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語喧嘩（組詩）

他與落葉

我時刻關注著這房中的一切：

藥瓶、輸液架、無法被主人

光顧的拖鞋，以及深陷于床榻的

那具肉身，瞬息即逝的時間

他時刻關注著窗外的一切：

天空、偶爾降臨的鳥

蟲鳴聲，以及柿樹上掙扎著的

那一枚孤獨的葉子

這枚葉子，和他一樣

在秋天失去血氣。霜緩緩抵達

他們顫抖著，日趨冰涼的心臟

忽然燃燒，不與世界達成和解

今天是立春了，又活過了一個四季

他平靜地放平自己的身軀。窗外

那枚經冬的葉子也慢慢落下

我、他、它，彼此成為一段過往

眾語喧嘩

沉眠于洞穴的事物，突然醒來

一千張臉孔，掙扎著，卑微著，吶喊著

原來，它們只是假裝睡著

而一千只耳朵豎著

一株草頂開石頭的覆壓，一枚竹筍

在檐后拔節(jié)，一滴雨如果可以回溯

那是心底的淚。記憶已被抹掉

而到了驚蟄，一切都已復蘇

細節(jié)永遠無法忽略，血液中的流動

成為火焰，身體無非是一種容器

潛藏著千般對抗與妥協，躲得多遠

也避不開眾語喧嘩，這一點

少數人終于漸漸明白

查無此人

陽光寬廣無邊，像一些偽造的節(jié)日

蟬在樹上身著盛裝。我原以為

這個季節(jié)，在山間砍樹

在玉米地里拔草，以及午夜田埂上守水

是人生最辛苦的事情

時光，這個陰險的老人，他不動聲色

等我們長大。夏至到來

我們行走，永無止境地行走

汗和淚從身體深處排出：這些

屬于血肉最生動的部分

便漸漸走丟了許多事，走丟了許多人

當想起回寄一封信時，世間的郵局

和所有的快遞員，只一枚印鑒告知

最火熱的，都已經查無此人

煙火人間

或許，他先愛上的是煙這個名字

雙指中才有了難棄的伴侶，而她

應該是先喜歡了妻子這個角色

才從擁擠的人群里，一眼認出了他

我仿佛看到，他們虛幻的背影

他們間有自己的朝暮以及四季

他們的時光有不同的溫度

還有，有無數生動的細節(jié)

中秋之夜，我和她分屬兩地

我陪雙親，她和女兒家一起

或許，她還在廚房，我立于門口

共一輪明月，彼此看見

一粒跳動的星火，于指尖

于暗夜的虛空里明滅，此刻

桂花如雪紛紛揚揚

地下與天空

終究還是藏不住了，葉子落凈以后

嶙峋的骨向上聳立，一枚枚刺

挺進天空，成為疼痛

我并不喜歡這樣的風景，尤其

在皖南，山區(qū)水源充足

即使到了冬天，還有很多樹

穿戴著整齊斯文的衣冠，風來時

彼此點頭致意，菊花綻開笑臉

終于漸近冰冷。大家伸直腰身

在地下盤根錯節(jié)。爭奪

天空也慢慢灰暗下來

世界靜默，一切化為無聲

紅杉林的早晨

或許換成茅檐，承載的雪意會更多些

大地化為一張宣紙，遠山和炊煙

是信筆者的隨意一抹，青龍湖波光泛起

給歲月留白，他的心頭浩淼無邊

這個世界，很多故事被書寫

也有很多故事從未進入眼簾

瑣碎是發(fā)髻間的糾結，被不斷梳理

美好與垃圾并存于樹下，我寧愿

看到一場大雪將一切覆蓋

方塘的早晨，空氣如此清新

視野中，純白的底色上有火焰在跳動

他撐著一葉小舟，在這一刻

終于聽到了自己久違的心跳

帥忠平，有作品發(fā)表于《天津文學》《清明》《人民日報》《詩林》等。有作品入選《中國詩歌年選》《中國新詩排行榜》等。著有中篇小說集《漸遠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