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鴻皓,王 浙,李 瀅,唐文靜,王蓓蓓,孫培棟,孫銘謠,黃嘉杰,肖志攀,李 穎,趙 晨,商洪才,楊克虎,劉 杰11,1,葛 龍,9,10
蘭州大學 1公共衛生學院循證社會科學研究中心 2公共衛生學院社會醫學與衛生事業管理研究所 3護理學院循證護理研究中心 8基礎醫學院循證醫學中心,蘭州 730000 甘肅中醫藥大學 4護理學院 5中西醫結合學院,蘭州 730030 6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臨床基礎醫學研究所,北京 100700 7北京中醫藥大學東直門醫院中醫內科學教育部和北京市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700 9甘肅省循證中醫藥協同創新基地,蘭州 730000 10甘肅省循證醫學與臨床轉化重點實驗室,蘭州 730000 11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腫瘤科,北京 100053 12中國中醫藥循證醫學中心,北京 100700
當前,以科學證據為基礎、以患者為中心的循證醫學模式已成為世界醫學知識與實踐的主流模式,循證醫學本身及采用循證醫學方法制作的高質量證據已成為全球醫療衛生決策和實踐的重要依據[1]。循證方法成為世界公認的“游戲規則”,借鑒循證醫學的指導制作證據或形成推薦,是中醫藥醫學知識為世界所接受、認同的最佳途徑[2]。
目前,中醫藥發展已上升至國家戰略層面[3]。盡管中醫藥在世界舞臺被越來越多地接受和認可,但其發展仍面臨諸多挑戰。自2019年中國中醫藥循證醫學中心成立至今[4],中醫藥循證研究已在方法和實踐層面取得了累累碩果[5]。在循證醫學的指導下,中國研究者制訂了大量中醫藥相關臨床實踐指南(下文簡稱“指南”),但其實際應用并未達到預期效果[6]。指南對于中醫藥的推薦通常缺乏強有力的研究證據支撐,而中醫藥原創思維和原創實踐的產物并未得到充分利用,這顯著降低了指南的說服力和使用者的依從性[6]。導致該困境的原因復雜,無法充分闡釋中醫藥在臨床療效方面具有獨特優勢是主要原因之一[5]。樸素地說,中醫藥走向世界需借助循證醫學方法,然而“舶來”的方法學框架被實踐證明與原創思維的契合度不足;發展中醫藥是必須的,放棄循證醫學和應用循證醫學“格式化”中醫藥是不可行的。在此情況下,如何應用循證醫學方法,同時充分考慮中醫藥自身的特點和規律,對中醫藥作出合理的療效評價,是當前中醫藥領域研究的核心問題。
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促進中醫藥傳承創新發展的意見》提出了中醫理論、人用經驗和試驗證據三結合的中醫藥整體證據體系[7],從多元證據視角為解答上述問題提供了可行的思維方法,即中醫藥多元證據整合。但如何在循證醫學嚴謹的方法學框架下整合中醫藥多元證據,目前仍缺乏方法學指導。因此,本文將從循證醫學角度出發,結合中醫藥與循證醫學的整合實踐,探討納入多元證據的必要性、可行性,提出在中醫藥領域進行多元證據整合的方法學框架——MERGE(Merge Evidence-based Research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o support smart dEcision)框架,以期為中醫藥循證醫學方法學體系的完善和發展提供借鑒和參考。
中醫藥多元證據的基本構成包括:中醫理論、人用經驗和研究證據。根據循證醫學創始人Gordon Guyatt的定義,循證醫學中證據的范圍包括“任何有關事物間關聯的經驗性的觀察”[8]。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是歷代醫家、廣大百姓在長期醫學實踐中總結形成的關于臨床診療的規律性認識,能夠反映事物聯系,指導臨床實踐[9]。二者區別在于理論是成體系的知識,包括以四大經典著作《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難經》為代表的系列中醫理論;而經驗是對認知的概括性總結,如民族藥的使用經驗等。研究證據則是對理論、經驗的批判性延伸,是通過有計劃、有規律的觀察活動,如隨機對照試驗(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s,RCT)、隊列研究和病例對照研究等,獲取能夠揭示事物聯系、預測未來效果的系統性信息。
對中醫藥多元證據的研究和應用具有必然性和必要性。無論循證醫學還是中醫藥領域,整合多元證據的思維方法均是其發展的必然產物。一方面,作為一門起源于上世紀90年代的年輕學科,循證醫學仍在爭議中不斷探索和發展。有觀點認為,機械地執行對證據等級的絕對劃分,在某種程度上是阻礙臨床醫生和患者作出正確臨床判斷和采取正確臨床行動的可能原因[10]。研究者對RCT局限性的思考促使其將視野擴展至更多類型的研究證據[11],并賦予“低等級”研究證據在支撐決策中的重要地位[12-13]。隨機和非隨機設計的研究證據各有優勢,最佳決策無法回避對二者進行綜合考慮的需求。多元證據整合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中醫藥高質量證據缺乏的困境,更好地應對復雜的決策環境。2022年,GRADE(Grading of Recommendations,Assessment,Development and Evaluations)工作組提出了整合隨機與非隨機干預研究證據的可行方法[14-15],正是多元證據整合思維的具體體現。
另一方面,中醫藥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瑰寶之一,歷經千年發展傳承至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醫學體系。這決定了研究者對中醫藥的闡釋和評價必須使用原創理論的思維方法,對中醫藥的應用和傳承無法脫離原創實踐的寶貴經驗。在漫長的歷史實踐中,中醫藥得到了充分的發展和完善,建立起主要由中醫經典書籍、核心辨證法、多家醫學流派及多種學說融合而成的核心理論體系[16],系統地保留了中醫原創思維方式;積累了大量有關組方用藥、辨證論治、臨證思路等中醫藥關鍵問題的人用經驗[17];形成了具有一定規律性、可重復性的關于中醫臨床診療認知的概括性總結。盡管建立在西方醫學體系下的經典循證醫學理念對基于理論和抽象經驗的決策方式的包容性天然有限[18],證據質量較低直接影響了證據使用者的信心;然而在中醫藥實踐中,理論和經驗在幫助解決原創性問題和提出科學假設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相關方法學的不斷進展,如中醫古籍文獻數據庫、中藥特色綜合療效評價指標的構建[19-20],也為中醫理論和經驗與現代評價體系之間搭建了橋梁。顯然,中醫藥的發展正在積極尋求多元證據的融合,以實現在充分考慮中醫藥自身特點和規律的同時闡釋其臨床療效優勢。
根據循證醫學理論和GRADE證據分級方法,在理想的情況下,高質量RCT是支撐中醫藥循證臨床決策或指南推薦意見的最佳證據來源[21-22]。近年來,中醫藥RCT發表數量激增,但高質量RCT缺口依然存在,其主要原因為方法學質量不高、中醫藥特色指標的應用缺乏[23],以及RCT設計與中醫思維、需求的不兼容[24-25]。此時,采用其他設計方法的研究證據則可能發揮補充、遞補或替代作用[15]。真實世界研究(real world study,RWS)通過收集和分析臨床常規產生的真實世界數據,能夠評價干預措施的實際效果,其范疇包括實用臨床試驗、使用真實世界證據(real world evidence,RWE)作為外部對照的單臂試驗、觀察性研究等。中醫藥具有實用性特點,產生于RWS的RWE同樣是闡釋中醫藥臨床療效的重要依據[26-27]。值得注意的是,在嚴格意義上RWS與RCT在范圍上是存在交集的,如實用性RCT、技能型 RCT 和新型真實世界RCT均屬于RWS范疇,由于缺乏專門的術語,本文使用RWS指代除RCT外的其他研究類型。
整合研究證據需遵循嚴謹的方法,本文結合GRADE方法學進展[14,28]和筆者前期的工作基礎[15],提出在中醫藥領域整合不同類型研究證據的方法學框架(圖1)。

圖1 中醫藥領域整合研究證據的方法學框架——MERGEFig.1 Methodological framework for integrating evidence in TCM—MERGE RCT(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s):隨機對照試驗;Scoping Reivew:范圍綜述;RWS(real world study):真實世界研究
2.1.1 方法學框架
中醫藥領域研究證據的整合過程復雜,研究者需進行全面、充足地計劃。應明確目標問題,并推斷RCT是否適用于解決目標問題的最佳證據來源(圖1步驟①和②)。在計劃階段對目標領域進行范圍綜述(scoping review)是幫助研究者估計研究范圍、證據現狀和證據評價工作量的有效手段。若研究者推斷RCT不是回答臨床問題的最佳證據或唯一證據,在進行范圍綜述時則應將調查范圍擴大至RWS。通過范圍綜述的結論,研究者基本可判斷RCT證據的可及性(圖1步驟③),以明確后續工作走向。
當RCT證據明確不可及時,證據合成的后續步驟僅需圍繞RWS進行。研究者需根據目標問題對RWS進行系統評價,并對RWS系統評價進行證據確信度(質量)分級;但若該路徑下RWS也不可及,研究者則不能基于研究證據回答相應臨床問題,而應更多地尋求中醫理論、人用經驗等的幫助。
當RCT證據具有可及性時(包括明確可及和可能可及),證據制作應圍繞RCT和RWS展開。研究者應分別對RCT和RWS進行系統檢索和篩選,并將不同類型的研究分開管理(圖1步驟④)。經過該步驟后,研究者可對RCT證據可及性進行明確判斷。若RCT證據不可及,則應直接對RWS進行數據合并和證據確信度評價,形成整合后的研究證據(圖1步驟⑨)。在圖1步驟④步驟中RCT證據可及時,研究者應首先考慮使用RCT證據對目標問題進行回答。在對RCT進行數據合并后,使用GRADE工具對證據確信度進行分級有助于研究者判斷來源于RCT的系統評價證據是否足以回答目標問題(圖1步驟⑤)。對來源于RCT的證據體而言,其確信度的初始等級為高;對來源于非隨機研究的證據體而言,其確信度的初始等級為低(圖1步驟a)。而后,根據對5個降級因素(偏倚風險、不一致性、不精確性、間接性和發表偏倚)(圖1步驟b)和3個升級因素(劑量反應關系、大效應、負偏倚)(圖1步驟c)的評估結果,證據體的證據確信度可被分為高、中、低和極低4個等級(圖1步驟⑥)[21-22]。當證據確信度為高時,意味著RCT證據足以回答目標問題,再納入RWS證據也不會對證據體產生影響,此時研究者可直接使用基于RCT的證據體回答問題(圖1步驟⑧)。當證據確信度為中、低或極低時,說明在回答目標問題時RCT證據尚不充分,此時研究者應結合范圍綜述的結論考慮RWS證據是否可補充、遞補或替代RCT證據(圖1步驟⑦)。若可以,則啟動對RWS的后續評價;若不可以,則繼續使用基于RCT的證據體回答問題(圖1步驟⑧)。
2.1.2 注意事項
經過上述步驟后,除RCT與RWS證據均不可及的情況外,研究者至少能夠獲得一種來源的研究證據。值得注意的是,基于多種研究設計類型進行嚴謹的系統評價是充滿挑戰的。首先,在文獻檢索環節,相同類型的研究設計標簽使用可能并不統一,且數據庫也缺乏完善的索引,系統檢索RWS的難度較大[29]。參考相關方法學文章、開展范圍綜述以及邀請相關專家參與是幫助研究者選擇恰當的檢索資源和制訂恰當的檢索策略的有效辦法[30]。其次,針對不同類型的研究進行篩選、數據提取和評價所依據的策略往往也不同,對系統評價制作者全面管理和把握研究證據的能力也提出了挑戰。其中,合理評價RWS的偏倚風險(risk of bias,ROB)最具挑戰性。RWS的研究設計通常缺乏隨機化方法,盡管研究結果可能更接近實際效應,但其中的混雜因素卻不易被識別并妥善處理。ROB評價及其所產生的后續影響在證據整合中影響較大,選擇合適的ROB評價工具非常關鍵。紐卡斯爾-渥太華量表(Newcastle-Ottawa scale,NOS)、Cochrane 偏倚風險評估工具(Cochrane RoB tool)、唐斯-布萊克清單(Downs-Black checklist)、CASP清單(critical apprai-sal skill program checklist)和ROBINS-I(risk of bias in non-randomised studies of interventions)等工具常被用于評價RWS的方法學質量[31-36],研究者應根據RWS的具體設計類型選用合適的評價工具。但少部分研究目前仍無特定的質量評價工具,如無對照單臂試驗研究,此種情況下研究者可結合方法學家的建議,根據研究設計中的關鍵環節評價ROB[37]。
在指南制訂和循證決策中使用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的關鍵是對其質量進行合理評價。近年來,符合中醫藥特點的證據評價體系建設取得了系列進展[38-40]?,F有評價工具可對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的來源可靠性、應用現狀、醫家資質、內容性質、記載完整性等要素進行綜合評價,將中醫理論評價為合理、基本合理、部分合理、不合理4個等級[41];將人用經驗評價為一致認可、存在爭議、淘汰3個等級[42]。盡管中醫藥證據評價方法尚不統一,但不同方法對高質量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的判斷標準卻是相似的[38-40,42-45]。研究者可運用現有工具區分高質量的理論和經驗??紤]到理論和經驗本身可能存在的嚴重偏倚,在決策中可不考慮未被高度認可的信息,即在質量評價中被評為高質量的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才能被用于后續的整合工作。
整合以定量結果為主的研究證據和以定性結論為主的理論經驗時,需在二者之間搭建橋梁,使其能夠在同一維度進行對話。將理論經驗中的相關內容轉化為定量結果極為困難,加上古籍文獻的表述方式與現代表述方式存在較大差異,轉化過程可能出現嚴重偏倚。而通過解讀定量結果,研究者往往能夠獲取較為準確的定性結論。將研究證據轉化為定性結論,并在這一層面上與理論和經驗進行整合,增加證據的把握度[46-47]。
整合多元證據后,如何恰當判斷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對研究證據進行闡釋和支持的程度,是面臨的難題。目前對定性系統評價進行證據分級的有效工具是CERQual(Confidence in the Evidence from Reviews of Qualitative research),該工具能夠從方法學局限性、相關性、結果一致性和數據充分性4個方面評價定性證據體的確信度[48-49]。借鑒CERQual工具的基本思路,研究者可對多元證據的整合結果進行相應解讀和評價。根據中醫藥特點,使用CERQual工具應注意以下兩點:一是方法學局限性的評價并不適用于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由于在前期工作中研究者已使用相應工具進行了質量評價,且僅考慮了高質量的理論和經驗,此時可不再評價理論和經驗的方法學局限性;二是數據充分性這一條目,關注觀察結果、樣本量等信息的充分性,在不改變原意的前提下將其解讀為“相關信息的充分性”,以增加對中醫藥的適配度。研究者通過評價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與研究問題的相關性、與研究證據結論的一致性及其本身相關信息的充分性,將整合證據的確信度評價為高、中、低、極低4個等級(整合證據的初始確信度為高)。若整合證據的確信度為高,則提示有可靠的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闡釋和支持研究證據;若整合證據的確信度為中、低或極低,則說明內部結論可能不一致,即使結論一致,其把握度也可能較低。
結合當前方法學進展和上述考慮,筆者提出在中醫藥領域整合研究證據、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的方法學框架(圖2)。

圖2 多元證據(研究證據、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整合的方法學框架Fig.2 Methodological framework for multivariate evidence integration
2.2.1 方法學框架
針對特定目標問題,若RCT或RWS可及,對不同類型的研究證據整合后其GRADE分級結果為高、中、低、極低4種情況(圖2步驟①)。類似地,經過檢索、篩選、提取等步驟后,若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可及,使用質量評價工具也可將結果按質量分為不同的等級(圖2步驟②)。該部分的具體操作可參考中華中醫藥學會《中醫藥整體證據研究的標準化操作規程》進行[50]。被評價為中、低或極低質量的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仍需在中醫學內部進行深度解析和完善,不適合在指南或決策的證據制作階段被納入。下一步研究者應將整合后的研究證據轉化為定性結論,與被評價為高質量的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進行整合,再借助定性系統證據確信度評價工具對整合證據的確信度進行評價(圖2步驟③)。
若在目標問題下,研究證據與高質量的理論和經驗均可及,則其整合結果的確信度在理論上可出現16種情景(圖2板塊I),其中,I,M和N出現的可能性相對較低。整合證據的評價結果若為高確信度,則表示研究者對研究證據、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均具有較高的把握度,且其結論一致,能夠相互支持和補充(圖2方塊A,E)。在A情況下,研究證據已經達到了高確信度,證據決策者可使用高確信度的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證據,從原創思維的角度幫助優化推薦和決策,如確定個體化最佳治療方案、協同探索中醫藥臨床定位、輔助規劃處方療程和給藥劑量等[3,7]。同時,原創思維和原創實踐與研究證據結論的高度重合能夠大幅提升證據使用者的信心,在E,I和M三種情況下,表明存在高確信度的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證據,此時可考慮提高研究證據的等級。因此,建議研究者可根據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證據的確信度對研究證據的GRADE分級結果進行升級。完成上述操作后,除呈現多元證據整合結果外,研究證據仍需回歸至定量層面進行常規證據呈現,如使用GRADE工作組制訂和推薦的SOF(summary of finding)表[51]。當整合證據的確信度為中時,研究者應關注降級原因是否為不一致。若研究證據與理論和經驗之間出現不一致時,研究者應嘗試剖析不一致的原因,如遇無法解釋的不一致性,可對未來研究的方向作出提示或補充完善的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圖2方塊B)。若其他原因導致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證據的確信度降級,則應以研究證據為主,在證據制作階段可考慮不再納入理論與經驗(圖2方塊F,J,N)。當整合證據的確信度為低或極低時(圖2方塊C,D,G,H,K,L,O,P),通常意味著研究者無法準確把握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其不太可能對研究證據作出有力支持,此時納入理論和經驗不會有太大幫助,反而可能引入更多偏倚。
當研究證據整合過程中出現RCT與RWS均不可及的情況時,研究者可能無法使用研究證據回答目標問題(圖2板塊Ⅱ)。此時,應綜合權衡當下作出推薦的必要性,及對干預措施效果推斷的把握程度等,選擇依據理論和經驗作出相關推薦(如在應對新冠感染疫情初期,研究證據匱乏,但相關專家仍根據流感等呼吸道傳染性疾病的防治經驗,制定了有效的防控措施[9]);或僅闡述整合結果并提示未來研究方向。但無論如何,在此種情況下研究者必須聲明研究證據缺失的事實。
此外,若研究者已掌握了研究證據而未發現相關的理論經驗,則應在使用研究證據進行決策時,完整報告整合過程并指出研究空白(圖2板塊Ⅲ)。相似情況還存在于研究證據確信度高,而其與理論和經驗的整合結果確信度較低時(圖2方塊C,D),高確信度的研究證據很可能給理論和經驗的發展和完善帶來重要提示及補充。
極端情況下,目標問題可能無研究證據和相關理論經驗可參考(圖2板塊Ⅳ)。如發生突發、嚴重、史無前例的衛生健康問題,此種情況需研究者立刻進行決策。采用間接的多元證據制訂應急方案,在應對衛生健康問題的實踐中積極尋找證據,其在2019年末突然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中被驗證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2.2.2 注意事項
中醫學具有意象思維、抽象思維、情感思維、經驗思維等科學思維特點,相關古籍文獻大多字義晦澀、醫理深奧、隱含信息量豐富[52],這使得研究者對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進行全面檢索以及對相關信息進行準確把握的困難增加。基于復雜信息思維,運用古籍文獻數據庫、理論經驗知識庫、典籍詞語索引等方法進行立體化檢索有助于優化檢索方法[52-55]。邀請目標問題領域的資深中醫專家參與多元證據整合過程亦有助于減少偏倚。此外,采用恰當的方法對中醫藥理論和經驗進行確信度分級是實現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關鍵[50]。然而,目前相關方法學尚未成熟,根據目標問題積極尋求專家意見、開展專家共識或參考已形成共識達成一致結論,可能是優化證據分級的有效方法。
中醫藥歷經幾千年發展與嬗變,時至今日其理論與實踐已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態勢。因此,在被評價為高質量的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內部,可能出現信息之間意見相左的情況。此時整合的重點是剖析產生矛盾的可能原因,妥善處理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地域、不同流派、不同學說之間的差異。但總體而言,只要不嚴重違背中醫基礎理論,研究者就應對其持開放態度,并結合實踐靈活使用[7,56]。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隨著方法學的不斷進展,人們對定性研究方法的關注和重視程度愈來愈高,在以公共衛生復雜干預RCT為代表的研究中,研究者正嘗試將定性研究方法整合至RCT中[57]。提示未來的RCT和RWS中可能出現更多定性結論,但鑒于當前的研究證據仍以定量結果為主,本方法學框架主要在該假設前提下構建。
MERGE框架的目的是合理整合包含研究證據、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在內的中醫藥多元證據,促進形成優勢互補、富有特色的協同證據體,支持和優化中醫藥領域相關循證決策。在制作服務于決策的中醫藥系統評價、證據綜合時,可考慮使用MERGE框架,如中醫藥指南制訂中的證據審查環節。本文在理想的假設條件下闡述了中醫藥多元證據整合的完整流程,主要包含不同類型研究證據的整合以及研究證據、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的整合兩個部分。研究者可根據對證據的實際需求決定整合的范圍、程度和具體方式,如僅獨立地使用第一部分子框架整合研究證據、在證據整合中僅考慮RCT和隊列研究的整合等。
本文基于以GRADE方法為代表的循證醫學方法,以及既往中醫理論和人用經驗研究,提出了一種具有潛在應用價值的方法學框架。本文聚焦于探討證據整合的必要性、合理性,以及闡述使用MERGE框架整合中醫藥多元證據的具體步驟。當嵌入至完整決策過程時,MERGE框架仍需與前后步驟妥善連接,做好中醫藥多元證據的收集、篩選、分類、提取、評價等工作的數據信息預處理,以及根據整合的證據形成推薦意見或作出決策。
循證醫學被公認為醫學方法演進的突破性成果,但其發展至今同樣伴隨諸多爭議[58]。首先,循證醫學存在對還原論的過度依賴,嚴格遵守證據金字塔的等級劃分,可能導致證據使用的簡單化和狹隘化[58-60]。巧合的是,中醫藥的融入帶來了整體論思維,為循證醫學完善理論和方法提供了有益借鑒。其次,循證醫學證據通常具有較好的普遍性,但對于特定患者群體的指導意義則可能大打折扣[61]。盡管循證醫學越來越重視患者偏好與價值觀在決策中的作用,但其對于個體患者的臨床指導和人文關懷仍顯不足。而中醫藥本身蘊含豐富的人文精神,獨特優勢之一正是辨證論治的治療思路和方法,與循證醫學方法的結合能夠互補缺陷、發揮優勢。再次,循證醫學的基本原則包括了對臨床經驗的考慮,但目前循證醫學方法并不支持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在決策中得到充分利用[61]。而在中醫藥的歷史實踐中,理論和經驗處于指導醫學活動的中心地位,時至今日已積累和凝練出獨特的體系。也就是說,中醫藥不僅有大量的理論和經驗能夠指導實踐,而且還具備豐富的“使用經驗”的經驗,恰好能夠對應循證醫學的方法缺漏。
循證醫學和中醫藥在歷史上均經受重重考驗,也都通過不斷變革和完善成功渡過危機。隨著時代的發展,衛生健康決策的環境將愈發復雜,循證醫學與中醫藥兩個天然互補的學科在理論體系、邏輯思路、研究方法、證據信息等多個維度實現深度互鑒,既是學科發展的趨勢,也是現代衛生健康事業的必然要求。
作者貢獻:賴鴻皓、王浙負責搜集、整理資料和撰寫論文初稿;葛龍、賴鴻皓、王浙、李瀅、唐文靜、王蓓蓓、孫培棟、孫銘謠、黃嘉杰、肖志攀、李穎負責構思及討論框架內容、結構和方法流程;葛龍、賴鴻皓、孫銘謠、黃嘉杰、李穎負責構建和優化框架;趙晨、商洪才、楊克虎、劉杰負責修訂論文初稿;葛龍負責結構設計、組建團隊及修訂論文。
利益沖突: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