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琳 郭霽瑤

煤層氣是一種廣泛存在于煤炭礦井中的非常規天然氣,是優質高效的清潔能源,可以與常規天然氣混輸混用。
在那個全球能源需求暴漲、國內投資熱潮高漲的年代,煤層氣產業曾一度被寄予厚望。2005年前后,伴隨著政策扶持,煤層氣產業一路“錢景”光明,企業采氣如火如荼,圍繞它的矛盾博弈卻一直不斷。
這是山西通豫管道建成投產的背景。
然而幾經波折,這一國家煤層氣發展“十一五”規劃重點建設項目如今卻走向了停運。
“總不可能一條國家的重點項目管道沒有氣通吧。”13年前,譚傳榮對他的管道項目還充滿信心,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該項目為山西通豫經營的“端氏—晉城—博愛煤層氣輸氣管道”,這是國家煤層氣發展“十一五”規劃重點建設項目,將煤層氣資源從山西輸送到資源相對匱乏的河南地區。然而,就是這樣一條國家級管道,卻長期面臨“無氣可輸”的局面。
是無氣可輸,還是上游有意“卡氣”?
其間,山西禁煤政策的實施給了管道一記重創。兩次爆炸事故,更讓其處于癱瘓狀態,這也揭開了背后運營的爭斗與混亂——經營深陷泥潭,股東反目甚至對簿公堂。
這個全國第一條跨省煤層氣長輸管道項目,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困局?
“端氏—晉城—博愛煤層氣輸氣管道”(以下簡稱“山西通豫管道”)于2011年建成投產,2019年12月、2022年5月,兩次發生管道爆炸重大事故,至今未能恢復運營。
2022年6月,山西省政府安全生產委員會辦公室針對第二次爆炸出具的《關于山西通豫煤層氣輸配有限公司“5·30”泄漏燃爆事故的通報》提到,事故暴露出以下問題:企業安全生產主體責任不落實,沒有認真吸取“12? · 21”事故教訓, 加大安全生產投入,提升安全生產條件;吸取事故教訓不到位;開展油氣長輸管道隱患排查不認真;企業應急維搶能力不足。
兩次爆炸,讓長期“孱弱”的山西通豫管道徹底癱瘓。背后,隱患重重。

端氏—晉城—博愛煤層氣輸氣管道走向圖
2007年,重慶三峽燃氣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三峽燃氣”)聯合中聯煤層氣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中聯煤”,中海油的全資子公司)等央企和山西地方國企,成立了山西通豫煤層氣輸配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山西通豫”),負責管道的運營。
2012年,亨通(天津)股權投資基金合伙企業(以下簡稱“亨通基金”)加入,與三峽燃氣共同成立重慶三峽能源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三峽能源”),三峽燃氣持股三峽能源51%;亨通基金持有三峽能源46%股權,并間接持有山西通豫27.23%股權。
三峽燃氣、山西通豫、三峽能源當時的董事長、法定代表人都是譚傳榮。
當時的愿景是,新公司三峽能源負責配套管道上下游企業,投資建設煤層氣輸氣支線管道、LNG液化工廠、儲氣庫等,打造整合煤層氣中下游一體的產業鏈。
“成立這個公司的時候,前景很好、投資很大,而亨通基金也沒這么多錢。我們老板(譚傳榮)這個項目剛剛運行,資金也相當緊張,的確需要一家新的投資商進來。”三峽燃氣工作人員于云說。
2015年6月,由亨通基金引薦,中航信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航信托”)帶來了資金。
中航信托看中了產業前景。中航信托方面說,基于對該行業屬性及山西通豫、三峽能源未來業務整合的期望等,同意對山西通豫及三峽能源進行信托類股權投資及貸款。
但是,盡管多方的期望美好,現實卻不盡如人意。無論是三峽能源,還是山西通豫,經營情況一直在惡化。
山西通豫管道于2011年開始運營。曾任重慶三峽能源有限公司高管的王浩宇告訴記者,管道運營沒有“吃飽”,盈利能力一直不行。
而項目投資了7個多億。于云說,直到2019年,三峽燃氣交出山西通豫管理權的時候,還沒把投資完全收回來。
其間,還有4.2億元的一筆巨額資金被“浪費”。
2015年,中航信托向三峽能源增資2億元,占股25%,還向其發放貸款2.2億元,年息15%;增資山西通豫2億元,持有25%股權。
中航信托給了三峽能源總共4.2億元。
由于三峽燃氣及亨通基金準備參股香港上市公司亞美能源(02686.HK,目前已私有化退市),于是,這4.2億元沒有直接用于管道的生產運營,而是被用來買了亞美能源股票,因為其掌握著上游的氣權。
當時,三峽燃氣和譚傳榮的想法是,整合上中下游產業鏈,通過入股亞美能源,擴充山西通豫和管道的氣源,提升業績和利潤,并最終實現三峽能源的上市目標。
沒想到,股價由購買時的3.00港幣/股在10天左右迅速下跌到1.10港幣/左右。
“這筆錢相當于打水漂了。”于云說。
當時,山西通豫和三峽能源還寄希望于這筆交易能對公司的長期經營帶來助益。2015年8月,三峽能源向中航信托做了業務進展通報,其中提到,亞美能源短期的股價波動不會對公司的長期戰略投資產生重要影響,氣量和氣價優惠為公司帶來了業績提升,三峽能源的合并利潤將在今年如期完成利潤承諾。
后來,事件的發展和期望相差甚遠。
中航信托方面稱,三峽能源增資亞美能源后,亞美能源未按三峽燃氣及三峽能源原設想和預期增加對山西通豫的供氣量。
亞美能源和三峽能源方面的合作出現裂痕,氣源問題沒有解決,后者的業績也一直未達到預期,甚至走到了連年虧損、債務纏身的局面。三峽能源的上市目標更是遙遙無期。
此前,2015年6月,中航信托與三峽燃氣、亨通基金、譚傳榮、三峽能源等達成合作時,條款中有約定目標利潤。
記者獲得的法院判決書顯示,三峽能源2016年、2017年凈利潤分別為-3476萬元、-3016萬元,均為負值,未達到協議中約定的13000萬元和20000萬元的85%;山西通豫2015年度凈利潤為977萬元,2016年度凈利潤為432萬元,2017年度凈利潤為5434萬元,2018年度凈利潤為604萬元,2019年度凈利潤為-690萬元,亦未達到協議約定的7500萬元、11250萬元、16876萬元、25313萬元、38000萬元的80%或85%。
此外,除了上游供氣長期不足,利潤不及預期還有一些其他因素。2018年5月,三峽燃氣和譚傳榮曾向中航信托解釋了多方面原因,如受政策影響,下游市場天然氣價格大幅下跌,幅度大大超出上游氣源價格降幅;根據相關規定,管道管輸費下降;受山西冬季保供政策影響,輸氣量大幅壓減等。
這只是冰山一角。


山西通豫管道施工現場
“投資太大了,山西通豫投資7個多億,再加下游管道和一些配套項目的投資,已近20億,就算超出國家發改委核定的管輸費價格,投資回收期也很長。”王浩宇告訴記者,為了維持下去,(譚老板)原本的打算是,等產量上來、氣多了之后,經營狀況就能好一點。
“他先是和銀行借款融資,但過了幾年,管道運營負荷還是沒起來,再加上冬季山西當地政府限氣出省,持續幾年都是這樣,下游用煤層氣的客戶越來越少,對公司雪上加霜。后續銀行融資也比較困難,就開始融資租賃,年息15%,甚至更高,2015年至2018年期間從中航信托等多家機構融資借款,平均年息超過了15%。”王浩宇說。
據他介紹,山西通豫每年的資金成本就高達一個多億,還有折舊成本、員工工資成本等,算下來經營利潤高的時候也很難覆蓋這些成本。雪球越滾越大,債務根本還不上。
“即使到后面,形勢好一點,但也填補不了前幾年那么大的窟窿,凈資產都快虧得差不多了。”王浩宇說。
“上游欠著供氣商氣款,下游又收了客戶的預付款,債務纏身。沒辦法,三峽能源在山西和河南的項目股權通過債轉股和股權質押的方式,抵給中航信托和融資租賃機構。下游公司如洛陽通豫、LNG工廠等一系列產業全部受影響,因為都是互相擔保的。”王浩宇說,“債權人一直要求還債,公司還著利息,本金也到期了。”
“一直耗到了2019年6月底,譚老板把山西及河南等地的公司經營管理權交給了二股東和三股東,也就是亨通基金和中航信托。”王浩宇說。
2019年6月,三峽能源三方股東簽訂了管理權移交協議,協議明確山西通豫由股東亨通基金負責經營管理,股東中航信托負責監管,三峽燃氣作為股東不再參與山西通豫具體的經營管理。
“二股東、三股東也沒管成,他們就托管給四川明昇能源開發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四川明昇’),沒過多久,管道就爆炸了。爆炸后,中間修好運行了一段時間又爆炸了,之后管道就徹底‘擱’這了。”王浩宇說。
2019年11月,山西通豫同意將經營管理工作委托給四川明昇。天眼查信息顯示,四川明昇實際控制人和亞美能源董事會主席為一人——明再遠。但之后,由于未簽訂托管協議,托管行為未實施。
“一開始有一份托管協議,但后來二股東、三股東覺得托管不合適,就開了董事會,聘用原亞美人員。等于說,亞美的人從亞美辭職,然后山西通豫再重新聘用他們做高管,包括總經理、財務人員等。”王浩宇說。
這之后,當年12月,就趕上了管道第一次爆炸。
到目前為止,管道還沒有看到恢復運營的希望。
“山西通豫下游的兩個公司已經破產重整了,這么多年盈利能力不行,外債也多,管道又爆炸兩回,政府也不讓通氣,現在就是一個‘爛攤子’,亞美也救不活,現在就這樣擱著。”王浩宇說。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聯系亨通基金執行事務合伙人馬明,詢問管道的供氣和經營問題,對方掛斷了電話。
這條管道所涉公司的關鍵人物也值得關注。
2020年12月,譚傳榮因“挪用資金”被警方逮捕。2023年3月,中紀委官網公布,航空工業原總經濟師姚江濤也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審查調查。姚江濤落馬之前,擔任中航信托董事長。
即使在正常運營的8年時間里,這條國家級管道也長期面臨著供氣不足,管道運能一直得不到有效釋放的尷尬境況。
據了解,管道核準設計輸氣能力為10億立方米/年,最大輸氣量可達20億立方米/年。然而在管道運營的8年來,輸氣量累計只有大約30億立方米,遠遠低于最初設計的輸氣量。

山西通豫管道施工現場
“這是因為上游氣源不足所導致的結果。”于云說。
上游山西境內的沁水盆地煤田原本屬于煤層氣較富足地區,又為何會供氣不足?
于云告訴記者,煤層氣的開采權是由中聯煤負責,氣體銷售則是包給了亞美能源。
圍繞管道的供氣問題,記者曾前往中聯煤采訪,但直至發稿前,中聯煤并未就相關問題作出回應。
“管道投產之后,剛開始上游的開采量的確有限,開采商也不可能把氣全給通豫,畢竟人家賣產品不可能就賣給你一個客戶吧,不愿意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王浩宇向記者介紹了山西通豫管道投產之初的情況。“山西通豫本身沒有氣源指標,你只能從人家那里買多少算多少。”
氣源是整條煤層氣產業鏈的源頭和關鍵,如何獲得穩定低價的氣源供應,成了當時山西通豫的一塊“心病”。為了拓氣源、增氣量,山西通豫方面也的確做出了相應的行動,其中就包括上文提到的對亞美能源的股權入資。
“我們投資亞美能源的戰略是通過成為其股東,從而鎖定足量氣源并獲得優惠氣價,繼而擇機增持其股權,最終獲得其絕對話語權。”在2015年8月,三峽能源向中航信托提供的一份業務進展通報中,如是表述其增資目的。
氣源不足的情況似乎一度得到了好轉。業務進展通報中,三峽能源表示,成為亞美能源股東后,其氣量已開始大面積向山西通豫傾斜,進入當年8月后,山西通豫每日輸氣總量超過136萬立方米,并全部在下游消化,僅亞美能源一家的供氣貢獻就達到110萬立方米。“按此日輸氣量推送,山西通豫從現在起,年輸氣量將進入5億立方米時代。” 業務進展通報中如此期待。
然而事實卻是,巨資入股亞美能源后,氣源不足的矛盾最終并未解決。
“(入股后)雖然好了一點,但是可能因為關系沒處好,反正(亞美)跟我們的合作不是很愉快。”于云稱,“我們買了他們的股票,結果還卡我們的氣。”
“上游供氣量長期不足,管道產能一直得不到有效釋放,亞美能源日供氣量不低于120萬立方米的口頭承諾長期未能兌現。”2018年5月,三峽燃氣發至中航信托的《履約通知函》如此寫道。
“口頭答應算數嗎?沒有協議都不算數的,沒有落在紙上和協議上的東西,沒辦法。”王浩宇對于當時沒有簽下協議有些不滿。
那么,亞美能源究竟為何不愿提供充足的氣源給山西通豫?
據悉,亞美能源董事會主席、四川明昇實際控制人明再遠,也是新天然氣(603393.SH)的董事長。2018年,新天然氣收購亞美能源;2023年7月,新天然氣完成亞美能源私有化退市,后者成為新天然氣全資非上市子公司。
王浩宇和于云均認為,明再遠是在打山西通豫股權的主意,亞美能源是有計劃地想“吃掉”山西通豫,打通產業鏈中下游,氣源是其一個籌碼。
從結果來看,據王浩宇透露,在山西通豫管道遭遇運營困難之后,下游的洛陽通豫破產重整被別人接了,LNG工廠破產重整則是由亞美母公司新天然氣接手。
圍繞相關問題,記者致電亞美能源董事會主席、執行董事明再遠,其要求記者聯系其董秘劉東。但記者與劉東取得聯系后,對方拒絕透露相關信息。
不只是從亞美能源,三峽能源也試圖找過其他氣源拓寬渠道來源,例如從晉煤藍焰等上游氣源方購氣、向中石油申請開口氣源指標,與山西國化能源進行合作洽談等。但直至管道停運,氣源不足的問題依然未得到解決。
在王浩宇看來,上游公司不愿意給他們供氣,其中一個原因是,相較于將氣輸送給管道,賣給其他渠道能夠達到更多終端市場。王浩宇告訴記者,當地開采出煤層氣后,在氣田附近修建了很多液化天然氣工廠和壓縮天然氣氣站。如果把氣直接賣給工廠,通過罐車或者大槽車運氣,可以將氣輸送到更多地方。
“管道通不到的地方太多了,這些地方就會大量用液化天然氣的方式去運送,基本上當地賣其他渠道的量就占了60%以上。”王浩宇說。
還有價格因素。在中國石油大學(北京)能源經濟與金融研究所所長郭海濤眼中,這背后是一本經濟賬。由于管道運氣受政府價格控制,對于上游公司而言,賣給管道的氣價相對便宜。但若是通過其他渠道運氣,給到的價格就更高。“所以把控著上游資源的企業,當然是誰出價高就給誰。”
郭海濤認為,長期氣源不足暴露出山西通豫管道建設之初,商務模式缺乏可持續性,沒有必需的氣源支撐,再加上管道的不可移動性,很難靈活地尋求新入氣源,為后期運營埋下了難以克服的隱患。
“很多項目在計劃建設管道之初,往往把前景想得太理想,設想特別好。但實際上在建管道的時候,對于上游資源的保障判斷不準確。建一條管道,考慮的核心問題應該是上游資源的保障程度和下游市場規模之間的匹配度。當匹配度出現差距,計劃與實際就會出現偏差,最后就是氣不夠,又找不到新的氣源,導致管道沒辦法正常運轉。”郭海濤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直陳。
供氣不足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省份之間存在資源爭奪。
王浩宇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說,之所以氣源問題始終得不到解決,還因為上游所在地政府出臺的“就近利用,余氣外輸”政策,限制了冬季上游氣源跨省輸送的量。
“我們也找了很多供氣商,像中石油華北油田、晉煤藍焰這些,都給我們供氣了。但都存在同樣的問題,夏天的時候量挺足的,冬天的時候就不行了。”王浩宇說。
這一政策的推出讓山西通豫始料未及。
“山西本身供氣方面是相對富余的,河南工業比較發達,用氣則相對緊張,河南又需要這些清潔能源,那么把山西的氣運到河南,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這條跨省管道。”在與記者談到當初為何建這條管道時,于云如是說。
“一是,河南是人口大省,有大量的民用需求。二是,那幾年河南的工業經濟增長比較快,許多企業用氣量特別大。那幾年,剛好又是國家大力整治大氣污染的時候,大力推動‘煤改氣’‘煤改電’,所以對天然氣的需求用量猛增。而山西是產煤大省,當時環保限產力度沒有河南大,兩個省份之間對于天然氣的需求量差距很大。當時河南的天然氣總用量大概是山西省的3倍。”王浩宇進一步向記者解釋了當時兩省的用氣情況。
作為一條跨省管道,山西通豫鏈條上頭是資源所在地山西,鏈條下頭是利益主體河南。而這也就存在一個先天的上下游之間的利益格局矛盾,即資源所在地需要承擔環境被破壞的風險,而且由于經由管道運輸的氣價受政府管制,因此給到居民用氣的價格相對低廉,在這樣的情況下,對于上游資源所在地的省份來說,跨省輸送氣體,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行為。
據王浩宇描述,2016年以前下游公司如洛陽通豫所接受的氣量還算比較正常,“因為那會兒煤層氣的用戶比較少,市場需求還沒有那么大,供氣不足的矛盾不是很突出”。
轉折點是在2017年的冬天,發生氣源地鬧“氣荒”事件。
彼時,為了響應“煤改氣”“煤改電”,山西實行了“自我加壓”式的禁煤政策。數據顯示,2017年冬供期間,該省用氣總需求量達35億立方米,同比增長達到52%,遠超全國22%的增幅。省內用氣量激增,資源供應量卻非常有限,由此帶來了天然氣供需缺口。
“山西不喊、不要,不等于不缺氣。我們對今年的用氣情況仔細斟酌、反復核對后發現,今冬明春的硬缺口仍有12億立方米,目前山西的天然氣供需緊張,已達二級響應程度,供氣形勢越來越嚴峻,太原及周邊地區再無‘壓非保民’空間。”2017年12月,在為中央迎峰度冬能源供應保障督導調研組特別召開的座談會上,時任山西省發改委副主任趙友亭談及山西天然氣供需情況。
在這樣的背景下,為了優先保障民生用氣,山西省政府專門成立了山西省天然氣(煤層氣)迎峰度冬應急保障領導組,并制定出臺了相應的實施方案。自此,山西省為了落實“就近利用,余氣外輸”的原則,優先保障省內氣源供應,嚴控煤層氣通過管道和LNG外輸,逐步壓減向省外管輸企業輸送氣源。
此后,山西通豫管道輸氣量大幅壓減,從2017年10月份的日最高180萬立方米壓減至2018年一季度期間日最低20萬立方米。導致2017年和2018年山西通豫公司預期收入和年度利潤嚴重下滑,資金周轉雪上加霜。
“最嚴重的時候是2017—2018年和2019—2020年的冬天,基本上冬季處于停滯狀態,甚至比原來的量少了90%。”王浩宇告訴記者。
“河南省發改委、能源局,也給上游省市發改委、能源局去過函,我們也做了好幾年工作,都沒有用,人家就是優先本省。一到冬天就缺氣,那么對下游的客戶來說這種情況始終得不到解決,人家也不愿意從你這管道買氣了。”說到那幾年的經歷,王浩宇的話里透露出無奈。
在中國石油大學(北京)能源經濟與金融研究所所長郭海濤看來,山西這一做法也是順應國家“氣代煤”政策的需求。
“雖然山西是能源大省,但主要是煤炭,與其他能源相比,天然氣仍是稀缺資源。所以,在經歷了2017年和2018年的低谷后,隨著煤層氣開始再次逐漸上規模,為了滿足本省的需求,也只能優先‘就近利用’。”郭海濤說。
郭海濤認為,對于山西而言,“就近利用”的原則可以從兩個角度分析來看。一是環保的角度。“對于山西而言,它長期采煤用煤,對于環境破壞其實很嚴重。那么煤層氣的使用,對于山西用能質量的提高、環境污染的緩解都是很有幫助的。”郭海濤說。
從經濟角度來說,郭海濤認為,山西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根據政策,中央和地方會根據開發利用情況對煤層氣開采提供政策支持、鼓勵投資、直接進行資金補貼等,地方政府為煤層氣產業發展投入的各類資源數量也是相當大的。把氣源留在本省,相當于把一部分補貼給了本省內的老百姓。所以,控制氣源外輸,也是將財富留在本地的一種方式。
管道建設之時,煤層氣開發在我國處于較為初步的階段。作為清潔能源,煤層氣也備受頂層設計重視,其開發被列入了國家“十一五”能源發展規劃,一系列鼓勵政策相繼出臺。能源大省山西的煤層氣產量一直相對富足。彼時,河南工業經濟增長迅速,對天然氣需求量猛增,在這樣的情況下,彌補河南的用氣需求,成為建設這條跨省管道的初衷。
一條國家級煤層氣管道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那么,曾被寄予厚望的煤層氣前景如何?
“至少到目前為止,建管網,對于煤層氣行業來講可能還不是首要事項。核心其實是上游的勘探開發問題。”郭海濤表示,現階段煤層氣的主要矛盾還是在氣源開發層面,這里面技術問題、氣權煤權等因素錯綜交織。
煤層氣要進一步發展,同樣也存在很多其他客觀因素的限制。郭海濤進一步補充道,我國煤層氣資源量并不低,但受制于地質條件和技術能力,開采難度大、成本高,實際可利用率并不高。
數據顯示,2022年,全國天然氣產量2178億立方米,其中,煤層氣產量115億立方米,占比較少。
“作為清潔能源,煤層氣有它自身的價值,我們要盡可能充分利用。同時,在可見的未來,煤層氣主要還是天然氣資源的一個補充。”郭海濤的判斷基于當下我國地質條件和煤層氣的開采技術。他認為,在短期時間里,煤層氣很難成為能源市場的主力,更多是和其他清潔能源進行融合利用。
既然建跨省管道存在風險、煤層氣本身可利用率又不高,那缺氣的省份又能做些什么才能保障居民用氣?
郭海濤比較看好國家管網的重要作用。“國家管網公司可以統一規劃,建設這些重點管線。”他認為,管道這類基礎設施建設,還是需要在地方政府與國家管網公司之間的合作下才能進行建設,而不僅僅是企業行為。
同時,他還強調了政府的作用。
“要讓老百姓用上高質量的氣,又要讓他們承受得起,那么就只能由政府來承擔其中的工作。”郭海濤解釋道。現階段,政府從環保角度出發,希望社會利用天然氣等清潔能源,但這些清潔能源的價格往往比較高,要讓老百姓用得起,就得由政府想辦法進行統籌補貼。
但財政補貼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對于廣大農村地區的群眾而言,現階段包括天然氣在內的清潔能源價格并不便宜。
“所以最終還是得靠經濟發展。經濟發展好了,老百姓收入上去了,才能負擔得起高質量的能源商品。”郭海濤說道。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于云、王浩宇為化名,文中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責編:姚坤? yaokun@ceweekly.cn
美編:孟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