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來信（組詩）

離開

在樹林

夏日的某個下午，悶熱如罐

又無處可去。再過一刻

我會走進這片樹林

走在林中小路上，也不可能遇見你

在草莖邊，在灌木叢里

可見動物干燥的糞便

掉落的枯枝在古樹下堆積

我并沒有看到亞當·扎加耶夫斯基

他眼中的人和物——

“滴落如新伐之木上的松脂。維米爾在畫

長袍和一道不會消退的光”

我喜歡一個人待在樹林里

浪費大把這樣的時光

夏蟬在黃昏的樹林里噤聲

在黯淡的光線里，我并沒有遇見你

山中來信

屋檐下的冰凌還未融化

懸掛著一個舊年。又到立春

你來到水面開闊的湖泊邊

河蟹在水草和底泥中

隱伏。安靜的村落

多了些返鄉的人

竹林處，見挖筍的女人

她的明眸和小蠻腰

像多年前的你

有人走向靈隱洞

在雜草叢生的洞口旁

你一側身，兩鬢便已斑白

有人在低喚，你并沒有

像從前那樣應答

下雪了

低空飛來的兩只鳥

停在屋頂上。拍打著翅膀

它們又都飛走了

飛向更遠處的山林

是它們帶來了好消息

有人在彈琵琶，千呼萬喚

雪落在山野，落在

石縫間，落在青苔旁

落在竹林，蘆葦叢

落在鳥啼里

落在向東流的一江春水上

你在院子里找來水罐

用它裝滿厚厚的雪

木屋邊的青梅樹

是你三年前種下的

舊枝上，冒出一簇嫩綠

雪還在下。母親從菜地里

帶回兩片芥菜葉，還盛著新雪

三月

冬日過后，舊屋邊的那棵樹

枝上再無葉可懸掛

最后一片枯葉，早已落下

你并沒有慢下來

此時清晨，此地空闊

嫩綠又爬上樹梢

滿樹的小白花

像突如其來的歡喜

這是你每日必經之地

在春日的黃昏里

有幾只鳥朝不同的方向飛

有一只飛過凌亂的電線

還有一只飛過

尚未拆除掉的殘墻

便不知所終

林間空地

你談及去年的一場山火

在清明時節，仿佛還在燃燒

滿地的草木灰，一些灰

落到了田間和湖邊

蕨菜在向陽的山坡地生長

采摘的人還在路上

友人山中來信

城南曲塅村的香椿樹長出嫩芽了

春天的植物，在蓬勃生長

春風浩蕩，唯獨沒有吹向你

你來到這片松樹林，它生長蘑菇

馬蹄蓮和青草，還生長

深雪和秋天。昨夜的夢依稀可辨

走丟的人再次折返

你坐在林間空地上

又好像已無話可說了

斑鳩的叫聲

春草蔓生，每一株嫩草

都想帶你回到從前

鵝的叫聲，孤單

又尖銳，在清晨響起

像一把鋸子，在鋸著金屬

駱賓王的那只鵝，你看

還在岸邊浮水。一點都不像這只

而珠頸斑鳩，用小樹枝

在樹杈上搭建簡單的巢

它的翅膀淋到春夜的雨水

“咕咕咕——咕咕咕——”

叫聲連續而低沉。有時在田間

而有時在稀疏的樹林中

你聽不出它的叫聲有何異常

它們談及的苦難

仿佛從未發生過

山中來信

1939年冬，在多內巴赫·穆勒湖

勒內·夏爾作為一名炮兵，他寫下——

“起霧的十一月，在樹下

聽見那最后一條小徑上的鐘聲

跨過黃昏然后消失。”

他還寫下，湖面的月光

布滿灰燼的河床

“林中居所已被點燃：

雷鳴、溪水、磨坊。”

你安靜于故鄉一隅

工作，讀書，看新聞

烏克蘭戰爭還沒有停止

難民、廢墟、深坑

你也許會在春日的下午

獨自往山中去，聽溪流響

聽寺廟的鐘聲安撫山林和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