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代藝術不單單是個體的一種情感宣泄形式,也并非刻意追求特立獨行、不“生活”的表現手法,而是追求一種儀式概念的傳遞。攝影作為當代藝術的重要表現形式,同樣如此。荒木經惟有許多城市題材的攝影作品,其中包含他以城市為載體,加諸對日本生死觀與人性觀的理解與繼承,為日本當代攝影帶來新風。
關鍵詞:荒木經惟;攝影;生死觀;人性觀
日本的攝影師在進入現代社會以后,將鏡頭對準過去未曾展現在世人眼前的死亡、城市、暴力、裸體等題材,突破了傳統攝影的束縛,將曾經不被承認的恐懼和欲望展現在大眾眼前。攝影師通過手中的相機來記錄世界,反省自身。人類的介入也為這個過程打上了個體化的烙印,無論如何想要進行純粹理性的記錄,人類內心的情感都會不自覺地投射到攝影中,對拍攝對象造成人為的影響。
在荒木經惟的城市題材作品中,生、死、欲望、女性等種種強調人類原始追求的諸多元素一覽無余。他以獨特的視角、題材、色調、構圖等攝影技巧來闡釋自己眼中的生死。他仿佛想要通過這種極具沖擊力的攝影藝術,向世人大聲宣告什么是本能。無論是憤怒、哀傷還是歡喜,都是不需要被束縛的,時刻是直白的宣泄者。
首先就生死觀來說,日本人對于死亡有自己的看法。他們認為亡者讓人感激,而且需要保持對亡者的尊重。這種對于死亡的敬重,對于生的理解,對戰后攝影師荒木經惟而言,是其作品中物哀美學傾向的一個核心。
世間萬物生靈都需要經歷生死的輪回,沒有什么能夠跳出這個圈,因為荒木經惟本人經歷過多次死亡,父親的去世、妻子的去世、愛寵的去世以及童年時期居住在墳場旁的經歷,使得他對于“生”與“死”有自己的思考。因此,這種注定的分別成為荒木經惟靈感的源頭。生死無常,盛極必衰,是荒木經惟想要借助攝影傳遞的真實情感,而這毫無疑問受到日本本土生死觀的影響。
日本文明作為一種雜糅性文明,在宗教方面,無論是佛教或是神道教,其教義都是通過改良融合才形成了適應日本民族的思想。尤其是佛教,它是日本宗教的主流,而他們的共同點就是對于死亡的重視。在日本的生死文化中,喪葬是十分重要的活動,紀念亡者的活動與節日主要有三種——忌辰、盂蘭盆會和彼岸會,這些節日對于日本人而言是重中之重,如同中國的清明節,即通過具有儀式感的活動,來傳遞對于去世之人的思念,并祝愿祖先能夠成佛往生,祈禱他們能夠保佑家族興旺、平安健康。

這些儀式性的活動,也讓荒木經惟對于死亡有一種真實感。這種真實感是指亡者仿佛依舊是和活著一樣,圍繞著生者,以一種暗示來影響他們的生活,并且對生者的發展進行指導。這種深沉的感情并不單單是一種懷念,而是更為沉重的情感,是不能夠被褻瀆的尊敬、感激與愛。在日本,人們對于已逝之人的感情和對在世的人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種尤為重要的感激的愛和尊敬的愛,恐怕也是民族情緒中,最精深最有力的情緒,它指導著民族生活,模范著民族性格。愛國心是屬于它的,孝心是倚賴著它的,家庭之愛是托根在它里面的,忠義是植基在它上面的。”①
文化作為一種精神力量,能夠對社會及個人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而日本在受到地理、經貿等多重限制后,也產生了獨特的文化特征,這也形成了日本民族的性格?;哪窘浳┳鳛槿毡緮z影大家,其作品對于人性的解讀,也深受其影響。
日本作為一個四面環海的島國,處于中低緯度區域,位于地震帶邊緣,由于受海洋季風影響,全年雨水較多,因此,諸如火山、地震、海嘯、臺風等自然災害頻發。這種較為惡劣的生存條件,迫使日本人采取一種集體式的生活方式來抵御自然危害。為保證生活水平持續提高,包括糧食種植采集、修建防災工程等都需要統一規定,對人的行為加以約束。如果有人不合規矩,就會受到排斥。因此在這種規定的持續作用下,個體對于共同生活的社會成員的評價尤為重視,為避免出錯便要保持一致性,進而演變成一種對內的強烈的等級意識。
本尼迪克特曾在《菊與刀》中對日本民族的特性進行概括,那就是“恥感文化”。恥感文化是一種文化上的意識與心態,也就是對于外界看法極其重視。在這種文化力量的牽引下,日本人下意識地追求“聽從”與“順從”。但由于日本文化本身的“雜糅”特性,它在發展時吸收了大量外國文化,然而文化融合時間較短,并沒有形成較為完備的文化系統與道德秩序,因此,在追求完美的日本人走上了階級化的道路。
在日本的民族文化中,一個完美的人必備的是對自我身份與地位的正確認知,并且堅決地履行自己的責任與義務,避免遭到他人批評,時刻約束自己的行為。這種他人與社會都承認的依賴性,使得日本人對于自我意識與情感的宣泄變得十分慎重,這種秩序感也是當今日本社會群體的主要民族性格。

荒木經惟作為二戰后日本從事私攝影的大師,他將私攝影作為挑戰這種秩序性的重要方式。在荒木看來:“攝影,其實是很私密的事情,這也是它最有魅力的地方呢。它會變成‘這是只屬于我們倆之間的秘密這類的事物。不過呢,遇見別人時還是會忍不住想把它說出來。這些要素,就是攝影的魅力了。”②在荒木經惟看來,攝影就是將影像與圖片作為視覺語言,把藝術家內心真實的欲望展現出來,不帶一絲遮掩,直面人的本能。他肯定人類本性,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是美好還是丑陋。這種對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思考,也是荒木經惟攝影中一直探討的主題,親情、愛情、友情等諸多情感在他的作品中得到體現,引人思考?;哪窘浳┱J為人性是真實的,無所遮掩的,它是沖擊秩序、沖擊規則的重要推動力,同時人性所帶來的情感沖動,也是人類對于世間萬物最為直白的訴說。
就其城市題材作品來看,《東京》《東京之秋》《東京物語》等一系列以東京為題材的攝影集中,荒木經惟把東京這個城市的高樓大廈、街道、角落用一條無形的線連接在一起,牽引著拉向了藝術家本人以及觀者內心深處。
荒木經惟出生于東京普通的平民家庭中,自小受到父親的耳濡目染,對攝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他作為戰后一代,親身經歷了東京的變化,被美軍搶占后的自卑,被西方化后的轉變,使得東京成為一個極具紀念意義的地方。他經常游走于東京各個區域,隨著早期日本戰后重建的高速發展,東京發生了巨大變化,傳統開始向現代化轉型,童年的東京已經變成了現代化的都市,雖然東京發生轉變,但對于荒木來說,東京就像一個鮮活的生命體,在不斷生長與更新著。他常常講道:“我和一個名字叫做東京的女子在一個也叫東京的地方走著并常常為她拍照?!雹?/p>
就像其攝影集《東京物語》所展現的那樣。首先在時間選擇上,在荒木經惟看來,“秋”并不僅是一個碩果累累,包含豐收的象征,還有一種肅殺與死亡的意味④。因此荒木經惟在東京街頭影像群中有很多空鏡頭,這些空鏡頭也為東京都市景色增添了些許惆悵感。荒木經惟的作品中有一種虛構與真實的反復變換,構成的是一派似真似假的都市景象。尤其是在影集的后半部分,通過一系列以殘枝落葉、出殯場景、死亡場面、大雨以及昏暗的天空為主題的攝影作品,營造了整個城市的蕭疏之感,仿佛東京在逐漸地走向死亡。
而整個《東京物語》以一位老人作為結尾,可謂是畫龍點睛。這位背影酷似昭和天皇的老人面向深秋的夕陽弓著身子坐著,當時正值昭和天皇去世,標志一個時代的結束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整張作品采用斐波那契螺旋構圖方式,以這位坐著的老人為起點進行環繞,將他放置在黃金分割線處,明確中心地位,并且為觀者視覺提供一根流動的線條,呈現出多種變化。同時畫面前中后景簡潔明了,又具有深度,穩定的水平線與垂直線使畫面呈現出一種寧靜,沉穩之感。而圖中適當的留空,以一種抓拍的視角呈現一種窺視感。黑白的色調象征城市死去的老人望向遠方的背影,渲染得更加沉寂,可以說《東京物語》為東京送上了最后的“挽聯”。然而荒木經惟除卻懷有這種對失去與死亡的哀嘆,實則還包含對于希望的向往與追求。
荒木經惟的攝影作品中,經常伴隨著對于生與死的探討。死亡是什么?去世的人要前往何處?正如他在《空景》中所拍攝的妻子去世時的昏暗的天空,即將消逝的生命與代表一切歸零的天相互呼應,帶給觀者濃厚的、直觀的死亡之感,并留以想象的空間。但是色彩的涂抹,又使其煥發了一絲生機。當荒木經惟的鏡頭捕捉了大量表達生與死的場景,無論是喪禮現場還是具有暗示意味的殘枝枯葉,實際都把日式死亡美學的存在展現得淋漓盡致。在荒木經惟的攝影中,城市仿佛是一座死亡的紀念碑,代表了生命的消逝,故鄉的消逝,文化的消逝,而人的存在卻為這片蕭瑟增添了希望,希冀死去的亡靈依舊存在,所以在荒木經惟的鏡頭下,活在人世的生并非是一種存在價值的肯定,而是一種對于未知的敬畏與尊重,生與死始終共存于他的攝影作品中。
荒木經惟城市攝影中的對于生死的理解一方面受到了日本當代攝影思潮強調自我意識與精神空間的影響,呈現出對于真實的追求;另一方面,以森山大道為首的日本當代攝影師通過借助城市等題材對于個體情感的直白表達也影響著荒木經惟的城市攝影藝術。在影集《東京物語》《空?!芬约啊栋⑿摇分?,荒木經惟利用組成城市的人以及城市本身來闡釋他對于生與死的理解。
基金項目
2023年度太原師范學院研究生教育創新項目立項課題“山西省民營美術館的當代藝術生態研究”(項目編號:SYYJSYC-2311)。
作者簡介
于鈞涵,女,漢族,山東肥城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藝術史。
參考文獻
[1]韓天宇.荒木經惟攝影藝術風格探究[D].齊齊哈爾:齊齊哈爾大學,2013.
[2]周雪梅.荒木經惟攝影藝術的美學研究[D].成都:西南民族大學,2019.
[3]夏楓.以典型攝影師為例分析日本戰后國民精神狀態[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4.
[4]鄧珣.日本動畫中的物哀美學[D].南京:南京藝術學院,2014.
[5]伍曉曦.森山大道與荒木經惟攝影中的“日本性”[J].大眾文藝,2010(22):90.
注釋
①[日]小泉八云:《日本與日本人》,胡山源,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155-164頁。
②李子順:《攝影館002荒木經惟》,吉林美術出版社,2010年,第89頁。
③韓天宇:《荒木經惟攝影藝術風格探究》,齊齊哈爾大學,2013年,第45頁。
④王宏州:《花兒·與荒木一起懷念》,《東方藝術》,2012年第9期,第60-6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