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德萊恩連任概率有多大？

辜學武

歐盟委員會現任主席、德國基民盟（CDU）黨員烏蘇拉·馮德萊恩，沒有出現在其黨籍所在地德國下薩克森州CDU推出的2024年6月歐洲議會選舉的競選名單上。

該名單由5名候選人組成，首席候選人是歐洲議會現任議員、下薩克森州前州長大衛·麥卡利斯特。一般來說，以CDU在下薩克森州的實力，排名前三的候選人獲得議員席位相當保險，排在后面的候選人能否如愿以償地進入歐洲議會，還要看得票率的多少。除非選舉結果出現戲劇性的有利局面，第四和第五名的人選最多就是大選造勢的一個陪襯。

馮德萊恩不在這個名單上，說明她要么2024年底即將告別歐委會主席職位，無意追求連任，或是愿意連任，但不愿靠自己打選戰，而是靠別的運作方式繼續保持自己的歐委會主席職位。

馮德萊恩不愿打選戰這一點可以理解。她在幾十年的政治生涯中，從未以“首席候選人”的身份真正打過什么選戰。她助選無數，官位不少，但從未作為“主官”在大選中沖殺過，既沒有輸過選戰，也沒有贏過大選。

歐委會主席的當選或連任要滿足兩個條件，即兩個多數：一是歐洲議會的多數議員同意，二是歐盟27個成員國的首腦一致贊成。兩者缺一不可。

假定馮德萊恩內心深處還是想繼續待在她的歐委會主席的寶座上，那么她放棄打選戰，就是一個非常冒險的決定。

在當今的歐洲，選票是政治權力正當性的來源。而馮德萊恩5年前上臺時就有“暗箱操作”之嫌—沒有法國總統馬克龍的幕后斡旋，她是無法取代在議會中已經擁有多數的曼弗里德·韋伯，而問鼎歐委會主席寶座的。

韋伯同樣來自德國，而且還是CDU姊妹黨基督教社會聯盟的副主席。更重要的是，他還是歐洲議會中實力最為強大的歐洲人民黨的主席和議會黨團主席，屬于歐洲政壇重臣。

韋伯的選戰打得漂亮，但卻沒有贏得馬克龍的青睞。馬克龍推出他欣賞的馮德萊恩，使得本來支持韋伯的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無話可說，畢竟馮德萊恩不僅是她的國防部長，而且是她的政治閨蜜。

一晃5年，所謂的“首席候選人”制度越來越深入人心。某一黨推出的“首席候選人”如果贏得議會選舉，將成為當然的組閣人，這在德國已成為常態。而將“首席候選人”制度應用到歐洲議會選舉的呼聲也越來越高。誰反對在2024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使用該制度來確定歐盟委員會的主席，誰就可能被貼上“政治不正確”的標簽。

這一點馮德萊恩也相當清楚。她在5年前的就職演說中，就宣稱她也是“首席候選人”制度的贊成者，并強烈暗示她以另外的方式上臺，即以無“首席候選人”身份取代選戰成績碩果累累的“首席候選人”并在成員國首腦的簇擁下成為歐委會主席，可能是歐盟歷史上的最后一次。

不應當懷疑馮德萊恩這個態度的真誠，她應該是說了她的心里話，畢竟把自己的同黨“首席候選人”韋伯在最后關頭擠下去不太光彩。而對于她的政敵來講，她這次放棄參加下薩克森州的歐洲議員選舉，則是背棄了“首席候選人”制度所蘊藏的“真正的民主精神”。

假定馮德萊恩確實還想再干5年歐委會主席，她是繞不過“首席候選人”這個坎的。換句話說，2024年要獲得連任，她必須以某種方式給自己貼上“歐洲人民黨首席候選人”的標簽。

歐洲人民黨是歐洲議會里中右勢力的集合體，馮德萊恩所在的德國基民盟是這個政治大家庭的一員，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員。如果操盤成功，她還是可以給自己撈到“歐洲人民黨首席候選人”這個頭銜的。

由于她已經放棄從黨籍所在地登記參選，而且她的“基層黨組織”下薩克森州CDU“黨委”也沒有推舉她為候選人，事實上她的名字出現在2024年6月9日歐洲議會選票上的可能性已經被排除了，選民們也無法在她的名字上打鉤或打叉。

然而，她的名字雖不在選票上，卻可以出現在CDU和歐洲人民黨的競選綱領、海報和各種宣傳材料中，而且頭銜還有可能是“歐洲人民黨首席候選人”。

換句話來講，馮德萊恩可以用助選甚至以“領導”歐洲人民黨打選戰的方式為自己“正名”，使自己成為“當之無愧”的“首席候選人”，為選舉結束后爭取連任掃清程序障礙。

從技術上講，這個“手段”是可行的。這與歐洲議會選舉的特征有關。由于歐洲議會的議席按照成員國人口的比例都分配到了各個國家，各國又分配到了各個省或州，各地的選民在選票上看見的都是當地政黨推出的候選人的名字。

雖然沒有一個統一的候選人名單，但其所代表的政黨的名稱在歐洲層次上是統一的。馮德萊恩的CDU所屬的“歐洲人民黨”，會在選舉中打出自己的旗號，推出自己的理念和核心人物，這就為她以“首席候選人”的身份出現在選舉中創造了機會。

這個模式在2014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也出現過。馮德萊恩的前任的前任，盧森堡人讓-克洛德·容克就曾經為他的政黨領銜在各國助選，雖然他的名字并沒有出現在選票上，但他的地位和行動使他在選民心目中成為了當然的“首席候選人”。

不排除馮德萊恩會如法炮制，以非參選人的身份領銜大選，行“首席候選人功能”之實。雖然有“玩弄選舉”之嫌，但并非無先例。且如此可爭取時間，不必以“歐委會主席”之尊，過早陷入德國下薩克森州地方選舉的疲憊。

馮德萊恩至今一直未明確她是否爭取連任，她的助手們也向外界發出信息：“老板”尚未就此作出最終決定。她自己似乎還處于觀察中。

馮德萊恩可能首先觀察的是她的歐洲人民黨議會黨團的態度。沒有這個政治大家庭的支持，“首席候選人”這個光環不可能降臨到她頭上，連任也只會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遐想。

盡管布魯塞爾的大多數政治家覺得這個頭銜非她莫屬，但韋伯早在2023年初的一個公開采訪中就透露，他對此并不認同。當時他拋出了“兩個首席候選人”的論斷，一個是馮德萊恩，另一個是現任歐洲議會議長，來自馬耳他的年僅44歲的羅伯塔·梅索拉。

很難說，韋伯至今還沒有咽下被馮德萊恩取代的那口氣。但他以提出第二個可能人選的方式否定馮德萊恩是唯一“首席候選人”的傾向，也是再清楚不過了。

其實，韋伯把馮德萊恩與梅索拉相提并論，本身就有貶低或輕視前者之嫌。梅索拉所代表的馬耳他是地中海袖珍小國；她既沒有當過本國的政府首腦，也沒有做過部長，毫無執政經驗，在行政系統當過的最大的“官”就是馬耳他駐歐盟使團的司法與內政助理，最多就是個“處級干部”，與馮德萊恩的實力與資歷有天壤之別，之所以能成為歐洲議會議長完全是一種政治妥協的結果。

韋伯后來在輿論的追問與壓力之下，收回了他的說法。有跡象表明，作為歐洲人民黨主席和議會黨團領袖，韋伯可能會“以黨的利益為重”，放下個人恩怨，支持歐洲人民黨提名馮德萊恩為其首席候選人。為此，馮德萊恩在過去幾個月也做了不少功課，兩人之間的一些個人矛盾和政治分歧似乎也得到了緩解。

最為明顯的是，馮德萊恩開始收斂她在氣候變化政策上的咄咄逼人。她過去幾年雄心勃勃的氣候保護政策，對于許多歐洲人民黨人士來說，過于偏向左翼和綠色。為了消除這些懷疑者的擔憂，馮德萊恩在過去的幾次公開演講中糾正了自己的方針：她承諾，未來的目標是增強歐洲工業的競爭力，而不是給公民和企業增加氣候保護成本的負擔，也不給農民增加負擔。

這些話都說到了人民黨核心支持者，尤其是農業領域選民的心坎上。這些選民是德國基督教社會聯盟，也是整個歐洲人民黨的基本盤，經濟利益是他們的核心訴求。馮德萊恩的最新表態立即得到了人民黨的叫好。一位歐洲人民黨代表表示：“馮德萊恩在其任期內（終于）首次高舉歐洲人民黨的旗幟，主張經濟第一了。”

馮德萊恩能否順利連任，還是一個未知數。首先，她得把歐洲人民黨“首席候選人”這個頭銜拿到手，成為該黨實質上的歐盟委員會主席候選人。

其次，要看韋伯領導的歐洲人民黨能否贏得6月歐洲議會選舉，成為新組成的歐洲議會的舉足輕重的政治力量。所謂“舉足輕重”就是有實力運作議會多數，確保自己認可的歐委會主席人選能上位。

最重要的是，如前所述，要成為歐委會主席必須既獲得歐洲議會的多數同意，也獲得由27個成員國首腦組成的歐洲理事會的一致認可。但這樣一個模式也可能出現變化，以至于決定誰擔任歐委會主席的權力由理事會向議會傾斜。

到目前為止，都是歐洲理事會提出人選建議，歐洲議會進行表決，提名權在理事會手上。然而，隨著全面執行“首席候選人”制度的呼聲越來越高，大有削弱甚至取消歐洲理事會提名權的可能。

“首席候選人”這個概念，來自德國的政治文化和選舉制度，現在成了歐盟的政治術語。如果真要像德國人那樣不打折扣地把它應用到歐洲議會選舉中，那就意味著領導某一政黨贏得歐洲議會選舉并自己搞定了議會多數的“首席候選人”，便有權直接成為歐委會主席，無論27國的首腦們同意還是不同意。

習慣了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首腦們，當然不會那么輕易地被“首席候選人”制度奪走提名權。但是，膽敢像2019年提名馮德萊恩那樣，再向歐洲議會提名一個沒有“首席候選人”身份的人并苛求議員們通過，這樣一種蔑視選民意志的行為，應該在當前歐盟政治氛圍下沒有市場了。

可以想象的是，成員國首腦們主宰的歐洲理事會，在形式上繼續保留對于歐委會主席的提名權，但被提名者必須是從歐洲議會選舉勝出的“首席候選人”。隨著對于民選歐委會主席的呼聲越來越高，2024年有可能為這個機制的真正落地打下一個歷史的烙印。若如此，馮德萊恩有可能是它的第一個犧牲品，盡管這位女強人會以歐盟歷史上最有權勢的歐委會主席載入史冊。

馮德萊恩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公開宣布以歐洲人民黨“首席候選人”的身份投入選戰。因為一旦她這樣做，她就不再只是歐委會主席，還是歐洲人民黨的競選活動家。黨派色彩沖到了前面，不利于行使權力并會降低決策行為的公信力。

因此，馮德萊恩會推到最后時刻才宣布她的決定，以求獲得最大的利益平衡和勝算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