數字人權”乃至“人權話語”,克服視野限制,才能將觀察“數字人權”的視角本身對象化,形成對“數字人權”整體的知識構成。因而,建構四象限結構的第一步,是觀察“數字人權”中的權力(權利)話語關系。
從整體上看,對數據的操作無非兩個向度:生產與控制。生產數據代表了權利,控制數據代表了權力。而無論哪一向度,都存在量的積累所導致的質的變化。在數據的積累過程中,個體生產數據并擁有全部數據的權利,這是第一階段初始孤立的狀態假設。在網絡互聯的關系之中,個體總會涉足各社群并被吸納為其中一員③,這意味著必然會讓渡部分個體數據進行知識分享,這就形成了一個公共分享的數據池,依賴數據池中內容的相互作用生成新的屬于社群的公共數據,這是第二階段現實互聯的數據狀態。“針對由個人信息衍生而來的數據資產,自然人享有部分權益。不過,這種權益并非通常意義上歸屬于特定個人的具體權利,而是被融入群體權益之中。”[36]上述階段的數據均處于開源狀態,即可以被主體任意儲存和使用,各主體之間也是平等關系,因而不論是公共數據還是個人數據,都還停留在權利層次。當公共數據量擴張到一定量級,個人數據處理能力不足以應對大數據流量,而與之相對的企業在數據存儲和計算力方面均體現出絕對優勢。這種絕對的算力懸殊意味著控制,進而企業(平臺)與享受其數據處理結果的個體形成明顯不對等的關系,這就突破了權利空間而邁向了權力領域。換個角度來思考,相當于用戶對數據使用權的讓渡換取企業(平臺)算力,企業(平臺)在獲得數據控制權力的同時,還面臨用戶基于數據所有權的監督壓力,既來自用戶個人簽訂的服務契約,也來自用戶社群的輿論風向。進一步突破企業(平臺)所提供的平臺算力,國家作為龐然大物構建了數字領域的基礎設施,甚至可以說,國家就是算力服務的最大供應商。因此,國家站在算力的頂端,成為最大的數據控制者,即權力的頂端。“數字人權”的四元關系,如圖1 所示。

圖1 “數字人權”的四元關系
以上所描述的四元關系的劃分是根據信息開源屬性、數據計算能力以及現有用戶畫像所作的抽象概括。從數據起底,在互聯的背景下認識數據和算力之間的交換關系,由此可以聯系出幾方終端主體。事實上,所謂企業(平臺)和社群的畫像并非截然區隔的,雙方都處在某種緩沖地帶,是“準”權力和權利的變種。但在關系分析中,將二者剝離出來也是代表了其話語力量的日益增長,那么,曾經的例外情形就需要進入普遍性的關系中。
依據數據在生產端與控制端的四元互動關系,可以將私權利、公權利、私權力和公權力分別安置在“數字人權”的坐標系之中。人權框架最重要的補充是以人之主體性作為對象的權利話語,因而被區隔的四個象限實際上代表了人權主體在數字領域所承擔的四種角色,以及需要的保護性話語。人權話語的數字譜系:四象限結構,如圖2 所示。四象限區隔分別為:保護個人作為個體認知主體(知道者)的權利、保護個人作為集體認知主體的角色的權利、保護個人作為個體認知客體(已知者)的權利、保護個人作為集體認知客體的角色的權利[32]14-15。

圖2 人權話語的數字譜系:四象限結構
上述區隔結構仍然可以從最為抽象的人本身出發進行解釋。首先,人們作為個體認知主體運作,被視為信息學習者或知識者的形象,他們致力于探究某些基礎秩序,包括如何獲取數據以及誰應當擁有數據。其次,人們是集體認知主體的一部分,他們通過這種身份建立或維持某些合規秩序,要求社群中其他主體遵守并維護這些規范,扮演著信息環境的維護者角色。再次,人們作為個體的認知客體,通過信息共享規則了解他人,這一角色是信息持有者或提供者。人們揭示了關于數據分享的有限性以及我們應當透露多少數據取決于互動關系的緊密程度,越來越意識到可以從我們的行為中收集或推斷的數據導致被跟蹤和監視,甚至可以通過主動分享數據換取影響力。最后,人們是集體認知客體的一部分,運用這種身份擴充關于集體的知識庫并幫助確定如何處理集體數據,扮演著信息內容的貢獻者角色。
具體而言,四象限結構主要描述了數字譜系中的人權訴求,包括“權利”主體向公權力的主張以及私權力對“權利”主體承擔的義務。就訴求的單方向指向的問題,對公權力而言,在權利邁入國家建設的數字基礎設施那一瞬間,就意味著對數據讓渡的允諾,相當于構成了經典理論中人權與主權的關系,人權主張只能由權利一方主張;對私權力而言,平臺算力與個人數據交換是基于平等的服務契約,因而在這個方向的人權訴求并非權利主體直接向私權力主張,而是通過權力關系的傳導作用,借助國家規范對平臺秩序進行約束,私權力主動承擔對權利主體的義務從而實現人權訴求。換言之,所謂的私權力和公權利可以間接視為“準”公權力和私權利,企業的權力最終需要傳導至國家,而社群的權利則表現為個人的集合請求。
進一步落腳在人權話語的劃分上,就需要將關于數字的人權訴求整合到四象限之中。由于學界關于“數字人權”尚未有共識性的權利清單,故而以聯合國相關文件作為基礎④,將其中所列權利清單填補在四個象限內,完善說明該“數字人權”話語結構的合理性。在第一象限中(公權利、公權力),“數字人權”扮演信息環境的維護者角色,整體數字環境的舒適是基本話語構成,所衍生的話語包括國家數據安全、網絡環境的開放等要求[37-38];在第二象限中(私權利、公權力),“數字人權”扮演信息學習者角色,準入以及行動將成為人權話語的重中之重,故此話語內容一般表現為數字受教育權、言論表達自由等要求[39-40];在第三象限中(私權利、私權力),“數字人權”扮演信息持有者角色,重視數據擁有和交換的價值,個人信息以及隱私保護無疑是話語的核心[41-42];在第四象限中(公權利、私權力),“數字人權”扮演信息內容的貢獻者角色,特殊群體的特征被集體數據放大,因此彌合數字鴻溝以及輔助性措施的話語得到強化[43-44]。
綜上所述,盡管“數字人權”四元關系追求穩定的結構,但在理論闡釋上仍然存在不甚周延的問題。其一,人權對于私主體之間的適用仍需要借助國家作為權力中介,而主張將人權直接適用于存在支配關系的私人關系中無疑構成了對契約自由、意思自治的威脅,擠壓私領域的自主空間。上述矛盾造成話語結構中私權力并不受個體制約,相對于承擔義務,更多是在接受管理。較為直觀的例子表現在網絡暴力信息中,因為對政府、企業、社會組織乃至公眾是一體約束的[45]。其二,雖然數字技術能夠極大地便利個體歸屬某一社群,并且社群往往能夠背靠龐大用戶對權力主體形成一定的制約壓力,但作為權利的承載主體其形象是模糊的、松散的。公權利更類似一種意志的集合體,相對而言缺少實際的操作渠道,只能寄希望于個體的合力或者國家的照顧。極端些說,社群角色甚至只是為了整合話語而僅存在于精神世界的意志體。盡管存在上述問題,但是數字譜系的編織仍然可以為數字時代人權話語的整合搭建基本的邏輯關系。
再次重申,“數字人權”并非具體某項人權,而是人權話語在數字領域內獲得較為矚目的整合力量。人權具有獨立的法理證成模式,它不是一蹴而就的口號或宣言[46]。事實上,絕大多數“數字人權”的內容都可以被經典人權所覆蓋,為數字冠以人權屬性只會徒增無效人權概念,導致人權泛化。采用未列舉權利之說,實在過于臃腫,既然能夠在既定框架下解釋又何必對法律機體進行增生行為。目前,關于“數字人權”的立與破,實際上是一種概念的創新和結構的穩定之間的沖突矛盾。與其糾結于“數字人權”作為獨立概念進入人權體系,不如將之視為一種話語力量,凝練中國在數字領域對人權保障的一些成果。要言之,“數字人權”是我們找尋與認同一條屬于中國自己的人權現代化發展道路的一個話語縮影。數字技術利弊皆有,毀譽參半,既給我們饋贈,又讓我們付出沉重的代價。可以預料的是,未來“人權”與“數字”兩個概念將不斷糾葛,衍生出更多的新興權利,而我們需要做的,就是不斷對數字時代的新體驗進行整合,或是對表征的人權話語在理論層面不斷形塑,不斷探索數字時代如何確證人的主體性問題。
注釋:
① Web 1.0 為“可讀”,Web 2.0 為“可讀、可寫”,Web 3.0 為“可讀、可寫、擁有”。Web 3.0 是關于萬維網發展的一個概念,主要與基于區塊鏈的去中心化、加密貨幣以及非同質化代幣有關。Web 3.0 以強調數據價值歸屬為核心,具備去中心化、數據自有、數據互聯、保障隱私、高度智能化和永久保存的特征。
② 費爾迪南?德?索緒爾的語用學著作中提及,語言符號連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稱,而是概念和音響形象,并且用“所指”和“能指”兩個術語分別代替。參見:費爾迪南?德?索緒爾的《普通語言學教程》,高名凱譯,商務印書館,1980 年,第101—102 頁。
③ 最為直觀的社群劃分可以參考“用戶標簽”。用戶標簽是指信息處理者為了方便發現和識別自然人基本特征,對自然人個體的特殊屬性進行高度提煉而形成的特征標識。除識別自然人基本情況外,還包括對用戶群體的精細化分類。參見:參考文獻[36],第102—103 頁。
④ 筆者選擇參考2017 年6 月27 日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通過的決議《互聯網上人權的促進、保護與享有》作為權利清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