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總統和布拉格城堡

韓葵

瓦茨拉夫一世，生于907年，卒于929年，一說卒于935年。他是人們心目中的好國王，在死后被視為波西米亞的守護神。為了紀念他，每年的9月28日被定為圣瓦茨拉夫節，現在仍然是捷克的公眾假日。

布拉格城堡正門，通常是捷克接待國賓的入口，柵欄門里面是城堡第一中庭。

九位前總統，有四個在監獄里度過了三年多；第五個在監獄里度過了一段短暫時間；另外一個（也許最好被遺忘，因為他的總統任期大部分是在納粹占領時期）死在監獄；另外三個之所以免遭坐牢或死刑，是因為逃離了這個國家。監獄與皇家城堡之間的聯系是多么古怪與悖謬！

這段話說的是一個如今已經消失的國家——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從1918年建國到1993年分家的9位總統。無論當時的捷克斯洛伐克，還是如今的捷克，總統的辦公地點都在布拉格城堡，這座皇家古堡也被稱作總統府。

傳說，公元8世紀時期，波西米亞地區的統治者女大公莉布絲曾經預見到“一座偉大的城市，榮耀能達到天上的繁星”，“我看見它在森林中伏爾塔瓦河畔陡峭的懸崖上，那里有個男人，正在為房屋鑿出門檻，那里要建起一座名叫布拉格的城堡”。莉布絲雖然是個有能力的部落管理者，但女性身份不能服眾，于是，她找到了自己未來的丈夫，把自己嫁了出去。丈夫的名字叫普謝米索爾，這對夫婦成為普謝米斯里德王朝的締造者。

史學家公認，第一任波西米亞君主是普謝米斯里德王朝的博日沃伊一世，他在公元880年建造了布拉格城堡。

用如今的眼光來看，博日沃伊一世對布拉格城堡的建設，僅僅開了個頭。城堡經過了差不多1千年的施工、修繕、擴建、災后重建、規劃重建，才長成現在的樣子，連接成片的群落，包括1座皇家宮殿、3座教堂、1座修道院、4座塔、總統辦公樓，還有1條叫作黃金巷的街道……占地7萬平方米，是吉尼斯記錄里世界最大的城堡群建筑。而這座城堡一直是這片地區的統治中心所在地，不僅公爵時期、王國時期、奧地利帝國和奧匈帝國時期，直到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時期，以及僅僅30年歷史的捷克共和國時期，布拉格城堡理所當然地是國王王座、總統權座的象征。

弗拉季斯拉夫大廳位于布拉格城堡的舊皇宮，從16世紀起，就是處理皇家事務的地方，加冕儀式和騎士比武等活動都在此舉辦。如今，捷克的重要慶典仍然在此舉辦。

城堡里發生過很多故事，險惡的權謀、宮斗以及動蕩，沒有過稍許停歇。

博日沃伊一世的妻子盧德米拉，被兒媳害死。而因為奠定了捷克地區信仰基督教的基礎，盧德米拉成為捷克被封圣的第一人。博日沃伊一世和盧德米拉的長孫、德才兼備的瓦茨拉夫，被封圣成為波西米亞保護神。瓦茨拉夫的雕像立在布拉格最顯著的瓦茨拉夫大街高處，他被弟弟害死。弟弟成功上位，史家評價這位博列斯拉夫一世有魄力，鞏固了政權，擴大了疆域，而他的名字被后世冠上了“殘忍的”前綴。

普謝米斯里德王朝末期，幾代人都在演繹如同《王子復仇記》般的情節，但真人版比戲劇錯綜復雜，且難分敵我與是非。在動蕩的局面中，布拉格城堡漸漸荒廢。

布拉格的鼎盛時期，是盧森堡王朝查理當政時期，他不僅是波西米亞國王查理一世，還被加冕成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查理四世。他建立了中歐第一所大學、建造了查理城堡、奠基查理大橋、擴建城市，還重建了荒廢的布拉格城堡。

……

城堡內外的故事連在一起，幾乎成為整部捷克歷史。

捷克斯洛伐克的第一位總統馬薩里克和第二位總統貝內斯，都是從一戰走過來的開國元勛，在戰爭時期他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這是尋求脫離奧匈帝國統治、獨立建國的好時機，因此用各自的方式搞地下活動，試圖分裂奧匈帝國，當然為當局所不容，后流亡法國。他們的流亡時代，地圖上還沒有捷克斯洛伐克這個國家。1918年建立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后，兩個人先后就任總統。

捷克斯洛伐克實行總理負責制，但馬薩里克希望效仿美國，具備更大的影響力，他的確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于是，坊間說起“城堡”這個詞的時候，就多了一層暗含的意思，指馬薩里克以及圍繞他的政治勢力。這種語氣，多少出于反感，但馬薩里克到底沒有更改制度。

1918年馬薩里克就任捷克斯洛伐克總統，二度連任，在第三任任期中因病重辭去總統職務。他在1937年去世，享年87歲。這位開國總統，至今在捷克人心中都還有很高的威望。

貝內斯在任總統的時候，二戰逼近，由于英法綏靖政策，與德國簽署出賣蘇臺德地區的《慕尼黑協定》，貝內斯辭去總統職務，流亡英國，其間組建了流亡政府。二戰之后的總統還是貝內斯，但他這次還是被迫辭職，因為政治對手戈特瓦爾德成為博弈的贏家。

戈特瓦爾德之后的兩位總統安東尼·扎波托茨基和安東尼·諾沃特尼，都曾在二戰中被關進集中營。

1968年做總統的路德維克·斯沃博達，在蘇聯占領波蘭的時候，當過蘇軍戰俘，20世紀50年代又在監獄呆過一小段時間。他之后的總統是古斯塔夫·胡薩克，二戰時期因為從事共產主義運動4次被捕入獄，50年代也被關進監獄好幾年。

再后面這位總統，就是戲劇作家瓦茨拉夫·哈維爾，幾度被關進監獄，直到1989年走進布拉格城堡前不久，才從監獄走出來。

前面歷數了八位捷克斯洛伐克總統，漏掉了二戰期間的那位總統哈查，就是克里瑪在《布拉格精神》中說“最好被遺忘”的那位，而以我在布拉格的所見所聞，捷克人最讓人敬佩的不是“忘記”，而是“記住”，他們小心地記住并紀念國家和民族歷史上的點點滴滴，總結經驗教訓，減少重復出錯的情況。

哈查本來是著名律師，精通英國的案例法和國際法， 一戰后做到捷克斯洛伐克最高法院院長。他翻譯過英國文學、收藏藝術品，還在1939年匿名出版過一本叫《錯誤與錯覺》的書。他一共當了6年總統，但只有4個月是接任貝內斯作捷克斯洛伐克總統，后來的時間是“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保護國”總統。

事情的轉折從1939年3月14日開始，希特勒邀請哈查到柏林總理府，卻又故意避而不見，一直侮辱性地讓這位應邀來訪的捷克總統等過半夜，直到3月15日凌晨1點30分，希特勒告訴哈查，他的國家事實上已經在德軍控制之下，所以要么合作，允許德軍進入，這樣的話，“進入”將以寬容的方式進行，捷克人獲得自給自足的生活，自治和適度的國家自由；要么抵抗，這樣做的話，將面臨不擇手段的武力鎮壓。過了2小時30分，戈林威脅說要轟炸布拉格，哈查的心臟病犯了，疼痛減輕后，他簽署了“讓渡”協定。3月16日，希特勒到布拉格城堡正式宣布“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保護國”成立。

布拉格城堡內部，圣維特教堂里的查理四世禮拜堂。

成為“保護國”總統，哈查試圖做些事情，他一邊和貝內斯在英國的流亡政府暗中合作，一邊在國內倡導民族權力，抗拒捷克走向德意志化，還在1939年10月拒絕效忠希特勒，在1939年11月要求釋放被捕的大學生。哈查為了拒絕執行納粹的決定，有幾次拿辭職威脅，辭職威脅雖然微不足道，但不是零效果。

后來，希特勒對情況不滿意，派海德里希作為“帝國保護人”。海德里希不負希特勒所望，對當地進行更加嚴酷的鎮壓，得到了“布拉格屠夫”的綽號。哈查周圍的人有的被送進集中營，有的被處死。在海德里希被暗殺后，希特勒報復性地血洗當地的村莊。哈查發現，只要做點什么，都可能讓周圍的人立刻失去性命，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最后，哈查從具備一點點行動權的總統，進入了完全的傀儡狀態。

二戰結束，哈查被捕，43天后在監獄醫院死亡，被人唾罵成“賣國賊”。

后來，人們開始理解，作為一個特殊時期的小國總統，在當時那種壓力下，能做的最多就是權衡什么才可能是最不壞的選擇，大局的失敗也不可能讓一個人承擔。哈查的墓地被整修，上面刻上總統字樣，曾經的匿名著作也在2001年用真名出版了，算是多少還給他一些公正。世上的確有很多事情不容易分清黑和白、對與錯，人們能夠比原來多理解一點點多包容一點點，都堪稱跨躍。

歷經滄桑的布拉格城堡，安然無恙，屹立在伏爾塔瓦河西岸，容納了多少說得清但可能道不明的大小故事，接受著人們的遙望和仰視，接待著絡繹不絕的游客和來訪的國賓。

（責編：李玉簫）

公認的史上第一次全歐洲大戰。“三十年戰爭”的起點中有個著名事件——“扔出窗外”，發生在當時作為波西米亞公署的布拉格城堡。1618年5月23日，反對哈布斯堡費迪南二世的捷克人，發動起義并沖進城堡，把在場的2名大臣和1名書記官，從窗口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