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見到江小山,是去年四月初八,朋友拉我去湊合一個飯局。他經過十幾年的打拼,已經成了化妝品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飯局上有幾個女孩,說實話,化妝品行業(yè)漂亮的女孩太多了,江小山在中間相貌不算出色的,可她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標準的丹鳳眼,眼角上翹。
飯局熱熱鬧鬧,江小山滴酒不沾,自始至終跟座上的人保持一份客氣與距離。飯后,大家要散去,我主動加她的微信,“江小山,時間還早,我們出去走走吧。”四月初的晚風那么溫和,我和江小山走在河邊,風吹亂了她的發(fā)梢。我點支煙問,“你真是做化妝品的?”江小山狡黠一笑,反問,“不像嗎?”我說,“不像。”“那你說我是干什么的?”
那晚我失眠了,輾轉反側翻看江小山的朋友圈,可她的朋友圈設了限制,只能看最近一個月的內容。第二天早上,我跑到朋友的辦公室說了一大堆廢話,說江小山如何漂亮,如何優(yōu)雅。朋友靠在椅子上,瞇著眼睛聽了半天才問,“你不是喜歡上這個女人了吧?”我說,“沒那么嚴重。”朋友直接說我和江小山不般配。我問哪里不般配了,他摸摸鼻子說聞出來的。
我早看不慣他那副愛情專家的模樣,如果他的鼻子真的如此管用,就不會頭頂一片非洲大草原了。心里一窩火,我竟然忘了問江小山的詳情,破口罵了句朋友,朋友裝出大度的樣子,揮手讓我出去,一副走著瞧的模樣。
朋友其貌不揚,但是上天賜予他一種奇怪的天賦——無比敏銳的嗅覺。以前我和他經常玩一個游戲:用黑布蒙上他的眼睛,我在兩米開外的地方打開香水蓋子,他竟然能準確無誤地說出一百多種香水的名字和特點,甚至還可以說出它們的前調、中調、后調。
正是靠這種天賦,朋友成立了自己的化妝品公司,研制出來的香水成為市場上的搶手貨。就在事業(yè)如日中天的時候,朋友卻迎來了人生的滑鐵盧——徹底毀在了一個女人手里,這個女人就是他的前妻陳璐。在外人眼里,兩個人郎才女貌,是一對讓人羨慕的組合,誰也想不到,這個女人竟然會背叛他。
她的背叛沒有露出半點蛛絲馬跡,直至孩子出生那一刻。不過這次朋友不是用鼻子聞出來的,而是用眼睛看出來的,孩子卷發(fā),黑皮膚,雖然沒有純種非洲人那么黑,但是一眼可以看出是黃種人與黑色人種愛情的果實。
朋友惡狠狠地罵道,這個女人,竟然跟一個非洲客戶搞上了,那家伙健壯得像只金剛。據(jù)說陳璐每天更換一種香水,給朋友擺了一個迷魂陣,成功騙過了他那只無比靈敏的鼻子。
朋友心理上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樣的現(xiàn)實,他歇斯底里地問陳璐,你愛過我嗎!陳璐冷漠地回答,你根本不懂女人。這話侮辱性極強,一個整天研究香水、自詡聞香識女人的男人竟然不懂女人?最終,朋友做出了一個瘋狂的舉動,他寧愿舍棄一部分財產,也要把這個99.9%不是親生的孩子爭奪過來。我知道,朋友其實恨自己甚于恨陳璐。
以后,朋友一蹶不振,嗅覺的天賦也隨之消失,研制出的香水很快淪為二流的大路貨,只能靠飯局上結識不同道上的人物來維持局面。
二
多年來,我和朋友始終保持著一種簡單的雇傭關系,我這里也是他消磨寂寞的好去處。果然,十幾天后,朋友主動來找我。每次爭執(zhí)過后,我們并不需要給彼此道歉。
朋友去了趟世界香水之都格拉斯,那是座位于法國藍色海岸的南部小城,那里以一部小說《香水》聞名于世。朋友身上還留著香子蘭、茉莉花、玫瑰的味道。他給我?guī)硪缓姓谒陕肚煽肆Γ€有一件印著艾列納頭像的T恤。艾列納在香水界擁有崇高的地位,正如諸多文章所贊,就像莫扎特之于音樂,他以一名嗅覺詩人的纖細,探索著調香師遇到的種種難題。
彼得也帶來了,陳璐留下的混血兒,朋友抱在手上,嬰兒車停在門口。彼得一歲多,剛開始學說話。朋友說:“最近給彼得請了個語言老師,一個英語專業(yè)的大學生。”我從朋友手里接過彼得,混血兒長得好看,濃密的卷發(fā),高高的額頭,眼睛又大又圓。膚色比剛出生的時候白了一點,看上去很健康。
朋友問,“看過《香水》這本小說嗎?”我說,“沒有,看過電影,挺不錯的一個驚悚故事。”“誰掌握了氣味,誰就控制了人心,早知道沒看過就給你帶上一本了。格拉斯是嗅覺的天堂,也是天才聚集的地方,那里不少香水師能分辨出超過一千種香味。”朋友摸著自己的鼻子做出一個夸張的表情,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藍色的小瓶遞給我。聞了聞,是玫瑰的香味。朋友說,“這是冷煉出來的玫瑰香精油,從格拉斯帶回來的,我準備用它研制一款以愛情為主題的香水。不過架構配方得花點時間,也許兩個月,也許要一年,誰知道呢?研制出來后,你得為它寫點兒東西。”
彼得開始在我手里鬧騰,哇哇哭起來,怎么哄都沒用,應該是餓了,朋友接過手去,趕忙從嬰兒車里找出奶瓶,讓彼得含住奶嘴。沒娘的孩子真可憐,我終于忍不住問,“陳璐現(xiàn)在在哪里?”朋友聳聳肩膀說,“好久沒聯(lián)系了,鬼知道她在哪兒。”朋友不想提陳璐,轉移話題,“還在想那個江小山嗎?你該認真交個女朋友了,交個女朋友對你寫東西有好處,要是江小山沒有男朋友,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朋友從格拉斯回來似乎變了,一反那天的態(tài)度。我咧嘴一笑,不置可否。
朋友不知道,就在前天我跟江小山見過一面。是江小山微信約我的,我們的見面地點在城南的尚品咖啡館,江小山一身白色運動休閑裝,她笑說,“不會以為我是想跟你約會吧?”我說,“約會我也不介意。”“想得美,我們剛認識,還沒到這地步。”江小山又問,“聽說你朋友是化妝品界的一位傳奇人物?”我趁機把之前和朋友玩的游戲說給她聽,江小山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相信世界上有嗅覺這么發(fā)達的人。“我想跟他學習研制香水,怎么樣?”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我略帶失望,說,“你不會是想竊取商業(yè)機密吧?”江小山輕輕地“呸”了一聲。
我說,“可能要讓你失望了,他廢了。”“什么意思?”江小山問。“這里廢了。”我指指鼻子。“什么原因?”“可能跟感情變故有關。”我不想說太多朋友的感情故事,江小山也沒有追問下去,而是說,“有沒有想過你朋友是患了抑郁癥?”我恍然記起自從陳璐背叛后,朋友再也沒有開心地笑過了。我問,“你怎么知道的?”“誰叫我是心理醫(yī)生呢,或許我能給他提供一些幫助。”江小山終于肯坦誠自己的身份,“香水可以治療某些心理疾病,我剛從國外回來,那天是慕名去參加飯局的。”
三
朋友越來越反常了,好長時間不見蹤影,這可不是他的作風。早上終于來公司,我把撰寫好的一疊文案送到他辦公室,他把文案隨手丟在桌上,心不在焉地說,“這事你決定好了。”這是不尊重他人的勞動成果。態(tài)度冷漠,記憶力衰退,注意力不集中……朋友的抑郁癥似乎越來越嚴重,我得快些讓江小山為他治療。
從朋友的辦公室出來,走廊上,看到一個年輕女孩在跟彼得玩耍,她主動禮貌地跟我打招呼,“你好,我叫王婭,彼得的語言老師。”是個面容姣好身形苗條的女孩,眼睛里含著羞澀。我問,“聽說了,還習慣吧?”“習慣。”王婭低聲回答。
朋友分明在門口張望,遲疑著又縮了身進去。半個小時后,他來到我這里,順手關上門。剛坐定他就問,“你覺得王婭怎么樣?”從臉色可以看出他有滿腹的心事。我說,“第一次見,挺好的一個女孩,看得出她很喜歡彼得。”“是嗎?”朋友站起來,望著樓下的王婭和彼得,倆人用手比畫著,應該是王婭在教彼得玩一個游戲。朋友轉過頭,吞吞吐吐地說,“我想……我得為彼得找個媽媽了。”我說,“你指的是王婭?”“是的,”朋友吞咽舌頭艱難地說,“我可能喜歡上王婭了,可是……她比我年輕那么多,你說她會喜歡上我這樣的中年大叔嗎?”
朋友快語無倫次了。我問,“王婭有男朋友沒有?”我擔心朋友橫刀奪愛。朋友回答,“我觀察過,這么長時間從沒見她跟任何男人有往來。”“王婭知道你喜歡她嗎?”“我還沒向她表白,我沒有信心,要是她拒絕了怎么辦?”“你跟王婭有沒有過私密接觸?”“平時除了關于彼得的,幾乎沒有其他交流……不過,上周我們去了趟倫敦,彼得也去了。我說要去考察當?shù)氐幕瘖y品市場和最新產品,我不懂英文,要她一起去,其實根本不是什么考察,是我找的一個借口而已。這不是她的職責,我以為她會拒絕,她竟然答應了。一路上,我不停地演戲,帶著她和彼得在各種商場瞎逛,中間我們還去了泰晤士河,大英博物館,圣保羅大教堂……”
朋友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著名景點,我快記不住了。朋友嘆氣,說,“可是我們還是沒有太多交流,我怕她看出我的心思。為了這事,我整晚失眠。”我想放松朋友緊張的心情,于是問,“那款愛情主題的香水研制得怎樣了?要是把它送給王婭或許管用,哪個女人不渴望擁有一款獨屬于自己的香水呢。”朋友眼睛一亮,說,“是啊!用從格拉斯帶回來的精油,研制一款獨一無二的香水送給王婭。大的構思我已經想好了,前調是郁金香,中調是玫瑰香,后調是雪松。”
可是,朋友激昂的情緒馬上降落下來。“不過這家伙不管用了。”朋友指著自己的鼻子,“頂級的香水必須經過香水師的鼻子,我現(xiàn)在只能依靠一些冷冰冰的數(shù)據(jù)制作香水。這樣的香水是沒有靈魂的。我完全沒有以前的靈感了,那種充滿愛情浪漫氣息的香水,現(xiàn)在根本沒辦法研制出來。你知道沒有靈魂的痛苦嗎?”朋友嘴里幾乎要噴出火焰,像一頭受傷的獅子,沉悶的聲音里勇猛的氣勢還在。
“你有辦法嗎?”朋友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臂,簡直是一副哀求的口吻。我說,“我有什么辦法,要不問問江小山?或許她有辦法。”“江小山?哪個江小山?”朋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時竟然想不起江小山是誰。我提示說,“就是那天飯局上的那個江小山。”“哦,”朋友想起來了,“她有辦法嗎?”我說,“可以試試,這個我可說不準。”“好吧。”朋友顯然并不相信。
四
倆人在會議室見面,沒有談起抑郁癥,而是談起了香水,江小山一身職業(yè)裝,外表干練,說話干脆。
“我想向你學習研制香水。”江小山說。
“學習制作普通的香水,還是想學習研制頂級香水?”朋友甕聲甕氣地回答。
“當然是頂級的香水。”
“研制頂級的香水不是想學就能學會的,得靠天賦。”
“什么天賦?”
“嗅覺,敏銳的嗅覺。你能嗅出多少種香味?”
“十幾種吧。”
“太少了,至少要一百種以上,而且要能判別出每種香味的細微差別,這就像水里含的微量元素,非常重要。”
朋友好歹是化妝品界響當當?shù)娜宋铮桓本痈吲R下的氣勢,語氣有些尖刻。
“你能嗅出多少種?”江小山不服氣地反問。
“幾十種吧,以前肯定更多。這里出了問題。”朋友指著自己的鼻子忍不住沮喪起來,一點不像成功的企業(yè)家。
朋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訕訕地問,“聽說你是心理醫(yī)生,能幫助我恢復嗅覺?”
“多長時間了?”江小山沒有介意。
“一年多了,看過醫(yī)生,醫(yī)生說可能是抑郁癥所致,吃了不少藥,根本沒有效果。”朋友迫不及待地問,“你有辦法嗎?”
江小山回答,“抑郁癥導致嗅覺退化,第一次遇到,沒有把握,不過可以試一試。”
“那就試一試吧。”朋友泄氣地靠到椅子上,一副死馬當活馬醫(yī)的神態(tài)。
從朋友的辦公室出來,我悄悄問江小山,“怎么樣?有得治嗎?”江小山沒好氣地回答,“又不是什么絕癥,怎么沒得治。”
江小山不愧是心理醫(yī)生,她沒有急著治療,而是先和王婭成為了朋友。短短幾天時間,已經觸及女孩的內心世界。
她摸著彼得的卷發(fā),說,“好可愛的孩子。”
王婭點頭說,“是的,我喜歡彼得。”
“有男朋友沒有?”
“沒有。”
“以前談過戀愛嗎?”
“大學談過一次,早分手了。”
這一問一答,像大姐盤問小妹。
江小山感慨地說,“愛情多么美好啊,像香水一樣迷人。”
王婭臉上泛起了漣漪,問,“小山姐,你有男朋友沒有?”
朋友的公司環(huán)境優(yōu)雅,空地上種了各種花卉,幾乎每個月都有花朵盛開,這個時候六月雪開得正旺。江小山隨手采摘一片六月雪花瓣,放在掌心,輕輕一吹,花瓣落入草叢中。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為什么這么說?”王婭驚訝地問。
“男朋友是大學同學,畢業(yè)后我們一起去美國追求自己的事業(yè),現(xiàn)在我回來了,他留在了那邊,我尊重他的選擇。”
“你在等他?”
江小山嗯一聲,不想談論自己的愛情故事,轉問王婭,“喜歡香水嗎?”
“喜歡。”
“你覺得彼得的爸爸怎么樣?”
“接觸得少。”
“他患上了抑郁癥,平時多關心點兒他。”
“是嗎?這個我沒覺察到。”王婭紅著臉回答。
江小山給朋友開出的是治療抑郁癥最常見的藥,氟西汀、帕羅西汀、舍曲林,并無特別之處。朋友犯嘀咕,“這些藥別的醫(yī)生早開過了,沒有任何效果。”江小山自信地說,“按時服用即可,聽我的沒錯。”
為了朋友的治療,我們四個經常聚在一起探討一些輕松的話題,香水,愛情,電影,文學,旅行……彼得躺在嬰兒車里,或者王婭抱在懷里,牽在手里。這時,江小山像個撥弄人心弦的小精靈。
“聽說你正在研制一款愛情主題的香水,跟我們說說香水跟愛情的關系。”
朋友回答,“香水能讓愛情面對歲月時激情不減,因為它擁有自己獨特的香味,作為彼此的許諾,成就愛情里永恒的氣息。靠近它,感受它,你會發(fā)現(xiàn)香水與愛情之間的纏綿,就像是一見鐘情的悸動。還有,香水是送給摯愛的人最好的信物,我一定要把這款香水研制出來。”王婭在場,朋友感情充沛,像個浪漫敏感的詩人。
江小山說,“我想加入這款香水的研制,歡迎嗎?”
朋友回答,“當然歡迎。”
江小山說,“王婭也加入吧。”
“我不懂香水,也要加入進來嗎?”王婭吃驚地問。
江小山說,“化學反應需要催化劑,王婭或許是這款香水研制成功的催化劑呢。”
我說我也想加入,江小山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其實,我和江小山私底下的關系比以前親密了許多,我們甚至有過一次不太正式的約會。上個星期天,我發(fā)微信給她,她如約而至,我們在大街上閑逛了一下午。
五
“我們開始玩游戲吧。”朋友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指著桌上一大堆香水說。自從陳璐背叛他,我和朋友再沒玩過蒙眼識香的游戲了。朋友用一塊黑布蒙上眼睛,說,“開始吧。”我打開一瓶香水,在距離他兩米左右的地方輕輕一拂。朋友說,“這是香奈兒十九號,前調是橙花,中調是鳶尾草,后調是橡樹苔。”打開第二瓶,朋友說,“這是珍愛午夜玫瑰,前調是藍莓,中調是玫瑰,后調是香草。”朋友連續(xù)說中了十五款,第十六款說錯了。他取下黑布,心有不甘,“要不,我們再來一次?”第二次,他一口氣說中了二十幾款香水。
以后每隔幾天,朋友都要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玩游戲。三十款,四十款,五十款……短短一個月,朋友的嗅覺竟然恢復到了以前的一半。“超過一百款的時候,我就可以行動起來了,江小山真是個神奇的女人。”朋友止不住感嘆,“香水的顏色,你說用哪個合適?我想用湛藍,湛藍代表神秘、純潔、浪漫和永恒,王婭也喜歡這個顏色。”朋友心情比以前好多了,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
當蒙眼能聞出六十種以上香水的味道時,朋友開始每天鉆進實驗室里,尋找香水的最佳配方,我們這些外行幫不上任何忙,而且他也不想別人打擾他的工作,只想一個人在實驗室靜靜待著。每次從實驗室出來,我忍不住問,“有進展沒有?”朋友總說,“這是秘密。”
江小山則像個指揮家在悄無聲息地控制著節(jié)奏。她說,“一款好的香水一定不是冷冰冰的液體,還應該有個美麗的愛情故事。”從她眼里,我明白了每個人扮演的角色。王婭負責恢復朋友愛的能力,朋友負責研制香水,我負責記錄香水的故事。王婭果然是合格的催化劑,一切進展比想象得要快。一天,朋友把我們帶到他的實驗室——一間恒溫密室,溫度常年嚴格控制在二十攝氏度。我跟他交往這么多年,還從沒進過他這塊私人領地。
密室中央是一組儀器,所有的原材料已經準備就緒。朋友走過去,可是他沒有馬上動手,而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像一位魔法師在召喚古老的精靈。當他起身的那一刻,器皿開始發(fā)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各種液體在他手中進行著玄妙的搭配組合。我屏住呼吸,遠遠地看著這位魔法師的表演,不敢驚擾他。我想此刻朋友的鼻子一定超過了比利時古老的尋血獵犬。
湛藍色的液體從儀器汩汩流出,我們聞到了淡淡郁金香,然后香氣一層一層地舒展,漸漸熱烈濃郁起來,所有的細節(jié)銜接得恰到好處,像清晨的太陽,撥開迷霧照耀大地上的雪松。朋友閉上眼睛,湛藍色的液體放在距離他鼻子二十公分的地方,他像在品嘗難得一遇的百年佳釀。當他睜開眼睛那刻,我知道了結果。愛情的氣息在密室里流動,朋友捧著湛藍色的液體呼喊,“研制成功了,它的名字叫‘王婭’,這是我送出的禮物!”
六
這個系列香水的瓶子也是朋友親自設計的,兩只小天鵝嘴對著嘴,包裹著一個“心”型水晶瓶,相互可以作三百六十度旋轉。香水的品牌故事當然是我撰寫的,這是一個關于治愈的愛情故事,我?guī)缀醪恍枰魏味抛灰覍嵉赜涗浖纯伞?/p>
今年四月初八,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朋友和王婭修成了正果,兩人的婚禮在某個山莊湖畔邊的草坪上舉辦,我是伴郎,江小山是伴娘。現(xiàn)場到處氤氳著香味,朋友臉上重新綻放出開心的笑容,那個極富天賦的家伙又回來了。
陳璐也來了,挺著個大肚子,看樣子已有好幾個月身孕。她是和“非洲金剛”一起來的。出人意料的是,他可以講一口流利的漢語,還有個好聽的中文名字“陳吉利”。我問:“陳吉利,你還回非洲嗎?”他搖著手指連說了幾個“no”,“我喜歡陳璐,我喜歡中國。”彼得兩周歲了,小家伙聰明,除了膚色,與其他中國小孩沒什么兩樣。
為了感謝江小山,朋友特意研制了一款名叫“江小山”的香水送給她,表示純潔的友誼。朋友還圓了江小山一個夢想,他拉來一伙企業(yè)界朋友,成立了“江小山抑郁癥患者救助慈善基金”,然后才帶著王婭和彼得去格拉斯度蜜月。臨走前,朋友給我來了個擁抱,拍拍我的肩膀說,“江小山是個好女孩,值得努力,相信后面有很多精彩的故事等著你。”王婭在旁抿嘴笑,估計朋友跟她說過不少我們的事。
我和江小山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抑郁癥患者救助慈善基金成立后,江小山把更多精力傾注到救助患者身上,比之前更忙了。我和江小山保持一種介于朋友與戀人之間的關系,我們經常一起逛街,看電影,聽音樂,討論文學……一切看起來都像戀人。可是,我知道,她在等待。我問,“還想學習研制香水嗎?”江小山指著自己鼻子回答,“算了吧,我沒那個天賦。”“你的夢想是什么?”“嗯……我夢想擁有一份美麗的愛情。”江小山咯咯一笑,走到我前面去了。
(趙香遠,小說散見于《莽原》《中國鐵路文藝》《小說月刊》《佛山文藝》等。)
編輯: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