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寬
人民教育出版社新編高中《語文》必修上冊課本,選取了宋代詩人楊萬里的《插秧歌》——
田夫拋秧田婦接,小兒拔秧大兒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從頭上濕到胛。喚渠朝餐歇半霎,低頭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
人教社的編輯,將“喚渠朝餐歇半霎”中的“渠”注釋為“他”,實是誤注。
正確的注釋應該是將“渠”標注解釋為“她”,即詩中的“田婦”。
時下,宋詩的鑒賞著作,最普及的恐怕當屬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宋詩鑒賞辭典》(第1版為1987年版)。此書也收錄了楊萬里的《插秧歌》,它的鑒賞作者為蕭瑞峰。蕭瑞峰先生是將“渠”解讀為“他”的,如果人教社編輯是受了這類書的解讀文章的影響而將“渠”注釋為“他”,那就是以訛傳訛了。
蕭瑞峰先生對《插秧歌》的后四句是這樣解讀的——
五至八句通過描寫農家夫婦的對話及對話時的情態,進一步表現了農家的勤勞和農事的緊張。前四句以樸素的語言、白描的手法,向讀者展示了一幅生動的畫面。這四句,作者除繼續對活躍在畫面上的農家夫婦進行點染外,還給它配上了聲聲入耳的畫外音。“喚渠朝餐歇半霎”,渠,意即他;霎,即一會兒。這是寫農婦招呼農夫小憩片刻,且去用餐。“朝餐”,點出農夫起早出工,直到現在還水米未沾。要不是農事已緊張到極點,何至如此?“低頭折腰只不答”,這是寫農夫的反應:他仍然保持著插秧的姿勢,手腳不停地忙著,仿佛連抬起頭來望一眼的工夫也沒有。這里,“只不答”,并不是說他對農婦的呼喚置若罔聞,一聲不吭,而是說他沒有答應農婦“歇半霎”的請求。事實上,他用別的話題將農婦支吾了開去。“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便是他的答話。“蒔”指栽種,“匝”指完畢。他說,秧苗剛種下去,尚未挺勁;況且,也還沒有栽種完畢。言外之意是,在這當口,我怎么能歇得下呢?話雖簡短,意實明了。同時他還囑咐妻子:照管好家中飼養的雛鴨,提防它們來田里作踐。真是時時盡力,事事操心!農家的勤勞、艱辛,全部凝聚在這樸實的答話中。
為什么不能像蕭瑞峰及人教社編輯那樣,將《插秧歌》中的“渠”注釋為“他”呢?
一是如此解讀,在文本解讀上,會構成前后矛盾。
詩歌第一、二兩句,明確告訴讀者,在田中插秧的人為“田婦”及“大兒”,而“田夫”是“拋秧”者,“小兒”為“拔秧”者。第六句,“低頭折腰只不答”的人,也不難理解,應該是“插秧”人。
那么問題來了,誰是“喚渠朝餐歇半霎”的人呢?先用排除法,根據文本進行排除。首先不可能是“田婦”與“大兒”,因為他們正在插秧呢。也不可能是“小兒”,他正在另一個空間,即在“秧田”呢。因此,“喚渠朝餐歇半霎”的動作發出者,只能是拋秧的人,即“田夫”。
“田夫”所“喚”的“渠”又是誰呢?應該不是他的“大兒”,而應該是他的妻子,即詩中的“田婦”。這個結論,可以從“低頭折腰只不答”良久之后仍然有的應答“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可以得出。
這個結論也可以用排除法來推斷。如果是田夫勸正在插秧的大兒子“歇半霎”,先去吃早飯,那么按照古代的禮儀,老子吩咐兒子,兒子縱然正忙著“低頭折腰”插秧,他也不敢不及時回應他老子的話啊,怎敢“只不答”呢?因此,“喚渠朝餐歇半霎”,只能理解為田夫對田婦的勸請。
二是根據農業生產常識及人物個性推斷,也知道“渠”應該理解為“她”,因為“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更應該是“田婦”的個性化語言。
只要是在江南農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農村有水田的地方,就必有水塘。《插秧歌》所展現的是一座村前有池塘的村莊,村中各家所養的鵝鴨多是放養的。人們照管它們,一不留神,鵝鴨就會呼朋引伴,爬上塘堤,溜進水田,于水田中覓食田螺、泥鰍。當田夫招呼插秧人“歇半霎”去“朝餐”時,田婦說出了最符合農家婦人的心事細密的話:“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我們家的剛插下秧苗的水田必須留下一個人,否則鵝鴨來了,我們今天早上插秧那不就是白忙活了嗎?這兩句話,其實還有田婦的潛臺詞:我不是不愿同你們一起去吃早飯,你們先去吧。等你們吃過了,再回來插秧,我就可以放心回家也“歇半霎”,可以吃早餐了。
(作者單位:浙江省寧波市鎮海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