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動城市

張靜

2023年6月29日，在山東省日照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智慧微電產業園，工作人員在生產濾波器（郭緒雷/ 攝）

2024年元旦，戚玉玲回憶過去一年，把2023年總結為一個字：忙。

“不停地穿梭在各城市的智能制造展會之間，我發的朋友圈沒有休閑娛樂，不是推薦老本行精密鈑金技術，就是為新創辦的公司做產品推介。我們的炒菜機器人非常好用！”深圳飛賽精密鈑金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飛賽精密”）創始人戚玉玲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戚玉玲在2014年創立飛賽精密，專注航天、汽車、半導體制造、高端智能裝備等領域的精密零件研發和制造。2022年，飛賽精密被認定為廣東省專精特新中小企業。2024年1月，飛賽精密又獲得粵港澳大灣區專精特新標桿企業TOP100的榮譽。

“從早期做諾基亞、蘋果等手機大廠的訂單，到如今成為比亞迪等新能源汽車企業的穩定供應商?！畬＞匦隆淖志珳矢爬宋覀冞@類企業，一件事做專做精，堅持長期主義，客戶穩定，發展效能高，這也為我再次創業積累了資本?！逼萦窳嵴f。2020年，她看中炒菜機器人賽道，創立廣東鮮食代科技集團有限公司?！拔矣行判母沙龅诙覍＞匦缕髽I。”戚玉玲說。

據工業和信息化部數據，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占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中小企業數量的2%。如果把整個工業體系看成一棟大樓，“大而全”的工業巨頭是大樓的地基、框架、外立面，“精且深”的專精特新企業，就是大樓的智能電梯、電路、水路……

深圳是全國創業密度最大的城市，也是“ 小巨人”高產之城。

近年來，專精特新成為更多中小企業的對標方向。回溯歷史，“專精特新”一詞，最早出自時任工業和信息化部總工程師朱宏任2011年7月在《中國產業發展和產業政策報告（2011）》新聞發布會上提出的“‘十二五’時期將大力推動中小企業向‘專精特新’方向發展”。

2013 年，工信部文件把“專精特新”的內涵規范為： 專業化、精細化、特色化、新穎化。2018 年，工信部印發文件，把“小巨人”企業定義為“專精特新中小企業中的佼佼者”，是專注于細分市場、創新能力強、市場占有率高、掌握關鍵核心技術、質量效益優的排頭兵企業。

2019年，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五次會議強調，要培育一批專精特新中小企業?！坝纱?，‘小巨人’企業的培育也從部委層面上升至更高層級，可以說迎來了一個政策風口?！敝袊畔⑼ㄐ叛芯吭簭V州分院副院長李耀華說，“國家拿出100億元真金白銀支持專精特新企業發展，各種支持政策紛至沓來。”

2022年，工信部印發《優質中小企業梯度培育管理暫行辦法》（以下簡稱《辦法》），提出建立涵蓋創新型中小企業、專精特新中小企業、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的梯度培育體系，專精特新企業的認定自此有了全國標準。

根據《辦法》，專精特新中小企業要同時滿足從事特定細分市場時間達到2年以上；上年度研發費用總額不低于100萬元，且占營業收入總額比重不低于3%；上年度營業收入總額在1000萬元以上，或上年度營業收入總額在1000萬元以下，但近2年新增股權融資總額（合格機構投資者的實繳額）達到2000萬元以上等條件。在此基礎上，“小巨人”的認定需同時滿足專、精、特、新、鏈、品六方面指標。

2019年至2023年，先后五批國家級“小巨人”企業作為專精特新標桿獲得認定。

盤點2023年公布的第五批3671家“小巨人”，可以發現這些企業主要分布在蘇粵浙三省，分別有795家、658家和384家，長三角、珠三角成為當之無愧的“小巨人”高地。第五批“小巨人”中，民營企業共有3176家，占總數的86.52%。

上奇產業研究院和36氪聯合發布的《第五批專精特新“小巨人”畫像——最具投資價值TOP50》顯示，從產業分布看，第五批“小巨人”主要分布在裝備工業、電子信息和化工產業。從注冊資本看，平均注冊資本為1.18億元，其中注冊資本在1000萬-5000萬元的企業數量最多，有1412家。從成立年限來看，平均成立年限為15年。從社保人數來看，平均參保人數為219人。

截至2023年7月31日，第五批“小巨人”中，有29家A股主板上市企業，43家科創板上市企業，62家創業板上市企業，12家北交所上市企業，228家新三板掛牌企業。近一年，第五批“小巨人”共發生融資事件352筆，獲得融資705.14億元。

從發明專利看，第五批“小巨人”企業共有授權專利174925件。其中，發明專利43371件，實用新型專利114816件。這些企業還參與制定了4054項國家標準。

另據21世紀經濟研究院梳理，五批國家級“小巨人”企業總數全國TOP10城市依次為：北京（831家）、深圳（752家）、上海（713家）、蘇州（401家）、寧波（352家）、杭州（325家）、重慶（310家）、武漢（310家）、成都（288家）、天津（255家）。

“小巨人”呈現“量產”之勢，其背后是國家和地方對專精特新企業的有力支持。尤其是近兩年，支持企業向專精特新方向發展的表述多次出現在中央層面的會議和文件中。中國人民大學應用經濟學院副院長魏楚表示：“專精特新得到中央重視，傳遞了兩個信息：一是彰顯了國家對于發展中小企業的信心。中小企業歷來是促進就業、改善民生的主力軍，近幾年民營中小企業存在一些經營困難，通過支持專精特新的方式，能夠有效引導、支持民營中小企業發展起來。二是彰顯了國家對實體經濟的高度重視，如果實體經濟利潤率低，不僅企業沒有信心，資本投資也沒有信心。支持專精特新，就是給市場一個強烈信號，穩定預期，鼓勵實體經濟發展。”

如果說大企業數量彰顯一個城市的既有實力，那么專精特新中小企業尤其是“小巨人”企業的數量，則是衡量城市發展潛力的重要指標。

“外面人覺得深圳企業很卷，其實在這里，政府部門更卷！” 宋昆鴻笑著說。

深圳是全國創業密度最大的城市，也是“小巨人”高產之城。第五批國家級“小巨人”中，深圳企業數量高達310家，超過北京（243家）、蘇州（230家）和上海（206家），排名萬億俱樂部城市首位，與浙江省總數（384家）僅差74家。

如今，深圳全市國家級“小巨人”企業已累計達到752家，提前超額實現了2025年深圳國家級“小巨人”企業達到600家的目標。

“我們現在是南山區綠色通道企業，又是深圳市骨干企業，只要我們有需求，隨時可以直接聯系到各級職能部門負責人?！眹壹墶靶【奕恕逼髽I——深圳市樂凡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宋昆鴻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目前樂凡的公司場地是深圳市科創委提供的產業用房，房租價格僅為市場價的30%-50%。

“外面人覺得深圳企業很卷，其實在這里，政府部門更卷！” 宋昆鴻笑著說，職能部門領導經常來企業調研，企業可以隨時反映問題：招人有困難、需要更多補貼、希望政府幫助找市場、要擴大研發場地、有一筆款收不回來……不論多細的訴求，只要提出來，第二天市中小企業服務局負責人就會帶著部門負責人一起來現場解答、解決問題，非常精準高效！”

戚玉玲來深圳創業已經25年，之所以能有勇氣連續創業，也正是得益于多年來，深圳市政府從政策、資金、資源等多方面給予的精準支持?！吧钲诮o了像我這樣創業者發展的沃土。”戚玉玲說。

飛賽精密堪稱“一項技術承包海陸空”的專精特新企業。日常生活中，大到地鐵、飛機，小到手機、玩具，幾乎所有的制造業都離不開鈑金加工。而精密鈑金是鈑金加工的進階版，普通鈑金加工精度一般在0.2-1毫米，精密鈑金的精度范圍縮小至0.2毫米以下，精密加工顯著提升鈑金件的性能、質量、壽命和可靠性，同時實現節材節能。

戚玉玲的企業從為諾基亞手機不銹鋼外殼加工提供精密遮蔽掛具起家?！斑@種掛具可以理解為覆蓋在金屬材料外的一件衣服，不僅精度要求極高，材質也要耐高溫、耐強酸強堿腐蝕。我們經過反復實驗和調整參數，成功開發了一系列手機真空鍍膜遮蔽解決方案，一度成為諾基亞、蘋果、黑莓等多個手機品牌不銹鋼外殼、鏡頭、按鍵、裝飾邊框等部件的戰略合作伙伴?！逼萦窳嵴f。

此后，飛賽精密不斷完善工藝，實現了從單個元器件到全工序一站式解決方案的進階。憑著短時間、多零件等高要求下順利交付的能力，讓其成為比亞迪等汽車品牌的穩定供應商。

深圳市工信局相關負責人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近年來，深圳除了印發一系列文件加大對專精特新企業的支持力度、提升針對企業的精準服務之外，還有大量真金白銀的財政資金支持。例如采用“免申即享”方式，給予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50萬元獎勵資金；依托深圳市創業創新金融服務平臺，為專精特新企業提供各類綜合金融服務，等等。

此外，深圳積極支持專精特新企業參加各類大型展會，對企業參展費用提供資助，降低企業市場拓展成本；打造專精特新產業園，為“小巨人”企業提供定制化、高品質的產業空間；實施中小企業家培育工程，支持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高校舉辦專精特新高級研修班，面向專精特新企業高管人員招生，對學費給予補貼，助力企業提高經營管理能力。

在此背景下，深圳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數量增長迅速，對經濟拉動效應明顯。2023年上半年，深圳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合計增加值增長9.4%，拉動全市規上工業增長0.4個百分點。

衛星長著一雙輕薄柔軟的“翅膀”，可以像折扇一樣折疊起來。在前不久舉辦的2023全國專精特新中小企業發展大會展區，我國首款使用柔性太陽翼的銀河航天靈犀03星同等比例模型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此前在2023年7月23日10時50分，長征二號丁運載火箭從太原衛星發射中心發射升空，將靈犀03星順利送入預定軌道。

銀河航天（北京）科技有限公司就是第五批國家級“小巨人”之一。

衛星柔性“翅膀”非常薄，單層柔性太陽板厚度僅1毫米左右，裝在火箭里時，折疊狀態體厚度僅為不到5厘米；在軌工作時，“翅膀”展開長度約9米、寬度超過2.5米。這種柔性“翅膀”重量輕易于收納，同樣質量下面積更大，可以吸收更多太陽能，適合衛星大批量堆疊發射。

2022年3月5日14時01分，我國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使用長征二號丙運載火箭，成功將銀河航天02批衛星（6顆）及其搭載的1顆商業遙感衛星發射升空

“銀河航天一直以來專注于航天技術研發和應用，作為一家融合航天與互聯網基因的科技型公司，不斷探索創新是我們的法寶。只有掌握‘獨門絕技’，才能贏得未來發展。”銀河航天首席科學家張世杰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張世杰介紹說，銀河航天以靈犀03星技術創新為牽引，在與傳統航天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合作的基礎上，通過聯合設計開發等協作模式，引入了多家之前沒有航天配套經歷的供應商，加速構建面向低成本、批量生產的新型開放式航天產業生態。

在新一代信息技術、高端裝備制造等工業領域，銀河航天等“小巨人”不但實現了產品與服務“上助九天攬月，下助生活品質”的目標，而且正在成長為具備輻射帶動產業鏈整體發展能力的“鏈主”企業。李耀華認為，這與專精特新企業的定位息息相關——它們不僅僅是產品生產者，更是產業鏈上至關重要的“配套專家”。

根據中國中小企業發展促進中心等機構發布的最新數據，“小巨人”企業共設立國家級、省級研發機構超一萬家，平均研發人員占比達28.7%，平均研發強度達8.9%，平均擁有有效發明專利15.7項，70余家“小巨人”企業近三年榮獲國家科學技術獎，1500多家“小巨人”企業近兩年承擔過國家重大科技項目。

“過去的創新更多倚重大型科研院所，如今我們逐漸認識到企業是創新的主體。企業真正了解客戶，企業的創新效率與效果會更加匹配客戶的需要。同時從創新規律來看，只依靠大企業創新，管理成本高，通過大中小企業融通創新，能實現整體創新效率最優化。”李耀華說。

“小巨人”的成功案例背后，其實一切有跡可循。廣東財經大學新發展研究院院長彭榮分析認為：“首先是自我努力，企業創始核心團隊擁有關鍵技術。其次是搶抓時代機遇，比如新基建大潮產生的新市場需求，讓企業有機會以小而精技術對接需求端關鍵鏈層。還有政府主動服務，打造高質量營商環境，為創新行動、人才集聚、可持續發展提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