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健 周浩達


東夷文化是中華文明的重要源頭,其以山東為主要區域,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孕育出了齊魯文化,極具歷史文化價值和學術研究價值。現借用符號學的相關理論探討東夷文化鳥圖騰符號對地域文化、民族文化意義建構的影響,從而更好地保護、傳承與弘揚東夷文化。
符號是一種承載或傳達信息的載體,能夠被使用者賦予特殊的價值或意義。法國思想家、社會學家、文學評論家羅蘭·巴特在《神話——大眾文化詮釋》一書中,將語言學技術和社會學分析成功結合起來,把神話定義為一種傳播體系、一種話語、一種意義構造方式。通過東夷文化中鳥圖騰所攜帶的文化元素,可以了解遠古先民的生活場景和精神世界,解析其部落中的文化架構,參悟遠古東夷神話中的故事淵源。
東夷文化中鳥圖騰符號的文化內涵
在距今8300年到3500年的大約5000年間,山東建立了從新石器文化后李文化起,歷經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岳石文化的考古文化序列,一脈相承,不斷發展,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東夷文化。“夷”這一名稱大約產生于夏代,與華、夏并稱,夷字在商代的甲骨文中也頻繁出現,泛指居住在統治中心周邊的部族。西周時出現了“東夷”的稱謂。如今,東夷作為文化地標,代表了以山東為中心的中國上古文化。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對“夷”的解釋為“平也,從大從弓,東方之人也”。“大”“弓”二字作為符號,象征著東夷人以狩獵為主的生活。各部落的圖騰以鳥圖騰為主,綜合來看,鳥圖騰符號蘊含的文化內涵非常豐富。圖1為陵陽河雙鋬三足白陶鬶。
圖1 陵陽河雙鋬三足白陶鬶(作者自攝)
夾砂白陶,橢圓形口,鳥喙形流上翹,頸部細而高,腹部微鼓,三袋足。背部安雙帶式鋬,腹中部飾一周附加堆紋,后部飾一短尾;其上有小圓餅形,器形如鳥展翅欲飛狀。東夷族群以鳥圖騰為其族徽,故創造出似鳥的雙鋬鬶作為日常生活用具。圖2為鳥形鼎足。
圖2 鳥形鼎足(作者自攝)
東夷先民以鳥為符號表達對鳥類的生殖崇拜
飛燕到來,春回大地,伯趙氏伯勞鳥,夏至鳴叫至冬至而止,由此可以聯想到鳥類掌管時令。鳥類不斷向東夷先民展現出神奇的力量,故被東夷先民所崇拜。他們認為鳥類卵生、多生,可以作為部落人口繁榮、充滿活力的象征。因此,東夷先民對鳥類產生了崇拜之情,將鳥類作為部落圖騰,將其畫在身上,做成羽衣穿在身上,甚至用在生活器物的形塑中,即將使用的器具做成鳥的形狀。他們認為這既是圖騰崇拜的表現,也能以此讓圖騰保護自己。東夷部落首領太昊伏羲氏更是以“風”為姓,“風”在甲骨文中也作“鳳”,鳳為鳥,以鳥為姓,可見其對鳥類的崇敬之情;太昊的畫像也是身著各式各樣鳥羽的衣物,留有尖長的指甲。
目前,臨沂東夷文化博物館館藏的許多東夷史前遺物的形狀源于對鳥類的抽象化,或者以寫實的鳥為模仿對象。鳥類圖案出現在東夷先民的生活場景遺跡中,是東夷先民鳥崇拜的直接體現。
鳥官制度體現先進的政治禮制
少昊族是以鳳鳥為崇拜對象的龐大的鳥圖騰氏族部落。少昊名“摯”,摯鳥是鷹類,最為兇猛,其是少昊族的祖神。《左傳·昭公十七年》記載,少昊建立了一個“鳥國”,以不同鳥類的名稱命名不同的官職,以象征的方式組織管理國家,行使國家職能。鳥官分為四類,共24種。
第一類為歷法官,這一類有“五鳥”,為首的是鳳鳥氏(鳳鳥族),其是掌管歷法的歷正。在鳳鳥氏之下,玄鳥氏(燕子族)為司分,掌管春分和秋分;伯趙氏(杜鵑族)為司至,掌管夏至和冬至;青鳥氏(黑枕黃鶴或鶴鶉族)為司扁,掌管立春和立夏;丹鳥氏(錦雞族)為司閉,掌管立秋和立冬。
第二類為執政官,這一類有“五鳩”,以猛禽為名。祝鳩氏(鶴鳩族)為司徒,掌管土地與政教;鴻鳩氏(魚鷹族)為司馬,掌管軍事;鴨鳩氏(鶴鷹族)為司空,掌管手工業;鶴鳩氏(鴛鷹族)為司寇,掌管司法;鵲鳩氏(鵲雕族)為司事,掌管部落日常事務。
第三類為手工業官,這一類有“五雉”,均為野雞名:雉氏、翟雉氏、雉氏、雉氏、翚雉氏,分別為陶正工、金工、木正工、皮正工、染正工。
第四類為農官,這一類共“九扈”,包括九種候鳥,即春扈氏、夏扈氏、秋扈氏、冬扈氏、棘扈氏、行扈氏、宵扈氏、桑扈氏、老扈氏,分別職掌耕種、耘苗、收成、冬藏、為果樹驅鳥、為農作物驅鳥、為莊稼驅獸、為蠶驅雀以及適時收麥。
各氏族首領分管部落的方方面面。將鳥圖騰融入部落管理,加強了部落民眾間的聯系;共同的精神信仰與先進的制度成為部落間聯系的媒介,促進了部落的穩定發展。
鳥形器皿體現了當時先進的手工業
從新石器時代的北辛文化開始,東夷先人就在石器、陶藝方面展現出了高超的技術。史前時代的陶器以鼎、壺、罐、鬶為主,還有觚形杯等富有特色的器物。在各式器皿中,不難發現“鳥”的身影,如陵陽河雙鋬三足白陶鬶、鳥形鼎足等,而陶鬶便是東夷先民仿照鳥的形象制作的。這些器皿展現了東夷先民在陶藝方面的高超技藝以及鳥圖騰的深遠影響。從皮爾斯三元傳播角度來看,器物本身可以作為一種“符號”,而附于其上的鳥元素則成為“對象”,于是,東夷先民對鳥類的崇尚就“解釋”了東夷鳥型器物的緣起。
符號學視域下東夷文化鳥圖騰傳播的影響
符號是人類認識事物的媒介符號,是信息存儲工具和人類的記憶工具,具有信息傳遞和交流的功能。遠古先民使用的鳥圖騰符號是東夷文化的視覺符號,在設計和使用過程中具有隱喻功能,兼具美學和文化內涵的表達,反映了當時社會的風俗習慣、道德禮儀和審美標準。
東夷文化鳥圖騰符號不論是作為衣著裝飾、器皿造型,還是作為附著在器皿上的雕刻圖案,都以獨特的美感搭配抽象的形象,傳達了復雜的文化信息。高度符號化的圖形語言承載著豐富的地域文化信息。東夷文化鳥圖騰符號的表面含義具有具象性,比較貼合鳥的形象,反映了當時東夷地區的自然風貌;深層含義則比較隱性,表現了當時東夷部落的部落文化、民俗風情,二者相互結合,推動了視覺符號與地域文化元素的交融。
對中華文化的影響
最早將“鳳凰”當作圖騰的是早期東夷部族首領少昊。《左傳·昭公十七年》:“……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于鳥……”少昊將東夷部族的鳳凰圖騰帶上了歷史舞臺,其統治風格及功績就是對鳳凰圖騰的再闡釋。從上古的鳳凰圖騰開始,隨著歷史的演進,國人不斷賦予鳳凰新的寓意,“龍鳳呈祥”“鳳冠霞帔”“鸞鳳和鳴”“有鳳來儀”“鳳鳴朝陽”“龍飛鳳舞”“吉光鳳羽”“龍躍鳳鳴”“龍蟠鳳逸”等詞寓意吉祥,到封建社會時期,“鳳”已成為女性最高權力者“皇后”的象征,成為高端、華貴的代名詞。現如今,鳳凰被視為中國人的精神之鳥,作為中國古老的圖騰之一,其實現了跨時空、跨地域、跨文化傳播。
東夷先民將鳥圖騰作為一種精神寄托,作為血緣宗族的象征,賦予其文化內涵。通過對鳥圖騰符號的塑造,以及利用“鳥圖騰”符號語言建構作品,意在創造一種能夠迅速傳達信息,強化視覺效果和記憶點,并構成集體記憶的空間。
對地方文化的影響
鳥圖騰在東夷文化考古序列的各個階段皆有所體現,如大汶口時期鳥形器具的出土、龍山文化的鳥形玉,都是東夷文化鳥圖騰在區域文化中傳播的體現,還從某種程度上展示了遠古先民的生活方式。而現在的地方文化也體現著先民對鳥圖騰的理解,如臨沂地標之一“鳳凰廣場”,新娘的服飾、配飾、桌面擺臺等多以鳳為造型。
于沂沭河流域孕育誕生的古城臨沂歷經千年文化沉淀,有“龜駝鳳凰城”的美稱。關于“龜駝鳳凰城”,有傳說認為姜子牙是在臨沂地區被一老龜所救,姜子牙邀其成仙,卻被老龜以故土難離所拒,姜子牙于是稱臨沂為“龜在城在”。當時臨沂的地理環境適宜生存,鳥類眾多,傳說鳳凰也居于此地,“鳳凰來儀”一詞便是因為古時此地常有鳳凰棲息而來。當地先民認為,鳳凰是所有美好、被尊崇的事物的象征。從地質的角度看,包括山東在內的中國東部在上古時期由于地殼抬升逐漸成為陸地,所以,“龜駝鳳凰城”之語并非空穴來風。臨沂被冠“鳳凰城”之名,受東夷文化影響深遠。
對社會秩序、禮制的影響
東夷部族的首領少昊將鳥圖騰融入部族生活中,建立鳥官制度。少昊根據鳥類的特性,將其與官職聯系起來,這反映出了其對公序良俗的重視。以鳥官中的祝鳩氏為例,《毛傳》中有“鵻,夫不也”。祝鳩是一種終會回到自己巢穴的鳥,少昊由此引申到“孝”,進而結合社會職能,任命“司徒”。祝鳩這一稱謂體現了東夷先民對良好社會風俗的重視,時至今日,孝文化仍是齊魯文化、儒家文化的重要內容,也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對文學的影響
東夷先民所創作的神話故事如精衛填海、官問百鳥、百鳥朝鳳等,至今仍為人們津津樂道。其中的故事情節、人物形象皆反映了東夷先民的精神追求。
以精衛填海為例,精衛本是炎帝神農氏的小女兒,名喚女娃,一日,女娃到東海游玩,溺于水中。女娃死后化作精衛鳥,每天從山上銜來石頭和草木,投入東海。精衛填海反映了東夷先民敢于對抗自然的勇氣和不屈的精神。
官問百鳥講的是少昊建立了一個鳥國,國內的官職名都是以鳥名命名,少昊主理朝政時就詢問這些鳥官的意見。官問百鳥向后人展示了當時一種先進的管理制度。
百鳥朝鳳。在遠古時代,鳳凰原本是一只平凡的小鳥,但它有一個顯著的優點:勤勞。它并不像其他鳥兒一樣吃飽后就嬉戲玩樂,而是從黎明到黃昏忙忙碌碌,不辭辛勞。它會把其他鳥兒丟棄的果實一顆顆撿起來,然后儲藏在洞穴中。有一年,森林遭遇了嚴重的旱災。鳥兒們找不到足夠的食物,一個個餓得頭暈目眩。在這個關鍵時刻,鳳凰打開了它的山洞,將自己多年積累的干果和草籽拿出來,慷慨地分給了每一只需要幫助的鳥兒。最終,它與大家共同度過了這場災難。旱災過后,為了感謝鳳凰的救命之恩,鳥兒們都從自己身上拔下了一根最漂亮的羽毛,制成了一件光彩耀眼的百鳥衣,獻給鳳凰,并一致推舉它為鳥王。之后,每逢鳳凰生日,四面八方的鳥兒都會飛來向鳳凰表示祝賀。百鳥朝鳳這一故事體現了東夷人民勤勞美好的品質,也體現了在東夷先民的認知中鳳凰的高貴地位和偉大形象。
對集體文化記憶構建的影響
鳥圖騰文化源遠流長,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可以感受到其帶來的影響。在臨沂當地,很多街道、樓宇仍或沿襲古老的稱謂,如鳳凰大街、鳳凰嶺、金雀山、銀雀山(《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出土地);或以鳥名為基礎進行新的命名,如臨沂鳳凰實驗學校、鳳凰水城、鳳凰歡樂大世界、鳳凰紅木文化城、鳳凰家園、銀雀華府、銀雀尚城等。在民風民俗中,人們仍尊崇鳳凰圖騰,不論是家居物品、衣著服飾,還是故事傳說、方言習俗,都可循其痕跡。總之,圍繞鳥圖騰文化,東夷部落的后人形成了地方集體文化記憶。
東夷鳥圖騰文化與中華民族其他地域的鳥圖騰文化有共通之處,如鳳凰都寓意吉祥、幸福,代表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這種共通性使鳥圖騰文化成為中華民族集體記憶的一部分,并融入人們的生活中。比如,鳳凰網、鳳凰衛視冠上了“鳳凰”之名;畬族服飾中有“鳳凰裝”;過年貼窗花有鳳凰窗花等。
總之,東夷遠古先民通過對外部的感知和思考,構成并逐漸豐富了共同的文化記憶,還與其他地域的人民共同構筑了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這種共同文化現已逐漸外顯為多種符號,而以鳥圖騰符號為代表東夷文化的符號體現了遼東半島、山東半島地區人們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和傳統習俗。這種共同的文化記憶對地方社會的發展和文化認同具有重要意義,有助于當地人民樹立身份認同,使其產生地域自豪感,同時促進不同地域文化的傳承、繁榮與交流,最終促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發展。
臨沂大學2023年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項目“東夷文化的可視化傳播路徑研究”(項目編號:X202310452167)。
(作者單位:臨沂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