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渥太華，我開始學習做一個“快樂的傻子”

羅蕾

30歲生日之后，我辭去了北京某知名互聯網中廠商業數據分析師的職位。這一方面是因為我想換個職業賽道，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一直很喜歡加拿大的風景，所以申請了加拿大渥太華一所有名的公立學院亞崗昆學院的編程碩士。此前，我對渥太華的印象還停留在八九十年代的港劇里落日余暉灑在跨江大橋上的畫面，來了之后發現，確實也差不多。除了市中心比較繁華、通了地鐵之外，大部分地方就是小鎮景象，當地的華人朋友戲稱這里是“渥村”。

來“渥村”一年多，我在這里最要好的一個白人朋友跟我說，他最近悟到的人生智慧是：I’d rather be happy and stupid than unhappy and smart。翻譯成中文，大意是：我寧愿做一個快樂的傻子，也不想做一個煩惱的聰明人。這大概是我聽過的最不上進的生存格言了。

很多時候中國朋友會說，想在國外融入本地人的圈子真的不容易。我卻相反，來到“渥村”之后很快就融入了當地朋友圈，交的中國朋友反而不多。別誤會，倒不是我刻意去結交本地人而疏遠中國朋友。只是，請你想象一下這樣的對話場景：

“嗨，最近一次實驗作業，你扣了幾分？我無緣無故扣了 2 分，真不公平！”

“期末你的考試得了多少？我還差 3 分就滿分！”

“你實習找得怎樣了？”

“最近你得到了幾個面試機會？”……

這樣的對話主題，是不是很熟悉？學習、工作，乃至所有的信息交換，都壓縮成一句話：要上進，要成功。但是和老外朋友一起，談論的主題和畫風卻完全不一樣：

“我家貓，真的是個惹事精，招惹臭鼬，結果被噴了一身的味……”

“這個周末，我效率超級高！我幫我媽打掃了院子，收拾了公寓，還去買了菜，總之干了很多活兒！”

“Jason 說附近這家中餐館的味道好極了！什么？你說 Jason 吃不明白中餐？他可是美食專家！在好幾個餐館都打過工……”

在中國留學生圈和本地朋友圈快速切換的過程中，這種對比尤為強烈：中國學生聊的都是學業、工作、錢的現實問題，交換的都是“有用”信息，你能感覺到大家時刻都很緊張、很焦慮；一旦切換到老外朋友圈，畫風立刻變成小花小草小動物，有點幼稚，也都是瞎白話，但是能讓人立刻放松下來，就是那種，多久都不會讓人疲憊的聊天。

也是這種鮮明的對比讓我開始感受到，原來我并不是討厭社交，只是我原來習慣的社交主題都太容易讓人疲憊，我們太習慣追求有用，太少追求好玩。當然，“上進”本身并沒有問題，世界永遠需要奮斗的年輕人。但是問題在于，“卷王”三國（中、日、韓）的朋友，對于“不上進”“不成功”這件事有強烈的恥感：你怎么可以不上進？你怎么可以不努力搞定一切？你怎么可以甘于“一般般”？但歐美朋友就很坦然，從不這么進行自我攻擊。我在“渥村”結識了一位跟我同齡的外國朋友，現在是加拿大政府的高級分析師，專業能力無可指摘。當得知他曾經跟我念同一個專業時，我向他請教學習經驗，他很坦然地跟我說：“我當年感覺這個專業太難讀了，上了一學期就放棄了。”這種完全不為難自己、知難而退的“不進取”精神，讓我起初還有一些錯愕，后來才漸漸明白過來，這就是他們的應對方式，不糾結，很放松。

東亞學生追求的目標很明確，主要是考試成績，因此中國學生大多數都能得高分、拿全A+。歐美同學的態度基本都是：“哇，恭喜，你真的付出了努力！”但是他們并不是酸、嫉妒，也不是覺得要向你學習，就是覺得 A+很好，但是自己對于沖高分沒有足夠的動力和興趣，或者說，在他們心目中，有比沖高分更重要的事。我有個美國同學，人很聰明，又有過工作經驗，對很多問題都有自己的見解，課堂上非常活躍，甚至給人一種“來勢洶洶”的感覺。但她個人簽名寫的是：我來這里的目的是考試及格、交到好朋友。對她來說，交到好朋友比考高分更重要。

前幾年國內流行一個詞“延遲滿足”，鼓勵人們為了長遠的發展目標而舍棄當下的即時滿足感。但我們的成長教育里似乎很少提及一個問題：萬一，你付出那么多卻沒有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呢？這是否意味著你既沒有滿足自己當下的需要和感受，也沒有滿足自己預期的需要和感受？你又將如何面對這個過程和結果？我跟外國同學討論這個問題時，他對我說：“沒有必要總被社會或者別人對你的期待拽著走，不要忘了，自己開心最重要。”

他的這句話，聽上去很平常，甚至有點雞湯，但一旦遭遇危機，就能凸顯出力量來。我最近接觸了不少即將畢業的數據專業、計算機編程專業的學長，大家普遍感覺到焦慮和挫敗，因為整體經濟形勢下行，很多科技公司都在裁員，畢業生找工作很容易陷入困境。但在這種情境下，我見到了兩類人：一種人依然在情緒穩定地提升自己，享受生活；另一種人則整天愁眉苦臉，情緒幾乎崩潰。

我感覺我們需要一種“失敗教育”，去學習在遭遇人生的坎坷和失敗時如何面對自己。我們從小所熟知的激勵模式，就是拎出少數“上岸”的成功榜樣，從而鼓舞所有人：這條路是可以走通的！你也可以！可是如果我們永遠都在為更好的未來壓抑自己的人生趣味，永遠都在“延遲滿足”，人生這條路上，我們的“滿足”何時才能到來呢？努力奔跑了這么久，你真的把同齡人甩出去很遠嗎？好像并沒有。突然感覺，那個告訴我要做一個“快樂的傻子”的朋友，才是真正聰明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