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后郵輪喋血記

［美］珍·郭

年過花甲的馬普爾小姐居然在跳華爾茲，她自己都有些驚訝。因為要見遠在香港的外甥，她已經(jīng)在英國前往香港的玉皇后郵輪上待了好幾個星期。她終究沒能招架住郵輪交誼舞教練的熱情邀請，“只要會走路，就能跳華爾茲”。今天馬普爾小姐的舞伴，是華人龐先生，比她年長，身材短小精悍。

“上次見到我兒子，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龐先生邊跳邊和她攀談，“我不想離開他和他的母親，但我別無選擇。”

“那你為什么離開香港？”

“為過上新生活而拼搏。搬到利物浦之后，我花了好幾年才勉強有條件可以把他們接過來。但那時，孩子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了，我的兒子也不想來了，說他在香港過得很幸福。分離了幾十年，再過幾天，我就要和他團聚了。”龐先生的眼皮垂了下來，他聳了聳肩，迅速擦去了淚水。

“和你一起旅行的人是你女兒嗎？”馬普爾小姐注意到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女人，此外還有一位戴著一只玻璃假眼的老太太，她似乎是龐先生的護工。

“是的，是我和第二任妻子的女兒。去年，她也不幸去世了。她喜歡園藝……牡丹，是我心中的珍寶。牡丹對于中國人的意義，就像玫瑰對于英國人一樣……”

他們被交誼舞教練堅定的語調(diào)打斷了，她喊著拍子：“一二三……”透過龐先生的肩膀，馬普爾小姐瞥見教練在教一位看起來很結(jié)實的年輕人跳舞，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的腳。他的脖子長著深紅色的斑塊，像是胎記。教練不斷提醒他：“眼睛向上看。”但他像沒聽到一樣。

“快看，你的女兒和朋友來了。”馬普爾小姐說。在這個年輕人身后，龐先生的同伴們正快速走來。龐先生朝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愣住了，似乎瞬間無法呼吸，臉憋成了深紫色。

“龐先生，”馬普爾小姐有些驚慌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龐先生氣喘吁吁地說，“我想只是華爾茲跳多了。”

晚飯后，馬普爾小姐坐在宴會廳角落，見幾個英國旅伴正八卦龐先生的那位護工，“他們都叫她費思阿姨。她的行為怪異，用船上的設(shè)備給龐先生熬各種中藥。她還整夜整夜地燒香，聽說還給他扎針。”“她之所以留在老人身邊，只是因為聽說他擁有一件價值連城的珠寶。”

當天晚些時候，馬普爾小姐在龐先生的門外徘徊。她隱約有些不安。跳舞時，龐先生似乎被什么事嚇了一跳，盡管他并沒有承認。

她正在猶豫是否敲門，門就開了。龐先生的女兒露出臉來：“有什么可以幫你的？”

“很抱歉打擾你，我和你父親跳過舞，來問問他的身體情況。”

她愉悅地笑了：“我記得你。你是馬普爾小姐，是嗎？我叫Mudan。家父之前確實有些吞咽困難，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睡下了。”

她把門敞開了一些，向馬普爾小姐展示了身后黑暗的客艙，里面?zhèn)鱽砹宋⑷醯暮粑暋?/p>

餐具柜上似乎擺放著沒吃完的飯菜：一碗米飯和一盤煮熟的蛋，旁邊是一瓶白花。在靠近門口的小桌子上，放著一張褪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懷抱嬰兒的女人。

“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陶。這張照片是他小時候和母親的合照。這是爸爸最后一次見到他。”Mudan介紹說。

龐先生的第一任妻子懷抱著陶，孩子的臉和脖子被一塊深色的陰影遮住了一部分，這使得他的表情很難辨認。他母親的上衣上別著一枚亮晶晶的胸針，一束光從上面傾瀉而下。

第二天早上，過道里人聲鼎沸。馬普爾小姐看到船上的格蘭特醫(yī)生正大步走進龐先生的房間。更令人震驚的是，韋伯斯特主管也緊跟過來，他負責船上的安保工作。

馬普爾小姐往外走時，碰到了一位中國籍服務(wù)員，馬普爾小姐常在船上碰到他。

“發(fā)生什么事了？”馬普爾小姐問道。服務(wù)員說：“一個不幸的消息，走廊那頭的那位老先生昨天夜里去世了。”

“龐先生？但他昨天還在跳華爾茲！”

“那個客艙里發(fā)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什么事？”

“反正對于中國人來說，很可怕。我在那里見到了一碗米飯，中間插著一根筷子，就像我們中國的葬禮一樣。還有鴨蛋，非常不祥，因為它們意味著死亡。還有純白的花朵，那也是葬禮的象征。我在他的屋里見過好幾次，包括昨天。”

“龐先生怎么會把這么不祥的東西放在他的客艙里？”

“他非常迷信。我敢肯定把這些東西帶進客艙的不是他本人。他被嚇壞了。”

馬普爾小姐在龐先生房間的門口停了下來，門開著。現(xiàn)在房間內(nèi)灑滿陽光，餐具柜清晰可見，里面空空如也，米飯、白花、鴨蛋等早已不見蹤影。這時，她發(fā)現(xiàn)了另一件事：那張第一任妻子和小男孩的照片也不見了。

屋內(nèi)傳來了低語聲。韋伯斯特主管問：“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你父親去世的？”

Mudan喘了口氣，抽泣道：“我給爸爸端來了早茶，但他沒有回應……”

格蘭特醫(yī)生問：“他昨晚吃了什么異樣的東西嗎？”

“只是他平常喝的中藥。”

費思阿姨說。

“中藥里都有什么成分？”

“這幾個星期他一直很緊張，所以我一直在給他加藥量提精神：放了人參和陸地眼鏡蛇。”

韋伯斯特主管突然挺直了身子：“你給龐先生吃了眼鏡蛇？”

“是的，恐懼是一種毒，祛毒必須以毒攻毒。”費思阿姨平靜地說。

格蘭特醫(yī)生挑起眉毛：“啊，我猜和以火攻火類似。但你不覺得毒上加毒會大錯特錯嗎？”

“哦，不，”Mudan打斷道，“費思阿姨是我們認識的最好的治療師，從我出生之前就在我家工作了。她不可能讓爸爸中毒。”

等兩個女人走后，韋伯斯特主管轉(zhuǎn)向醫(yī)生，問：“你怎么看？”

格蘭特醫(yī)生說：“蛇毒如果劑量較大，毒素可能會進入血液并會攻擊神經(jīng)系統(tǒng)，癥狀包括眼瞼下垂、說話和吞咽困難、無法呼吸等。我已經(jīng)確定他的死因是窒息。”

韋伯斯特主管低沉地說：“那么就是過失殺人，或者謀殺。”

晚餐時分，馬普爾小姐到餐廳用餐。當侍者走近點餐時，馬普爾小姐認出了那個熟悉的服務(wù)員，船上服務(wù)員有限，每個人都是身兼數(shù)職。

馬普爾小姐問道：“你能告訴我他們?yōu)槭裁磿躁懙匮坨R蛇嗎？”

年輕服務(wù)員耐心地解釋說：“少量的眼鏡蛇毒可以幫助恢復健康，但用量必須由醫(yī)生仔細把控。”

“謝謝你。”馬普爾小姐微笑著說，“你認識費思阿姨嗎？”

“算是認識。她經(jīng)常去員工區(qū)。事實上，她今天早些時候就去過，因為她需要開水，但似乎有什么東西嚇了她一跳，結(jié)果水都灑在了地板上。”

馬普爾小姐感到很不安。她知道一些中國的中草藥療法是有效的。盡管船上的人普遍不信任費思阿姨，但馬普爾小姐不相信Mudan會允許一個騙子這么對待她親愛的父親。而且，這些都無法解釋那些丟失的物品和照片。

她不禁覺得，這件案子還有很多隱情。

晚飯后，馬普爾小姐剛來到客艙走廊，就聽到了一聲尖叫。Mudan踉踉蹌蹌地沖出客艙：“費思阿姨！她，她死了！”

馬普爾小姐抓住她的胳膊，頓時屏住了呼吸，因為她看到了Mudan上衣和手上的深色污漬。全是血。

幾分鐘后，韋伯斯特主管和格蘭特醫(yī)生趕來。Mudan顫抖著說：“費思阿姨說她暈船了。

我去看她，她……她渾身都是血……”

“她是怎么被殺的？”馬普爾小姐問道。

格蘭特醫(yī)生沉重地說：“應該是一把刀。兇器不見了。”

詢問一番后，兩個男人走了。馬普爾小姐一直握著這個年輕女孩的手，安慰她，直到Mudan疲憊地睡著了。但馬普爾小姐自己卻睡不著。

玉皇后郵輪上有一個兇手。

第二天，馬普爾小姐吃完早餐回到自己客艙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Mudan正在門口等待。年輕女子臉色蒼白，明顯在顫抖。

“你還好吧？”

“不，我想我再也好不起來了。”Mudan輕輕地抽了抽鼻子。

馬普爾小姐請Mudan進來休息，又接著問道：“你父親去世的那天晚上，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房間里有什么奇怪的東西？比如，米飯之類的食物或者鮮花？”

“可能有吧？我真的沒有注意周圍的東西。”她皺起了眉頭，“不過好像有人拿走了爸爸的第一任妻子和陶的照片。”

一陣重重的敲門聲傳來。

馬普爾小姐打開門，發(fā)現(xiàn)外面是韋伯斯特主管和幾個保安。

韋伯斯特主管臉色嚴肅：“龐Mudan，你被逮捕了。”

“什么？為什么？”Mudan喊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保安迅速進入房間，將她包圍起來，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們找到了兇器，是一把牛排刀，藏在你房間的一張餐布里。”

“但我什么也沒做……”Mudan哭著說。

“她為什么要做這么可怕的事？”馬普爾小姐問道。

“她的父親有一份大額的人壽保險單。她和她同父異母的兄弟都是受益人。我們四處打聽了，大家都知道她的父親明顯更偏愛兒子。也許是出于嫉妒。”

“那她第二起謀殺案的動機是什么？”馬普爾小姐問。

韋伯斯特主管說：“這還有待確定。有可能費思阿姨找到了她的犯罪證據(jù)。”

Mudan嗚咽道：“可是我愛我的父親和費思阿姨。”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愚蠢的老婦人，”馬普爾小姐說，“但直覺告訴我，她確實非常關(guān)心他們。此外，服務(wù)員提到，龐先生的客艙里被人放了一些東西，比如，直插著筷子的大米飯，可能是為了恐嚇他。Mudan沒有理由做這樣的事，她能接觸他的食物，這太明顯了。”

主管的眼中閃過一絲尊敬：“我知道，永遠不要低估本能。但是，僅憑這一點還不足以立案。”他把名片遞給馬普爾小姐，“如果你想起更具體的事，不論什么時間，都請告訴我。”

幾天后，馬普爾小姐和一群老年人在香港的公園里練太極拳。雖然她以前從未練習過，但她發(fā)現(xiàn)這些簡單的運動很令人放松。當她模仿同伴的“推手”動作時，她注意到這位老太太的臉側(cè)有一個大大的紅色胎記。

突然間，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幾天后，在與韋伯斯特主管的飯局上，馬普爾小姐說，“這些點心很好吃。我很喜歡中國人把它們叫作點心，意思是‘觸動心靈’，這很可愛，不是嗎？”

“是的。”韋伯斯特主管不明所以地回答。

“在龐先生的客艙里，至少有兩件物品不見了，”她說，“一枚珍貴的胸針和他第一任妻子抱著兒子的照片。”

“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物品，但也沒有證據(jù)表明它們曾經(jīng)存在過。”

“然而，我相信它們是解開這個謎團的關(guān)鍵。在龐先生去世前，我和他一起跳了華爾茲，我注意到當時他不知從我肩膀后面看到了什么，情緒變得非常激動。我只看到了Mudan、費思阿姨，但我犯了一個許多人常犯的錯誤：我沒有注意工作人員。他們對我來說是隱形的。

當時，交誼舞教練也在和一個年輕人跳舞。他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他的脖子側(cè)面有一個紅色的胎記。”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韋伯斯特主管說道。

“一切都很簡單，”馬普爾小姐說，“人壽保險有兩個受益人：Mudan和她同父異母的弟弟陶。陶就是脖子上有胎記的年輕人。在陶與母親的合影中，因為陽光斑駁，他的胎記容易被誤看成陰影。我懷疑他是以乘客的身份登上郵輪的，然后偽裝成服務(wù)員。由于許多英國人認為亞洲人長得都一樣，他們沒有看出，在船艙里進進出出的服務(wù)員并不是同一個人。”

“陶假扮成服務(wù)員，就能接觸到鑰匙。他在龐先生的客房里放了插著筷子的米飯、白花、鴨蛋等東西，讓本就迷信的龐先生非常緊張，他的緊張，造成費思阿姨覺得必須增加眼鏡蛇毒的劑量來以毒攻毒。這樣，龐先生就極有可能過量服用，從而造成生命危險。他的父親一定在我們跳華爾茲時認出了他，所以當晚陶不得不暫停行動。之后，將飯、鴨蛋、白花等撤走，將照片拿走的，也是陶。”

“我想他希望Mudan被指控殺人，因為他將成為唯一的受益人。另外，真正的服務(wù)員告訴我，費思阿姨經(jīng)常去員工區(qū)，有一次她被什么東西嚇了一跳。我想是費思阿姨認出了陶脖子上的胎記——她已經(jīng)和他們家人共同生活很長時間了。所以這也成了陶除掉她的理由。服務(wù)員裝扮的陶刺死了費思阿姨；之后，他把刀藏在了Mudan的房間里。”

“那傳聞中龐先生的那件無價珠寶是什么呢？”

“我認為是胸針，照片中陶的母親一直戴著。我想只要搜查他家，就會找到它。他一定在乘客名單上，如果他使用假名，交誼舞教練能夠幫你指認他。”

“我們要找的胸針是什么樣子？”

馬普爾小姐答道：“照片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出是一朵花。我懷疑是牡丹，因為龐先生說他每天看到牡丹是多么高興。”

“你為什么一直追究這件事？這件案子看上去都是老套劇情。”

馬普爾小姐喝了一口烏龍茶：“Mudan殺死兩個她明顯愛的人是不合常理的。謀殺總是與內(nèi)心深處聯(lián)系在一起，它必須觸動心靈。”

果然，之后韋伯斯特主管在陶家找到了無價的牡丹胸針，還有那張合照。陶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陶似乎恨他的父親，因為，與龐先生的說法相反，他并沒有第一任和第二任妻子；相反，龐先生是重婚者。他去了利物浦之后，把陶和他的母親扔在香港，而后娶了Mudan的母親。母親因為窮困潦倒過世后，陶對父親的第二個家庭，尤其是同父異母的妹妹深惡痛絕，他想獨占全部遺產(chǎn)和牡丹胸針。

令馬普爾小姐更欣慰的是，當被告知她的父親說過牡丹是他心中的珍寶時，重獲自由的Mudan說：“這是我的名字。我名字的意思就是牡丹。”

（摘自《馬普爾小姐歷險記》，新星出版社，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