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紫巖 朱嘉琪
摘?要:平臺經濟快速發展加速外賣行業崛起。外賣騎手與用工企業間的勞動關系不同于傳統標準化就業,外賣騎手面臨職業傷害及權利保障缺失問題更為突出。通過對外賣平臺用工模式類型及特征分析發現,外賣平臺用工模式具備勞動關系主義復雜化、用工形態多樣化、人格從屬性強、經濟從屬性弱化特征,呈現互為平等民事主體的表象,致使外賣騎手與互聯網平臺的不平等地位。筆者對上述問題分析后,總結有關對策,如規范平臺企業的勞動保障義務、整頓各種規避法律的做法及加強對平臺勞動者的司法保護,進而對外賣騎手勞動權益進行保障。
關鍵詞:外賣平臺;外賣騎手;勞動關系;職業傷害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4.04.059
1?研究背景
2022年國家信息中心公布的《中國共享經濟發展報告》數據展露,我國2021年共享經濟市場交易規模體量達到約36881?億元,同比增長幅度達約9.2%,其中第三產業增加值占GDP比重的53.3%,而共享經濟體量增長的貢獻率占比54.9%。國家信息中心2021年公布的《中國共享經濟發展報告》數據表明,2020年共享經濟市場中服務提供者數量約8400萬人,其中約631萬人為平臺企業員工。平臺經濟裂變式發展,外賣行業發展躍遷式前進,外賣騎手與用工企業間的勞動關系呈現復雜樣態,不同于傳統標準化就業關系。
互聯網平臺外賣騎手的合法權益保護成為社會焦點。截至2022年12月24日,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以關鍵詞“外賣騎手”所得結果包括涉“外賣騎手”交通事故糾紛785件,涉誤工費糾紛680件,涉人身損害賠償糾紛603件,涉勞動合同糾紛350件,涉精神損害糾紛334件,涉殘疾賠償金糾紛329件,以上數據可知騎手面臨較高的交通事故風險、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主體不明晰等權益保護問題,對相關問題進行分析和化解騎手之傷害,并給予保護迫在眉睫。
保護外賣騎手合法權益的背后涉及騎手法律身份及與外賣平臺勞動關系認定、職業傷害困境與保障等諸多方面問題,近年來成為學界探討重點課題。在CNKI官網,以“外賣騎手”為主題檢索總庫文獻958篇,其中學術期刊564篇,學位論文153篇。涉及外賣騎手權益保障問題的文獻有124篇,根據可視化分析,筆者得出對于外賣騎手權益保護問題相關文獻在2021、2022年度呈快速增長趨勢。作為近幾年新興的快速發展的熱門話題,學界對外賣騎手的權益保障問題的關注與日俱增。
基于此,本文對外賣平臺用工模式及眾包騎手與外賣平臺的用工關系特征進行探究,根據外賣騎手遭遇的職業傷害與權利保障缺失現狀,提出相應對策。
2?外賣平臺用工模式
2.1?外賣平臺用工三大模式
如何界定外賣平臺與外賣騎手的用工關系,關系到外賣騎手是否能夠獲得勞動法律保護及力度。外賣平臺與外賣騎手間主要存在3種用工模式,即平臺直營模式、勞務派遣模式及眾包模式。
平臺直營模式即外賣平臺企業同外賣騎手直接簽訂勞動合同。此用工模式主要出現在外賣平臺企業發展早期階段,及平臺企業同內部少數負責平臺正常運行的技術和管理人員間。勞動合同的訂立意味雙方間建立了合法的勞動關系,并受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保護。
勞務派遣模式,即外賣平臺同勞務派遣企業間簽訂協議,以滿足自身用工需求的一種模式。在此模式下,騎手與外賣平臺間形成實際用工關系,卻并未建立勞動關系,盡管其與勞務派遣企業間未真正建立起勞動關系,騎手的勞動權益依舊能得到勞動法保障。
眾包模式,是指騎手通過外賣平臺提供的信息、自主選擇接單、自主進行零散配送。其與外賣平臺獨立簽訂所謂的“合作協議”,具有入職門檻較低,工作時間相對自由等特點,與外賣平臺間的用工關系認定較為困難。
2.2?外賣平臺用工模式的共同特征
2.2.1?勞動主體復雜化
在傳統的勞動雇傭關系中,用人單位與勞動者間系屬于一對一的關系,勞動關系通過勞動者與單個雇傭者間簽訂的契約在約定年限內穩固地存續。此背景下,最常出現多方法律關系的情形為勞務派遣,隨著《勞動合同法》頒布,單獨專節對勞動者、用人單位、派遣單位多方間的法律關系進行規定,當事人間權利義務內容已較為明確。在當前外賣行業共享化的商業模式下,傳統的用工模式逐漸復雜化,勞動主體間的關系糾纏不清,在騎手同雇傭者間的關系中,甚至出現層層分包現象,導致騎手同多家單位均存在界定不明的從屬性關系,但厘清又難以認定騎手與平臺單位間存在法律意義上的勞動關系。
2.2.2?用工形態轉變
以往的用工形態分為兩個部分,系企業組織生產,個人提供勞動的工作組合。在傳統用工形態中,用工模式具有實體性,用人單位需提供基礎的生產資料,勞動者在用人單位提供的辦公場地提供勞務,工作場所固定,因此工傷認定的某些情形相對情景化,一旦脫離了工作場所,用人單位對勞動者的控制與管理程度呈明顯下降。在現今的外賣平臺用工模式下,騎手不再受限于場景化的固定勞動場所,是以移動設備和互聯網信息平臺為媒介。騎手提供勞務的方式更加靈動,利用信息數據對接技術,通過企業搭建的信息平臺分發的實時訂單為需求者提供商品配送服務,此以互聯網為依托、不局限于固定的工作場所、相對獨立的工作模式,所引起的用工形態的變化為傳統的工會組織形態帶來挑戰。
2.2.3?人格從屬性弱化
人格上的從屬性表現為勞動者在勞動關系中選擇對自身人身自由進行抑制,基于勞動關系讓渡自身權利,并置于接受勞動的單位或個人的控制范圍內,用人單位得以支配勞動者的人身或人格。在傳統的用工模式中,雇用勞動者的單位站在權威至高處,對勞動者行使管理、控制、監督權。勞動者因不擁有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在勞動關系中居弱勢地位,以勞務換取報酬。得益于互聯網技術發展,現今平臺企業提供辦公場地、設施設備等生產資料的成本得以減小,僅提供信息網絡平臺作為媒介,該現象引發支配管理權弱化,使外賣騎手在勞動關系中的人格從屬性減弱。
2.2.4?經濟從屬性弱化
經濟從屬性是指勞動者通過付出勞動而獲得經濟價值歸屬于用人單位,勞動者對業務盈利不承擔風險,其經濟狀況與用人單位的經營和盈利情況相關。在傳統勞動關系中,經濟從屬性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用人單位提供工作場所;(2)用人單位提供生產工具和資料;(3)用人單位承擔經營虧損的風險;(4)用人單位定期向勞動者支付報酬。勞動者的報酬通常為其主要收入來源,一旦失去提供勞務的機會,便導致經濟情況的衰弱,這進一步證明經濟從屬性的存在。然而,在騎手與其工作平臺經濟關系中,平臺與騎手間的經濟從屬性特征逐漸弱化,騎手的日常管理主體、工資發放主體、個人所得稅繳納主體和社保繳納主體出現了區別于傳統雇傭模式的異化。
2.2.5?呈現為互為平等民事主體的表象
外賣平臺企業通常不與騎手簽訂勞動合同,而是以民事協議或口頭協議替代,以規避法律責任并降低用人成本。在上述檢索的勞動爭議糾紛中,這些協議中的內容通常會強調雙方間不存在勞動關系、外賣騎手有權自由決定工作時間和接單與否等條款,以證明雙方間不存在勞動隸屬關系,而是外賣騎手自由意志的表達讓渡其權利予以平臺,法院在認定騎手與平臺間的勞動關系時因外賣騎手在協議中的意思表達而陷入困境。
2.3?眾包騎手從業特征與眾包騎手面臨的困境
2.3.1?眾包騎手與外賣騎手的關系
眾包騎手同外賣平臺間的用工關系獨有特征,這些特征極大影響了眾包騎手同外賣平臺間用工關系的定性。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眾包騎手的就業靈活度較高。眾包騎手對工作內容有極大的自主權,眾包騎手由于并未同外賣平臺簽訂勞動合同,他們可選擇是否接單工作,接多少量的單,自己工作時間的長短。另外,由于騎手們的主要工作內容是根據顧客的選擇和住址而穿梭于街頭巷尾間送餐,所以騎手們也沒有固定的工作場所限制。
眾包騎手從事的工作對勞動技能要求程度低,其工作的可替代性高。由于外賣行業是勞動密集型行業,行業性質對從業者的勞動技能水平要求不高,外賣平臺對于員工的要求更多集中在良好的健康水平、身體素質、服務態度等方面,不需從業者提供相當水平的學歷證明或者具備一定水平的特殊專業技能,且其工作的業務熟練度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達到較高程度,使得外賣騎手群體更新換代及擴大規模的速度快,是務工人員的最優選擇之一。
眾包騎手的工作收益取得方式簡單,多數情況下采用的是計件薪酬。制騎手們多勞多得,平臺不會設置最低工資,且工作收益通過微信、支付寶等支付軟件實時取得,不存在延期的情況。這便捷了騎手的生活供給,但是微信等支付方式不利于勞動關系的界定及騎手的職業傷害保障。
眾包騎手們所接受的管理更具隱蔽性。騎手和外賣平臺的關系表面趨于平等和松散,一旦他們選擇接受外賣平臺軟件上的工作任務,就會“身不由己”。外賣平臺將利用現代科技手段和新型的商業模式,實現對騎手們更加隱蔽和更加高效的管理。通常情況下,外賣平臺可通過定位軟件實時獲得騎手們的位置,部分平臺甚至要求騎手們每隔固定時間通過平臺軟件刷臉以確保騎手們處于工作狀態中,這其實和大工廠時代雇主直接面對面的監督管理工人并無本質上區別,唯一的區別在于監督管理的手段因時代的不同而有所差異。外賣平臺普遍采用顧客評分的模式來評價眾包騎手們的服務程度,并且會根據顧客評分的高低分別采取不同程度的獎懲措施。此行為實質上是將顧客這一龐大的群體也無形地納入到對騎手們的監督中,其監督模式監督主體更廣泛,成本更低,效率也更高。
在平臺直營模式與勞務派遣模式下,外賣騎手分別與外賣平臺、勞務派遣企業間存在著勞動關系,在眾包模式下,外賣騎手并未同外賣平臺間簽訂書面勞動合同,在此情況下,眾包騎手擁有較高的職業自由度,同時帶來的問題就是該用工關系認定為合法的勞動關系具有一定難度。眾包騎手雖具有前兩者不可比的靈活度,但是在眾包騎手配送過程中仍舊受到來自于外賣平臺利用大數據、衛星定位等現代科技手段進行的跟蹤控制,即雙方間仍舊存在著一定的從屬性,只是此從屬性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肉眼可見的時空控制,變得更為隱蔽。
3?勞動關系認定與勞動者權益保護
3.1?勞動關系認定:傳統路徑
關于傳統的勞動關系認定,現行法中并沒有較為明確的概念辨析,而學界對傳統勞動關系認定的概念多有討論。學者王全興認為勞動關系是在實現勞動過程中,用人單位與勞動者一方同生產資料相結合而另一方有償提供勞動力的一種社會關系”,林嘉認為所謂的勞動關系是指政府、雇主和勞動者組織間所構成的社會關系。對勞動關系的含義作狹義的理解;常凱在林嘉定義的基礎之上進一步指出“勞動關系又稱“工業關系”或“產業關系”,其內容包括勞動行政關系、勞動保險關系、社會爭議關系、勞動就業關系等。
筆者認為勞動關系主要表現為符合勞動法的基本規定,用人單位與勞動者雙方進行有效協商,依照國家意志處理社保關系、爭議處理關系等。傳統勞動關系認定主要有以下幾個特征:人格從屬性;經濟從屬性;組織從屬性。
基于對傳統勞動關系認定,我國現行勞動法體系對勞動者權益保障主要有以下幾種方式:第一是完善社會保險制度。第二,國家鼓勵用人單位根據實際情況為勞動者建立補充保險。第三,國家完善勞動爭議解決機制。
可見,社會保險與勞動關系具有綁定關系。工傷保險的救濟方式限定為勞動者與用人單位間有明確的勞動關系。在互聯網+業態活躍之前,我國勞動者類型單一,該綁定關系適應當時大部分勞動者關于保障之需。隨著新業態勞動者規模與日俱增,我國現行制度下勞動二分法已不能適應新業態下勞動者與用人單位勞動關系難認定問題。
3.2?勞動者權益保護:全新路徑
新業態發展勢頭迅猛,不能單純依靠立法上對其進行規制與保障,需多角度建立對勞動者權益保護的全新路徑。
考慮到現行工傷保險制度是建立在勞動關系基礎之上的,新業態從業者的勞動關系較為復雜,在勞動關系認定與職業傷害保障方面存在一定困難。因此可針對新業態從業者探索與制定更為靈活的保障機制。通過弱化勞動關系,注重保護勞動者的權益。通過修改勞動法規定,為新業態從業者提供更加傾斜的保護措施。
4?落實勞動者權益保護的對策建議
4.1?外賣平臺勞動者職業傷害保障
4.1.1?規范平臺企業的勞動保障義務
在考慮平臺企業的勞動保障義務時,應考慮到騎手群體數量龐大,當大量騎手與平臺企業訂立勞動合同時,將給企業運營和發展增加較大的成本,為了減輕此負擔,增強企業的可持續經營能力,可考慮平臺與其延伸的配送、眾包企業等通過合作用工協議。降低各方主體經營成本的同時,通過多保障主體的形式更好保障騎手的勞動權益。此外,應注重探索在“共同雇傭”情景下各方主體間責任分配制度,以確保騎手在各方主體合作用工的背景下不再趨于弱勢地位,明確在該模式中平臺企業應承擔連帶責任,以防止各方在責任承擔上相互推諉。
具體而言,以下為必要措施:應當明確平臺企業與騎手間所建立的法律關系系屬于勞動關系范疇,以明晰雙方的權利和義務,確保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得到保護。對合作公司應該設立一定的資質要求和準入門檻,以篩選出具備一定能力和誠信度的合作伙伴,從根本上提升勞動保障水平。禁止合作公司進行轉包或對業務主體進行分包,以確保勞動者的權益不被削弱或忽視。
4.1.2?加強平臺勞動者的司法保護
司法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在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方面,應當在充分了解平臺用工復雜模式的基礎上采取相應的措施。
細化勞動關系認定標準。考慮到平臺用工模式的復雜性,需明確判斷勞動者與平臺間的真實勞動關系,以避免模糊邊界和漏洞,確保勞動者能夠享受到應有的勞動權益和保護。
放開多主體勞動爭議解決程序,支持和鼓勵那些受到侵害的平臺勞動者同時起訴多家主體。此做法可提高勞動者維權的效力,迫使各主體承擔相應責任,減少責任推諉和逃避現象的發生,從而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
明確侵權案件中的責任主體。在平臺用工模式中,可能存在多個主體參與,導致責任的模糊和分散。明確各主體在侵權案件中的責任主體,能夠更好地確定責任歸屬,并依法追究相應責任,確保勞動者能夠獲得應有的賠償和補償。
5?結語
平臺經濟相較于傳統行業最大特點,是其高度的靈活度及科技運用力度和去勞動關系化。正是因為政府沒有過度干涉平臺經濟領域,所以我國外賣平臺以快速送達為特點,如果一旦要求明確勞動關系,那么處于對企業運行成本的考量,企業可能會減少對外賣騎手的聘用量,至此騎手群體也將活力大減。消費者享受的服務質量可能會下降,企業的品牌吸引能力也就會下降。如何兼顧去勞動關系化及外賣騎手合法權益,提出保護外賣平臺勞動者合法權益,將是我們需深入研究的課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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