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則乾隆怒拆孔廟明御碑的傳說,引出了中原漢族與周邊少數民族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的矛盾沖突與交流融合。不同民族之間互有稱呼,維護自身的民族政權利益,但隨著多民族的共同發展,最終消弭于多民族大家庭的共存共榮里。傳說本身雖不可考,但其背后所反映的民族沖突與交融,映射出多民族的融合發展,特別是孔廟及儒家思想在推動中華民族繁榮復興、構建和諧社會等方面的獨特作用,值得思考、研究與借鑒。
關鍵詞:弘治碑;孔廟;儒學;民族融合

曲阜孔廟同文門周圍有四座明代御制碑,根據同時期皇帝年號,一般習慣稱作洪武碑、永樂碑、成化碑、弘治碑。洪武碑和永樂碑于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因災火被毀,弘治十六年(1503年)重立。三座碑通高7.60米,由弘治年間的書法家喬宗書,著名刻工閻杰刻石。成化碑通高7.85米,是孔廟中體量最大、較為著名的一通碑。
碑刻被稱作石頭上的文獻,是特定時期社會政治、文化、民族、宗教等多方面信息的集中載體。碑刻文字是一段歷史的見證,不僅反映了所在歷史時期的重大事件、風土人情,更能集中體現歷史社會背景下不同民族的交流交往,尤其是受儒家思想影響下多民族的沖突與融合。明清時期,社會對孔子及儒家思想的尊崇,達到了中國封建社會一個新的高度。曲阜孔廟建筑規模空前,奠定了孔廟的基本架構。孔廟內大到建筑布局,小到題字匾額、對聯及展陳文物等,均是歷史的有力見證。作為歷代帝王尊孔崇儒的集中體現,孔廟留存的大量碑刻石刻,特別是皇帝御制碑刻,更是集中反映了這一鮮明特征。孔廟成為歷代政權表達、宣示其正統思想及文化認同的重要場所,而孔廟碑刻既是一部“官修儒學史”,也是民族融合發展、文化統一和諧的實物佐證,這可以從一則關于明弘治碑的傳說中窺見一斑。
傳說明代四幢御碑歷史上均建有碑亭保護。清代乾隆帝在一次南巡途中來到曲阜祭祀孔子,住在奎文閣前東齋宿院內。一日,乾隆出來散步,走至弘治御制碑前觀看碑文時突然臉色大變,怒發沖冠,怒喝左右:“來人哪!給我將上代這四塊大碑拆了碑亭,砸了石碑。”左右隨從不知何故惹怒了他,心想為迎接你乾隆大帝來曲阜祭孔,將孔廟修葺一新,才剛新修的碑亭為何又要拆掉呢?原來乾隆帝在看弘治碑時發現碑文里有污蔑胡人的話語。乾隆帝本是滿族人,也是胡人!原來弘治碑文中提到,自從胡元入主中國以后,廢除了倫理綱常,搞得不倫不類,高祖(洪武)迅掃胡元以后,才又重新恢復了倫理綱常,使孔子之道得以發揚光大。因此,乾隆帝大怒。有隨行大臣進言說:“此碑蔑視我非漢民族,固不可赦,碑亭立即拆除,然砸碑有損圣人之尊,且對歷史是一種損失,我皇朝既是奉天意而治,綱常正且倫理明,天下服矣,不可計較前代胡言亂語,不如留給后人評說。”于是就將這座明御碑的碑亭拆除,御碑得以保留了下來。
史料記載,乾隆皇帝在1748年到1790年間,曾多次到過曲阜,一般都選擇住在乾隆行宮(今明故城東南,古泮池區域,已不存)。孔廟東齋宿是衍圣公祭祀孔子前齋戒的地方,乾隆帝祭祀孔子時在此盥洗休息,改名為駐蹕。說乾隆住在了東齋宿,與史實不符,應該是在東齋宿做祭孔前的準備工作時,乾隆到附近閑逛,才發生了沖冠一怒的事情。

一座碑描述了一個事件,記載了一段歷史,同時也映射了多民族的融合發展。乾隆帝雖因碑文生怒,以至下令砸碑拆亭,但最終聽取隨行大臣的建議,選擇了折中方案,拆亭以解心頭怒火,留碑展現胸懷大義。因碑文上的“胡元”而觸怒,是乾隆帝民族自信心的不足。接受大臣建議,選擇保全四座御碑,除了收買人心、鞏固政權的政治意圖,也是對文化一統、民族融合,特別是希望融入多民族大家庭的首選與肯定。
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以儒家思想為正統,各地興建孔廟,無不與封建王朝的政治需求密不可分,但孔廟的興起,特別是廟學合一的社會功用,切實推動了中華民族的融合與統一。中國歷代封建王朝中,少數民族政權主要是金、元、清等,與漢族政權并立的還有魏、遼、西夏、吐蕃等,期間全國各地均在中央的詔令下設立孔廟。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三年(489年),在京師平城(山西大同)設立先圣廟,成為除曲阜孔廟外中國的第一所孔廟。太和十九年(495年)夏四月,孝文帝親臨曲阜祭孔,也是第一個到闕里廟祭拜孔子的少數民族皇帝。遼代時期在上京(內蒙古巴林左旗南)、中京(內蒙古寧城西大明城)、西京(山西大同)都設立了國子監,其旁所建的孔廟也循規遵制,按時祭祀先圣孔子。金朝女真政權也沿襲前朝慣例,在各州郡縣設立廟學。元世祖至元十五年(1278年)云南建立行省后,在昆明設立孔廟。此后,大理、建水、通海、石屏等地也紛紛建立孔廟。至清朝末年,除了極其偏遠的地區,云南各州縣都已建立孔廟。這些少數民族統治時期建立的孔廟,在維系政權、穩定社會、發展經濟、繁榮文化和促進民族融合上都發揮了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孔子及其儒家思想在中國的正統地位,以及祭祀孔子對于國家政權、社會穩定和民族認同的重大意義,吸引著歷代帝王或親臨曲阜釋奠,或遣官祭拜,或追封賞賜,或重修擴建孔廟。自漢高祖始,至清高宗乾隆帝,歷史上有12位皇帝先后19次到曲阜孔廟祭祀孔子。而對孔子的謚封號也由“褒成宣尼公”到“文宣王”,直至“至圣先師”。從220年到新中國成立前,孔廟先后重修擴建達70多次,孔廟無論是規模還是社會影響力,均達到了空前程度。
孔廟在廟學合一,特別是教育方面,對構建和諧社會作出了大貢獻。從北魏到清末時期,全國各地縣以上行政區域建學,學校內建紀念性建筑,并立孔子像。偏安一隅,先后與金、遼、宋或對峙或合作的西夏政權,其仁宗皇帝把孔子抬升到帝的高位,建立與皇帝相同規格的廟殿、庭院。《宋史·夏國傳》記載:人慶三年(1146年)三月,夏仁宗頒布詔令,“尊孔子為文宣帝,令州郡悉立廟祀,殿庭宏敞,并如帝制”。夏仁宗16歲即位,在位54年,成為西夏王朝在位最久、壽命最長的皇帝,西夏也進入了經濟社會繁榮穩定的時期,不禁令金國人發出了“夏國多才,較昔為盛”的贊嘆,這與他尊孔崇儒、推行漢文化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夏仁宗時期曾建有寧川文廟,隨著與周邊政權的連年戰爭,西夏被蒙古所滅,歷史上的寧川文廟也在戰爭中被毀。但始建于明正統二年且保存至今的武威文廟卻與西夏王朝有文化上的延續關系,西夏首府建于興慶府(今銀川市),并以涼州府為輔郡,有“東都興慶,西都涼州”之譽,而涼州府就是現在的甘肅武威市。中華各民族一直尊崇儒家文化,符合條件的各民族子弟均參加秀才考試,進入所在地的府州縣學孔廟讀書學習,成為民族融合發展、中華民族文化認同的重要象征。
新中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全國各地孔廟繼續發揮著其在經貿合作、文化交流、民族融合等諸多方面不可替代的作用。1995年9月,曲阜、北京和衢州等多家孔廟單位聯合向民政部申請注冊成立了中國孔廟保護協會,目前會員已發展到200多家,召開年會24屆次。協會圍繞“保護研究開發利用孔廟及其他儒家紀念建筑,弘揚優秀傳統文化”的宗旨,廣泛開展互訪交流、學術研討等,推出了一系列豐富多彩的文化活動。在每年的孔子誕辰日以及孔子文化節期間,孔廟都要舉行祭孔大典,2005年組織了全球聯合祭孔活動,2006年,曲阜孔廟與臺北孔廟聯合舉辦了“同根一脈,兩岸祭孔”大典活動,2007年,孔廟舉辦了全球華人華僑同祭孔活動。其中,兩岸聯合祭孔入選“2006兩岸關系十大新聞”。2008年,曲阜在尼山孔廟恢復了春季清明祭孔活動,并相繼策劃推出了成人禮、開筆禮、恭取圣土圣水儀式等文化活動。同時,挖掘明代曲阜移城衛廟的歷史價值,立足明故城,推出了晨鐘開城、暮鼓關城、祭孔展演、孔府大戲臺等文化旅游項目。2013年6月,曲阜孔廟被中共中央臺辦、國務院臺辦授予“海峽兩岸交流基地”,充分肯定了孔廟在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強炎黃子孫文化認同感和民族凝聚力、助力祖國和平統一等方面的獨特作用。

乾隆帝怒拆明御碑碑亭在孔廟導游講解詞中有提及,而且是作為一個傳說被提及,在《清史稿·高宗本紀》《孔府檔案》中沒有明確記載,其來源暫無考證,無法辨別真偽。時至今日,這一事件的真偽辨別意義不大,事件背后所反映的民族沖突與交融、孔廟及儒家文化對民族融合的深遠影響力,卻值得思考、研究和借鑒。
作者簡介
張金營,男,漢族,山東新泰人,中共黨員,本科,曲阜市文物保護中心文博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為文物技術保護及文物政策法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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