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爨寶子碑》的藝術成就極高,其碑中楷隸交融,篆籀氣息強烈,用筆方圓兼施,結構舒展。作為書法中拙趣意味集大成碑帖,其碑中的拙是與巧相對立的美學范疇。本文通過分析《爨寶子碑》中“拙”的書法意趣、其中“大巧若拙”思想的體現、“拙”的深遠影響方面分析其中所蘊含的拙趣。
關鍵詞:爨寶子碑;楷隸;碑帖;大巧若拙
《爨寶子碑》刻于東晉,整碑呈長方形,高1.83米,寬0.68米。全稱為《晉故振威將軍建寧太守爨府君墓碑》,此碑的風貌在隸楷之間,體現了隸書向楷書過渡的古拙之趣,不僅是書體演變的寶貴資料,更是因其獨特的風貌而在書法史上有著極高地位,尤其是在重碑之風興盛的清代。
爨氏對于南中地區的統治長達四百年。在三國時諸葛亮親征云南后,爨氏一族逐漸崛起。《爨寶子碑》是為紀念爨寶子在世時為民眾作出的巨大貢獻。在其死后,僚屬和百姓悲痛萬分,在嚴禁立碑的東晉特意為他刻石立碑,寄托哀思與崇敬之情。東晉禁碑,傳世碑刻寥寥無幾,因此《爨寶子碑》的史學價值、文學價值極高,作為隸變時期的經典作品,其獨特的、充滿拙趣的書法風貌為后世學書的一大優良范本。其用筆厚重方正,金石氣息濃厚,與南朝時期秀麗的帖學書法形成了鮮明對比,成為碑學書法的一大經典代表作品。原石老辣的刀法、拙趣橫生的結體無一不在凸顯其風格的雄渾霸氣,是歷代學書者學“拙”的優良范本。為我們了解爨氏家族統治南中地區的歷史提供了重要史料,從其碑文、形制中都得以窺視爨文化中蘊含的漢文化的濃重色彩。中國文字以其獨特的象形造型基礎區別于其他文字,具有獨特的藝術特質,崇尚象形、追求意象趣味。以藝術作品的內容為本,超越單純形式上的工巧,追求自然暢意的表達。書法藝術不同于其他的藝術的表達,“拙”是中國傳統書法領域的重要范疇。
提起“拙”的領域,就不能繞開“碑學”的大成。漢魏時期立碑盛行,是碑學的集大成時代。碑學作為書體演變期的重要存在,更是推動了中國書法走向高度自覺的重大轉變。千百年來,碑學一直作為中國書法的高峰而受到推崇,這種以拙為主的碑學書風與雅致書卷氣息濃郁的帖學書法分庭抗禮,為書家學習書法提供多樣的道路,并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書家探索學習。碑學書風上凝聚的“大巧若拙”有著中國書法文化最核心的精神與氣魄。
縱觀書法史歷代文獻,在唐代及唐代以前,“拙”多以貶義出現,虞世南在《筆髓論·指意》中說道:“夫未解書意者,一點一畫皆求象本,乃轉自取拙,豈成書邪?”[1]明顯可見書中所提及的“拙”的含義是指創作技法的拙劣,而并非我們現在所說的“拙趣”。在魏晉南北朝時引用“拙”來表達與“工”相對立的一種概念,指技藝的拙劣、不精進,是書法創作中有待完善和深化的階段,是向“工”邁進的必經過程,可見“拙”的內涵也在隨著時代的變化不停地更新。清代以來,“拙”的內涵已經發展為“拙趣”“拙雅”等,更多是被用來形容生趣可愛,字形靈活生動,充滿生機,已經從貶義詞變為褒義詞。學古以求拙趣,在明以前少為人提及。明末清初,帖學盛行,此時的書壇呈現崇尚柔美精巧的時風。傅山作為當時著名思想家、書法家,極力反對這種書風,認為其柔媚無骨、矯揉造作,無論在其書學思想還是書法實踐中都崇尚自然暢達的“拙”美。其提出了著名的四寧四毋理論:“寧丑毋媚、寧拙毋巧、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2]傅山書法之“拙”是通過不斷學習實踐達到書法之“正”后,追求自然而然表達,呈現出“支離”與“率真”的境界。“拙”作為傅山書法思想的核心范疇,深入展現了書法藝術學習和創作過程,也是其書法地位極高的重要原因。傅山書法之“拙”,不僅推動了當時書壇書法風格的轉變,還引領了碑學理論的發展,更是對當今書法藝術界也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大巧若拙”源自《老子》第四十五章:“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大巧若拙”在中國古代的藝術領域,常被用于討論藝術的創作和欣賞,是老子辯證美學觀在藝術領域的集中體現,后在一些理論中也多有提及。清代劉熙載《藝概·書概》中提道:“正、行二體,始見于鐘(繇)書,其書之大巧若拙,后人莫及。”[3].傅山還以“樸拙”來形容漢碑的精神,并以“丑人”作為比況,進一步闡述漢碑古樸自然的美學特征[4]。可見“大巧若拙”理論在書法史上有重要的地位。
《爨寶子碑》中字字拙趣,結體出新。由于是隸變時期的典型字體,其中還蘊含著飽滿的隸楷筆意,可謂融楷隸特色于一體的集大成者。筆畫舒展如長槍大戟,不僅具有隸書筆意舒展的特點,還包含楷書方整肅穆、筆畫挺拔、氣勢雄渾的特征,在規矩森嚴的章法下具有獨特的面貌。其字勢筆法多樣兼顧楷隸之法則,方圓并用,參差錯落,充滿自然而為的跌宕姿態,拙趣橫生,正是因其打破了現代所以為的嚴格楷隸法則,才為學書者提供了更多大膽的用筆結構之法。碑中結體膽大而為,特點顯著,打破了常規書寫的限制,大小隨意而就,書在險絕之處,其字無一雷同,各具姿態,奇正相生,呈現一片天真自然之意。其用筆靈活多樣,碑中點畫呈現三角狀,轉折處外露鋒芒,方正剛勁,保持了濃重的隸書方筆意味。很多筆畫含有隸書的遺韻,橫畫方圓兼備,有方筆也有圓筆,橫畫具有隸書的波磔,呈“雁尾”狀,其用筆已具楷書的雛形,如橫畫起筆斜勢,收筆圓頓。有些用筆打破了傳統規則,大膽夸張,獨具特色。橫畫的起筆、收筆均翹起,好似翩翩起舞,顯得天真爛漫。書法中的象形意味更是凸顯拙趣的關鍵,書法藝術的象形性才是書法史一脈尚古的追求和體現,正是“大巧若拙”,才使書法經得起推敲,經得起時間和歷史的考驗。正是“稚拙”的文字才更能在時間的加持下歷久彌新,過于“新巧”的文字都難免走向“程式化”。正如《爨寶子碑》中所體現的那樣:稚拙的字形不僅代表著書法向楷書發展的新階段,更是可被后世加以研學鉆研的優良范本,不過于精巧的字形,更能承接各種書家不同特點,從而發展出書法全新的風貌。而過于精妙的文字如明代的臺閣體、清代的館閣體等都容易流于俗氣,發展為“程式化”的文字,缺少書法的靈動與活力。孫過庭在《書譜》中曾言:“今不逮古,古質而今妍,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5]可見唐代的書法就已在追求質樸之境,尋求自然意趣。
“大巧若拙”強調的是樸素自然的美,提倡生命原始的自在澄明的本性。只有學習古人,筆法達到古人佳處,才能在繼承古法的前提下自然書寫,這也正是書法流派傳承、筆法技藝傳承的重要性。創作力是藝術家賴以維系創作生涯的重要條件,也是檢驗藝術家創作能力的標準,藝術創作強調原創性,它包括語言藝術的個性化、藝術風格的鮮明化、藝術形象的獨有化,這應該是一個藝術家一生所追求的藝術目標,而一些所謂的走小道進行彎道超車等學術不端的行為、嚴重缺乏原創性和藝術性的藝術作品,沒有任何藝術價值。正如清代傅山所說,作字先做人,一個藝術家必須要以對藝術虔誠的態度,才能達到“大巧若拙”的境界,從而創作出有質量的作品。
書法對于拙的追求是書法史上的重大變革,體現了不同時代的審美心理的變化,拉開了書法與實用之間的距離,促使書法藝術開始在真正意義上突破自覺追求藝術發展審美標準,“拙”也不再是“工”的對立,不再是“不工”“不專”,而是對“工”另一種層面的追求,通過“工”而追求“拙”,追求一種自然美,而這種美恰似渾然天成,是沒有經過后天修飾的一種純樸美。這其實比“工”的境界更高深,更難以達到,是對書法藝術的更高追求。發展到宋代中期時,書法的審美追求出現了轉折性的變化,首先體現在文藝理論中,“拙”被作為審美詞匯提出并廣泛使用,并且在內涵上較唐代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返璞歸真”“大巧若拙”的美學思想盛極一時,復歸平淡的審美理想開始興起。

孫過庭在《書譜》中說道:“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姿,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6]這正是書法藝術在追求象形意味的最好體現,賦予書法字形本身以獨特的生命力和韻味。這種獨特風姿,通過錯落有致的凹和凸以及無聲勝有聲的沉思,不斷地向世界傾訴書家的心情和意境、描述藝術的滄桑和風骨、闡述生活的詩情和哲理、表達人生的激蕩與淡泊。在書法逐步走向自覺的時代,正是對“拙”的追求,促使書法藝術開始在真正意義上邁向自覺追求藝術發展的道路,在歷史長河中以其獨特的韻味歷久彌新。追求拙是在特定的歷史發展狀態下產生的,也體現了不落俗套、不隨流俗的時代精神。時至今日,“拙”字已經布滿了各大展覽,其以獨特的韻味引領著現當代書法藝術的卓越發展。如《張遷碑》《爨龍顏碑》《爨寶子碑》《好大王碑》等碑刻作品中獨特的拙趣。從古至今,不論是初學書者還是書學大家,都以此為范本,力求體會其中拙趣。其自身厚重拙雅的審美品格為后世提供了字形處理的全新范式,字形虛實對比、疏密對比強烈,矛盾關系渾然天成,是后世學習的優秀范本,對后世的書法學習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不同于精巧的書風使人驚艷,稚拙的書風更像一杯要慢品的茶,品鑒隨著時間愈漸香濃,每次臨寫都能從中發現新的拙趣。視覺藝術是鑒賞藝術欣賞最強有力的溝通交流方式。“拙”帶給人的視覺印象是強有力的淡然脫俗。這種視感在極大程度上影響了中國書法史論的走向,直到今天也仍然在影響中國書法展覽的面貌。
作者簡介
王靖凡,女,漢族,河南許昌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書法篆刻藝術實踐與創作。
參考文獻
[1]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M].武漢: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1979:111.
[2][清]傅山.《霜紅龕集》卷二[M].臺北: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86:108.
[3]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M].武漢: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1979:693.
[4]尹協理.傅山全書(第三冊)[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6:333.
[5]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M].武漢: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1979:124.
[6]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M].武漢: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1979: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