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漢侗建筑文化交往交流交融的豐碑

摘 要：鼓樓是侗族特有的一種木構建筑，是侗族文化的載體、民族精神的象征。在侗族地區的每一個村寨里，都聳立著挺拔的鼓樓。鼓樓是侗族人民在借鑒和吸收漢式寶塔結構的基礎上，結合本民族社會生活需要，運用獨具匠心的營造工藝構建的一種風格獨特的木構建筑形式。鼓樓既是侗族村寨的標志，也是漢侗民族建筑文化交往交流交融鑄成的歷史豐碑，展示了中華民族多姿多彩的木構建筑成就與面貌。

關鍵詞：侗族；鼓樓；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廣西

doi：10.3969/j.issn.1009-0339.2024.04.010

［中圖分類號］TU-8；C9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339（2024）04-0083-05

侗族是我國南方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古老民族，主要分布在廣西、貴州、湖南三省（自治區）交界地區。廣西是侗族的重要聚居地，集中居住在三江侗族自治縣、龍勝各族自治縣、融水苗族自治縣境內，形成大聚居小分散的分布特點。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進程中，侗族人民創造了以鼓樓為核心，由風雨橋、戲臺和干欄式民居組成的木構建筑體系，其精湛的技藝、獨特的風格、多重的社會功能和豐富的文化內涵，成為我國豐富多彩、成就卓著的民族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侗族地區的每一個村寨中，都聳立著挺拔的鼓樓。鼓樓是侗族村寨的重要標志。通過對侗族鼓樓的起源、發展、營造工藝、建筑結構及其包含的漢族建筑文化元素的分析，揭示侗族鼓樓對漢式寶塔建筑的借鑒、交融與獨具匠心的創造，可以增進對廣西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的認識，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廣西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示范區建設具有積極意義。

一、鼓樓：侗族建筑文化的標識

鼓樓，因樓內懸掛一面橢圓形牛皮鼓而得名，是侗族特有的一種木構建筑形式。每一個侗族村寨中都建有鼓樓，數量不等。鼓樓以其獨特的造型、巧妙的結構、精湛的工藝、多重的社會功能和顯著成就，成為侗族文化的重要載體。據不完全統計，廣西侗族聚居區有300多座鼓樓，集中分布在三江、龍勝兩縣，其中三江230多座，主要分布在林溪、獨峒、八江、斗江等鄉鎮；龍勝有120多座，集中分布在平等、樂江、瓢里等侗族聚居的鄉鎮。融水滾貝侗族鄉的侗族村寨也建有鼓樓，故民間有“無寨不鼓樓”之說。

鼓樓為木質結構，選用具有良好抗震性和耐用性的干爽杉木為材料，通常由全寨各家投工獻料，再由木匠師傅加工成各種規整的木構件，采用榫卯結構、穿斗和抬梁式營造方法建成。鼓樓形態多樣，有寶塔式、亭閣式、宮殿式、干欄式等。底層呈四方形，樓頂造型有四邊形、六邊形或八邊形等；流行單數密檐式，有三、五、七、九、十一層不等，頂部呈古塔狀。建造時沒有設計的圖樣，全憑木匠師傅長期積累的構建經驗。通常以四根粗大挺拔的杉木為主承柱，四周立有六至八根襯柱，采用榫卯構造和穿斗式及抬梁式構建工藝，在立柱上有序地開鑿縱橫的方形卯眼，將加工規整的枋木和檁條有序地插入卯眼中；在枋木之上設立瓜柱，柱頂再卯入枋條，逐層抬高、收縮，形成階梯狀密檐式斜坡形塔式樓頂，層距0.8—1米。鼓樓內立柱高大挺拔，從地面直達樓頂，枋木和檁條縱橫交錯，不用一釘一鉚，全憑榫卯構合形成結構嚴密牢固的鼓樓木骨架。樓頂上用小青瓦覆蓋；頂尖塑以寓意吉祥的寶葫蘆或鶴鳥形；每層樓檐末端微微上翹，塑成仰首的鶴鳥形象。檐口封板上，飾以飛禽走獸、花鳥蟲魚或侗鄉風情的彩塑或繪畫。樓頂上的檐脊、檐口處，全部使用灰白沙灰封勒。這既可以起到固定瓦壟，防止風吹震動移位的作用，又具有裝飾效果，顯示出鼓樓線條的清晰與美感。鼓樓內的梁架上，懸掛一面橢圓形牛皮鼓。若村寨中遇到緊急事項，便以擊鼓為集眾的號令。鼓樓下層四周拼板為墻，正中板壁上立有供奉本寨祖先的神臺，周邊設有長木凳，中間設有火塘。鼓樓外有平坦、寬敞的地坪，供節日迎客、賽蘆笙、踩歌堂、跳多耶舞等文娛活動。鼓樓集樓、閣、亭、廳堂為一體，融建筑、造型、繪畫、雕塑、工藝于一爐，堪稱侗族木構建筑的典型代表。其獨特的造型和精湛的技藝，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侗族鼓樓的形態，主要有閣式和塔式兩種類型。閣式鼓樓，形似閣樓，平面略呈長方形，形體較為寬大；高度則較矮，通常有5—9層，高15米左右。流行以四根大型挺直的杉木為基柱，采用榫卯穿斗構造工藝，以枋條承載瓜柱，逐層抬高、收縮，直至樓頂，形成密檐式塔形。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三江侗族自治縣八江鎮馬胖村的馬胖鼓樓。該鼓樓建于1928年，1943年重建。其平面為正方形，邊寬12米，高約20米，為九層重檐式，小青瓦樓頂，四角檐脊微上翹，末端塑飾灰白色的立鶴形象。樓中四根粗大筆直的杉木柱從地面直通樓頂，利用逐層內收的梁枋、瓜柱支撐層層挑出的樓檐。所有木構件都采用榫卯穿斗構造相互銜接，環環相扣，聯結成一個緊密穩固的整體。在主要木構件上，或雕刻或繪有生動精美的花紋圖案；各層封檐板上亦繪有侗族特色的卷草花紋；樓內頂層懸掛一面長柱形牛皮鼓。因其年代古老，風格獨特，結構精美，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和藝術價值，1963年2月被列入廣西壯族自治區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5月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塔式鼓樓，形似古塔，形體修長，檐層多且密集，高度多在20米以上，是廣西侗族聚居區分布最廣、數量最多的一種鼓樓。其結構與閣式鼓樓大同小異，平面呈正方形，樓體為廳堂，高四至五米。上部各層為密檐式，間距較小。以四根粗大挺直的杉木為主承柱，柱體上開鑿的卯眼插入枋木，通過枋木承托瓜柱與檁條，逐層抬高和收縮，直至樓頂，形成密檐式古塔形。頂部蓋小青瓦。這體現出侗族鼓樓的獨特造型、巧妙結構、裝飾風格及木構建筑成就。

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人們日益增長的文化生活的需要，侗族人民在繼承傳統鼓樓結構的基礎上，以創新思維和開創精神，對鼓樓結構進行改進與創新，實現了對傳統的超越。其中以獨柱鼓樓、鼓樓與戲臺合一、鼓樓高度之最這三座鼓樓最具代表性。

獨柱鼓樓：三江侗族自治縣獨峒鄉高定村吳氏家族的獨柱鼓樓，始建于1921年，1988年重建。其獨特之處是鼓樓中心以一根粗大挺拔的杉木為主承柱，主承柱四周設6根襯柱，以榫卯和穿斗構合工藝，插入枋條和梁檁木，將襯柱與主承柱相連，沿主柱縱橫延伸的枋條承托的瓜柱，逐層抬上，形成高19米的密檐及六角攢尖頂構架。頂上蓋小青瓦，尖頂塑有連體寶葫蘆。每層檐脊敷以灰白色沙料，末端塑成翹首的鶴鳥。底層為寬大的方形樓廳，大門開于樓的南面。因該鼓樓臺開啟了獨柱之先，工藝精湛，獨樹一幟，2001年1月列為三江侗族自治縣文物保護單位。

鼓樓與戲臺合一：三江侗族自治縣良口村聳立著一座鼓樓與戲臺合為一體的建筑。底部為寬大的長方形，四周用青磚和石料砌成矮墻，上面鋪設木板，形成戲臺；臺后建有化妝間或休息室。戲臺上方四角各有一根粗大木柱，以檁條和枋木卯合相連，逐層收縮而上，形成三檐六角形塔式鼓樓。其上部保留了鼓樓的特征與功能；下部的寬大方形戲臺，可供節日進行戲劇演出。其巧妙的構思，既節約了建筑用地，也節省了建筑用材，開創了鼓樓與戲臺合為一體之先，反映出侗族人民的創造精神。

鼓樓高度之最：2002年，三江侗族自治縣多耶廣場修建了一座高大雄偉的鼓樓，為27層密檐式瓦檐，高42.6米，占地面積約600平方米。鼓樓體量大，高度高，結構極為復雜，從鼓樓的結構、空間布局到裝飾和應用功能等，均需要精心設計，而且用材精良。工匠們取傳統鼓樓之長，根據新時代的要求和旅游觀光的需要而創新。樓內立1根雷公柱、4根主承柱、12根檐柱，寓意一年四季風調雨順。其中四根主承柱直徑達70厘米以上，而第一主柱直徑達85厘米，樹齡都在百年以上。工匠們采用穿斗構造法，通過主承柱連接四周襯柱，利用杠桿原理，以枋木和檁條承托瓜柱，逐層抬高，形成古塔式攢尖頂。縱橫交錯的枋木與檁條緊密扣合，形成一個穩定的木構骨架。與傳統鼓樓的結構不同的是從第二層至第二十五層都設有樓層，并且建四層寬大的觀禮臺。通過寬敞樓梯拾級而上，可以觀賞周邊的秀美風光。樓底外部四周，鑲嵌有雕刻工匠建造鼓樓的典型工藝形象。因此，該鼓樓是目前我國層數最多、高度最高、結構最復雜、工藝最精湛的鼓樓，創下了侗族鼓樓高度之最。

長期以來，鼓樓在侗族生活中有著多重社會功能。首先，鼓樓是侗族群眾集會議事的中心、應對緊急情況時的指揮所。如果遇到匪盜侵擾，即刻擊鼓集眾，組織青壯年男子抗擊。其次，鼓樓是寨老處理或調解民事糾紛、裁定是非曲直之所。其三，鼓樓是接待賓客、舉行文娛活動的場所。每逢重要節日，各村寨的群眾都在鼓樓歡聚一堂，賽蘆笙、踩歌堂、跳多耶舞。其四，鼓樓是人們休息、聊天的重要場所。進入新時代，鼓樓又成為開展文化教育、文明傳播和非遺傳承的重要場所。因此，鼓樓在侗族人民的心目中有著崇高地位，鼓樓文化已深深融入侗族人民的生產生活中，成為其民族認同的標志、團結凝聚力的象征、心靈安全的依托和情感聯系的紐帶。

關于侗族鼓樓的起源，史料缺乏明確記載。明代鄺露《赤雅》上卷“羅漢樓”條云：“以大木一株埋地，作獨腳樓，高百尺，燒無色瓦覆之，望之若錦鱗矣。扳男子歌唱、飲瞰，夜緣宿其上，以此自豪。”該記載被認為是鼓樓的最早記述。清代至民國年間的方志中對鼓樓的記載漸多。目前最古老的侗族鼓樓，是貴州黎平縣述洞下寨的獨柱鼓樓，建于明崇禎九年（1636）。廣西侗族鼓樓的建造年代多為清代至民國年間，如三江侗族自治縣林溪鎮高友大寨鼓樓，建于清乾隆十八年（1753）；龍勝各族自治縣平等鄉寨上的盤高鼓樓、吳氏鼓樓，分別建于清乾隆年間（1736—1795）和清光緒九年（1883）；馬胖鼓樓建于1928年。因此可推，侗族鼓樓產生于明代，清至民國時期開始興旺發展，并且一直延續下來。

從文化發生學的規律看，一種文化及其載體的產生，都有特定的社會人文背景，與人類的生存、發展與安全需要密切相關。根據民俗學資料，早期鼓樓應是基于保障村寨安全而修建的一種具有瞭望警戒匪情功能的“哨樓”，以防范匪盜對村寨的襲擾和搶掠。依據侗族民間傳說，很久以前，地處偏僻山區的侗族村寨時常受到匪盜的搶劫，嚴重危及侗族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于是，“寨老”就召集寨中德高望重者共商防匪防盜之策，最后決定在寨旁或寨中地形較高處建造一個瞭望塔，派人輪流放哨觀察，一旦發現匪情，立即發出警示信號，讓村民做好準備，共同抵御來犯之敵[1]。此后，凡是村寨中的大事，人們就聚集到哨樓下商議。久而久之，哨樓便成為侗族群眾議事、娛樂或聊天之地。后來，哨樓逐漸演變成鼓樓，并在樓內懸掛一面牛皮長鼓。村寨里如有重大事項，即登樓擊鼓，或召眾商議，或共同御敵。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鼓樓進入新的發展時期，無論是鼓樓體量、結構還是功能，都有了新的發展與創新。由于社會的安定，鼓樓的防匪盜、保安全的社會功能已經退化，但鼓樓內依然懸掛著一面橢長形牛皮鼓，保持了樓與鼓緊密結合的傳統風貌，反映了侗族鼓樓文化的傳承與弘揚。

二、侗族鼓樓中的中原建筑文化元素

侗族與壯族同源，源于先秦時期的西甌、駱越。商周至春秋戰國時期，中原青銅器通過湘桂走廊，傳入嶺南各地，促進了壯、侗等民族先民——甌駱青銅文化的產生。秦始皇統一嶺南后，設置郡縣，留兵戍守、徙民南居，開啟了嶺南越人與中原民族直接交往交流交融之先河。隨著大批中原人的南遷，中原先進生產技術、生產工具及其文化隨之傳入嶺南，對嶺南甌駱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產生深刻影響。東漢至隋唐時期，甌駱人逐步演變為烏滸、俚或僚人。唐宋時期，侗人逐步從烏滸、俚、僚人中分化出來，并向廣西中北部地區山區遷移。因長期居住在山區溪河兩畔的平垌間，故以“垌”為族稱，后定為侗族。秦代以來，侗族及其先民一直與中原民族保持著密切的聯系，不斷學習和吸收中原漢族文化，豐富和發展本民族文化。

文化的交流互鑒，是民族文化發展的重要動力。侗族在形成與發展的過程中，一直與漢族保持著密切的交往交流交融關系，始終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鼓樓文化的產生與發展正是侗族人民學習、借鑒和吸收中原塔式建筑的結果。因此，鼓樓的造型、結構形態和構造技術，都包含著中原漢族建筑文化的元素，并且與中原地區佛教及佛塔南傳的社會人文背景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

佛教源于印度，大約在兩漢之際傳入中國，后逐漸在中原地區傳播。北魏時期，佛教在中原地區廣為傳播，規模宏大的佛教石窟相繼出現，馳名中外的山西云崗石窟、河南龍門石窟、甘肅麥積山石窟等，都于北魏時期開鑿。唐代是佛教本土化發展的鼎盛時期，興起了修建寺廟、寶塔之風，并且與中國本土的建筑風格相融合，逐漸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佛塔，專門用于安放高僧的舍利、佛經，供奉佛像。唐代以來，建塔之風逐步向嶺南地區傳播。廣西年代最早的寶塔——桂林漓江畔的木龍塔，就是唐代興建的。據初步統計，自唐代以來，廣西各地共建有140多座寶塔，留存至今的有80多座，其中以明清時期修建的寶塔居多。由于廣西各少數民族世代以種植水稻為生，多流行自然崇拜，如雷神、水神、土地神、花神等。因經濟生活方式和傳統信仰差異，廣西少數民族中的佛教信眾較少。正因為如此，原本屬于佛教文化的佛塔，傳入廣西后其功能發生了變異，即廣西各地修建的寶塔主要是為了鎮邪、增補風水景觀或彰顯人文蔚起的意象。因此，寶塔多建于城鎮附近的坡頂或河畔上。然而，正是中原地區寶塔建筑的傳入，對侗族鼓樓建筑的形態與結構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和深刻影響。

侗族鼓樓上的中原建筑文化元素，首先表現在對佛塔造型的借鑒與吸收。鼓樓下層呈長方形，層高約3米，平面布局與功能保持著傳統干欄的廳堂格式。廳堂中有四根高大的杉木柱，柱間開鑿縱橫的長方形卯眼，插入枋木，通過瓜柱承托梁檁條，逐層抬高且收縮為四或六邊形密檐式，外伸檐末微翹，頂尖塑有寓意吉祥的寶葫蘆或鶴鳥形象，遠觀形似寶塔。這是侗族工匠借鑒漢式寶塔形態，運用于建造鼓樓的結果。侗族工匠在建造鼓樓時，并非完全照搬佛塔樣式，而是借鑒其形態，將塔層距離縮短成密檐式，形成具有鮮明民族特征的鼓樓。這種參照或借鑒漢式佛塔之形、注入自身民族文化之核的方式，體現了侗族人民對中原建筑文化的借鑒與創新。

其次，整座鼓樓木構架的建造方法和營造工藝，深受中原木構建筑的榫卯結構和穿斗、抬梁式營造方法的影響。榫卯結構和穿斗、抬梁式構建技術，是中國獨特的木構建造方法，歷史悠久，源遠流長且享譽世界，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出現。秦漢時期該技術日臻成熟，秦朝修建的阿房宮、漢朝修建的長安城，其木構建筑皆已采用榫卯結構和穿斗、抬梁式構建方法，并且對后來歷代宮殿、寺院等木構建筑產生深遠影響。始建于三國吳黃武二年（223）的湖北武漢黃鶴樓、唐代于江西南昌修建的滕王閣、遼代修建的山西應縣木塔，分別是中國木構樓、閣和塔式建筑的代表。秦漢以來，隨著中原王朝對嶺南的統一和徙民南遷，中原地區的榫卯結構和穿斗、抬梁式構建技術也隨之南傳。在與南遷的中原人接觸、交往和交流過程中，侗族先民逐步掌握了榫卯構造技術，并將其應用于干欄住屋的建造。明代以來，隨著建筑營造經驗的積累和構建技術的提高，侗族工匠將榫卯構造技術運用于鼓樓建造，在此過程中穿斗和抬梁式構建方法得到了巧妙運用和充分發揮。根據建筑形態與結構從簡單到復雜的發展規律，早期的鼓樓應是在干欄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即增加干欄的層數與高度，使之具有遠眺或瞭望敵情的功能。因此，現存的鼓樓中仍可見干欄式的遺風。龍勝的龍坪紅軍鼓樓和平等鼓樓，就是形態古老的干欄閣式鼓樓，其特點是形體較為寬大、層數較少、高度較低。清至民國年間，塔形鼓樓開始在侗族聚居區流行，其主要特征是高度提升，密檐擴展到了七至十一層。鼓樓的整體木構架全部采用榫卯結構和抬梁式構造法。四根高大的主承柱直達樓頂，穿枋、梁檁縱橫交錯。侗族工匠將中國傳統的榫卯結構和穿斗、抬梁式構建方法創造性地運用于鼓樓的建造中，建造了獨具民族特色的鼓樓建筑。

侗族鼓樓中的中原文化元素，還表現在建筑文化觀念中，包括鼓樓的層數及其朝向等方面。侗族鼓樓的層數流行奇數，即三、五、七、九、十一層；中原地區的佛塔塔層也流行奇數。對于奇數的崇尚觀念，源起于中原。在西周時期，中原人創制了“太極”、陰陽說和六十四卦推衍法，集中匯集于《易經》中。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是易經的精髓。簡言之，就是把數字分為陽數和陰數，奇數為陽，偶數為陰；活著的人為陽，死者為陰；給人住的建筑稱為陽宅；埋葬死人的墳墓稱為陰宅。所以視奇數為吉數[2]。這種陰陽觀念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并且深植于人們的思想意識中。隨著大批中原人南遷，陰陽觀念也傳入嶺南，為侗族及其先民所認同。為此，當地所建鼓樓的樓層皆為奇數，樓梯也是奇數。另一方面，鼓樓朝向通常為坐北朝南，同樣是受中原易理影響的結果。自古以來，中原地區無論是古代皇宮、殿堂、廟宇，還是普通百姓的住屋，皆傾向于取坐北朝南。這是古代人民在長期生活過程中對大自然規律以及人與大自然關系的認知和經驗總結的結果。即建筑坐北朝南，與陽光照射有著密切關系。中國地處北半球，陽光主要從南邊照射，這種布局能確保生產和居住空間享有充足的日照。各類建筑坐北朝南，既有利于建筑內的采光和通風，達到藏風納氣的效果，又可以避免來自北面寒風的吹襲，保證居住的舒適性。經過長期的經驗積累，便形成了“坐北朝南”的觀念。侗族鼓樓流行的“坐北朝南”取向，應是受此觀念影響的結果。侗族鼓樓的裝飾，也包含漢族文化元素，如樓頂和檐尾雕塑的葫蘆、立鶴造型，亦是受漢族文化的影響。

結語

侗族人民在修建鼓樓的過程中，一方面學習、借鑒和吸收中原漢族構建技術，用于鼓樓的建造。這不僅使鼓樓的結構更為緊密穩固，而且有效擴大了鼓樓空間，提升了鼓樓高度。另一方面，侗族工匠并未完全照搬漢式建筑形式與結構，而是根據鼓樓的社會功能需要和審美情趣進行改造。無論是塔式鼓樓還是亭閣式鼓樓，都是借漢式寶塔之形，行鼓樓之實，即鼓樓外部四或六面構成密檐式，保持了塔層的形式和風格；而樓內的主承柱直達樓頂，不設樓層，實現了鼓樓結構的創新與發展。其中，榫卯和抬梁式構造法在鼓樓構建中的運用更為精妙。這些方法以主承柱為支點，通過縱橫交錯的榫卯構合和抬梁的荷載，逐層抬升，使鼓樓木構架緊密穩固，渾然一體；而獨柱鼓樓的構架，把榫卯構合和抬梁方式發揮到極致。正是漢、侗民族建筑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促進了侗族鼓樓文化的發展，豐富和發展了中華民族多姿多彩的建筑文化，展示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魅力與風采。

[參考文獻]

[1]楊通山，等.侗鄉風情錄[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211

[2]劉金明.太極圖是怎樣畫出來的[J].宗教學研究，2001（3）.

責任編輯：許立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