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土家族的花甜粑

思南縣地處貴州省東北部，銅仁市西部，東鄰印江縣，南與石阡縣接壤，西界鳳岡縣，北連德江縣，境內民族以漢族為主，另外有土家、白、彝等少數民族。思南土家族有獨特的飲食文化，思南花甜粑作為思南土家族的傳統美食之一，具有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文化內涵，不僅反映了思南田氏土司的命運，也從中折射出土家族人民的信仰和價值觀念。由于時光的流逝和現代化的發展，蘊藏在思南花甜粑中的文化內涵和歷史事實已逐漸被人們淡忘，導致人們只知道在重要場合和節日中會吃花甜粑，而不知背后的原因。基于思南花甜粑濃厚的文化與悠久的歷史，本文運用田野調查和文獻資料，對花甜粑蘊含的文化內涵進行深入研究，以期讓更多人了解花甜粑所蘊含的內涵。

歷史淵源

思南花甜粑是思南的特產，是當地土家族家家戶戶迎新年的必備年貨之一。花甜粑制作工藝獨特，口感甜美，是一種在粑體內部進行藝術創作進而體現其文化內涵的食品。

“花甜粑”原為“花田粑”，“田”指思南的田氏土司。思南在設思南府前長期受到田氏土司的統治。史料記載，隋開皇二年（582年），田宗顯任黔中太守，駐今湖北恩施，自此田氏開始在黔中開拓。隋代在今重慶彭水設黔安郡；唐武德元年（618年），田惟康任黔州刺史，田氏家族逐漸向烏江流域擴展自己的勢力。北宋大觀元年（1107年），田氏開始直接統治思南，入黔的田氏，從老家陜西帶來了很多家鄉特產，其中田氏土司最喜愛的便是“秦八件”。秦八件是陜西的一種傳統糕點，每盒由八塊組成且每塊的形狀和裝飾各不相同，糕點上通常印有福、祿、壽、喜、金魚、麥穗、撥鼓圖和石榴八種圖案，象征著一年四季的吉祥如意，這與如今思南花甜粑的圖案極為相似。與此同時，花甜粑還與田氏來黔的第一處——湖北恩施的“凍粑”在制作工藝上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在田氏來到思南后，思南當地的風俗文化融合外來的飲食文化，便催生了思南的特色美食——花田粑。

此外，花甜粑的“花”字在思南方言中有“破”和“滅”的意思，該字可以作為動詞使用。如思南人將劈柴叫作“花柴”，將某個東西切開稱作“花開”，所以花田在這里也有破田的意思，這與明朝永樂十一年（1413年）發生的“花田事件”密切相關。花田（甜）即將田家“劃開”，花甜粑也成了田氏土司被滅的讖語。明清時期實行改土歸流，田家便成為明代第一批被“開刀”的土司，朝廷廢除思南宣慰司，建立貴州省。田氏的后人以此為戒，將花甜粑的花紋做到粑體里面，蘊含著一種反思的文化。田氏的后代以此為戒，取劃田的諧音，才有了今天的花甜粑。田氏后人有個族規：“花田事件后，只在土司長房族譜中記錄這段歷史，其余房支均不記載。”田氏將自己的姓氏隱藏起來，花甜粑的花紋從粑體表面藏到了粑體內部，花甜粑文化藏在了田氏后代的心里，花田粑也變成了“花甜粑”。

關于花甜粑，在思南民間還流傳著兩種說法：一是說在古代，曾有一位思南書生為了考取功名，只身一人前往京城趕考，其心上人則在家中等他功成歸鄉。書生經過自己的一番努力，終于在幾年后考取功名，書生本想返回家中探望自己的心上人，但由于公務繁忙一直未能返鄉。而在家中苦等苦熬的姑娘為了表達自己對書生的思念之情，便想到了這樣一個主意：姑娘將書生平時最喜歡吃的糯米做成甜粑的形式，并將家鄉的山水、花草、魚鳥、蟲獸等刻畫在甜粑上，借此將自己對書生的思念寄托在花甜粑的花紋中，并托他人把成品帶給遠方的心上人。這個方法果然奏效，書生看到姑娘親手做的甜粑后，睹物思人也明白了姑娘的心意，便告假還鄉，跋山涉水返回家鄉與苦等自己的姑娘成親。

另一種說法講：很久以前，烏江邊曾出過一位貴人，他從在小地方做官一直晉升到在京城做官。在他年老時，雖然在京城做大官，但始終不忘故土，經常在夢中思念家鄉。家鄉的親友得知后被他的行為所感動，于是大家想盡各種辦法來緩解這位官員的思鄉之情，決定由人將家鄉的山水、花草、樹木以及鮮活的山羊、野兔送去京城給他。但故鄉離京城路途遙遠，交通不便，送這些東西極其困難，一時竟想不到一個好辦法。幸好一位18歲的土家族姑娘想到用一升白米做成甜粑的形式，再讓擅長繪畫者將家鄉的山水、花鳥畫在甜粑上，這樣一來，東西送到官員手中，他不僅可以吃，還能看到故鄉的山水，思鄉之情自然得以緩解。經過大家的努力，帶有故鄉山水的甜粑制作完成，貴人收到后十分歡喜。

制作流程

思南花田粑的制作工藝源遠流長，融合了豐富的民間智慧和傳統技藝。花甜粑被稱為“可以吃的藝術品”，是一種以糯米和粳米為原材料制成的長筒狀年糕類美食，其獨特之處是將它橫向依次切成薄片，每片花甜粑中間的圖案都是一模一樣的。思南花甜粑主要是以糯米和粳米混合在一起制作而成的，關于花甜粑的制作過程，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步驟：

米面混合準備。提前將糯米和粳米按2∶1的比例混合浸泡12小時左右，淘洗干凈后將多余的水分濾干，然后舂成極細的米面，或用石磨磨成米漿，并晾干成米粉狀，再篩點糯米粉和粳米粉與舂好的米面混合。使得粳米和糯米優勢互補，做出來的花甜粑糯而不膩。

打漿子、揉面團。取三分之一糯米面制作熟米漿，糯米面冷水下鍋攪拌均勻至熟（若熱水下鍋，米漿易出現內生外熟），漿子熟后起鍋與剩下的三分之二生面粉一起揉搓成大小均勻、不粘手且有一定硬度的面團，這樣的面團更有韌性。在思南有撻花甜粑的講法，即用摔、搓、揉、壓等方式，讓粑體內部的圖案形成自己想要的狀態。撻的時間長短不一，這與每個人的熟練程度和在揉面時使用的力度密切相關。粑體內的圖案做好后，將其撻成細長的筒狀方可開始蒸。

壓花定型。壓花是做花甜粑最關鍵的一步。把揉好的面團壓扁并揉搓成長條狀（長度根據制作花形的復雜程度來定，通常要求能卷3至5層），然后搟成3至4厘米寬的條形面皮，用粑粑紅把朝上的一面涂滿色，再將其卷成圓筒狀，卷時將涂色的一面卷在里面。接著用一塊薄木片或竹片在卷好的圓筒形狀的粑卷從四周向圓心方向壓幾條細槽（細槽條數決定花瓣數量，一般壓8條或12條）。在細槽處抹少許水并撻合攏來，用一層未上色的薄面皮將撻好的粑體包裹好，再朝下用摔、搓、揉、壓等方式將粑卷變成橫截面直徑兩寸左右的長筒狀，花甜粑的形狀便做好了。壓花雖是用簡單的工具操作，但卻是這項制作工藝中最關鍵的一道程序，稍有失誤，粑體內的花紋就會變形。在粑體內壓字的難度大于壓花，因此會壓字的人也較少。

字體呈現方式。粑體內不同的字體呈現方式也不相同，這也是花甜粑的獨特之處。在粑體內制作的字并非全是頭尾兩頭都展現出來，最常見的有四個字：“福”字在花甜粑粑體中間，既不在前頭顯露，也不在后頭露出痕跡，唯有當花甜粑被切開時，里面的“福”字才會映入眼簾；而“祿”字則是倒立的形式，僅在粑體反面呈現；至于“壽”字，則在粑體的正面顯現，反面則無顯露；“喜”字則是在粑體前后兩頭都露出來。

粑體內圖案做好后，將其撻成細長的筒狀便可放入籠中用大火蒸2—3個小時，直至粑體熟透后方可出籠。

思南花甜粑制作過程復雜煩瑣，過去人們通常是在臘月制作，待過年時吃，剩下的則留著來年二三月吃。土家族人儲存花甜粑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兩種：一是在出籠后用冷水在剛蒸熟的花甜粑上沾一下或用濕過水的白布蓋在上面，防止粑體后期開裂，再放置通風處冷卻放硬，若未冷卻便放進去保存則易變味。通常放至第二日粑體不粘手時，將其放在水缸或土罐里用清水浸泡進行保存，用雪水保存的時間更久，每隔兩周左右換一次水。現在仍使用這種儲存方法的人較少。二是采用真空滅菌包裝，這是現在儲存花甜粑最常用的方法，同時也是最理想的儲存方法。

食用方式

在食用時，需要將花甜粑橫向切成半厘米左右的薄片，再將粑片加熱使之發軟便可食用，若是用清水浸泡保存的則要先清洗一遍再切。花甜粑的吃法多種多樣，有蒸、煎、炸、烤、煮、炒等方式，選擇不同的吃法能體會不同的趣味。在以前，甜酒花甜粑是思南土家族最常食用的美食。

煮花甜粑。將洗好的花甜粑切成塊狀，鍋中加入適量清水燒沸，將花甜粑放入鍋中，轉中火煮一小會兒，把煮軟的花甜粑和少量湯盛到碗中，根據個人口味加入適量的甜米酒和白砂糖。花甜粑本無甜味，加入甜米酒和白糖便增加了粑粑的甜味。用甜米酒煮花甜粑是最常見的一種吃法。

煎花甜粑。花甜粑洗凈切成薄片，鍋中放入少量油，待油熱放入花甜粑轉慢火煎，花甜粑出鍋前撒少許鹽或白糖，翻炒均勻再裝盤。撒了白糖的花甜粑能吃出拉絲的效果，這種吃法能帶給人們一種甜蜜的感覺。

油炸花甜粑。花甜粑裹上雞蛋清，用油炸軟放入調味料裝盤，作為點心食用。人們認為這種吃法是最文雅的，不僅不會影響人們欣賞粑體美麗的圖案，還能通過品嘗色香味俱佳的花甜粑而感受到其背后蘊含的文化內涵。

烤花甜粑。將花甜粑切成薄片放在火爐或炭火上烤著吃，粑體烤至焦黃色即可食用。當地農村入冬后，人們大都用火爐取暖，只需在火爐上安放一張鐵網，便可開始烤花甜粑，因此這一食用方法也是最方便、最快捷的。

炒花甜粑。炒花甜粑可以用不同的食物與其混合進行翻炒，常用的是將雞蛋和香蔥與花甜粑混合翻炒。

思南花甜粑的食用方法多樣，也可與其他食物混合食用，不同的食用方法能帶給人們不同的味蕾感覺且不會影響其最原始的口感。總體而言，人們最常食用花甜粑的方法是煮和炸。

社會功用

花甜粑是思南的一種傳統特色美食，制作精細、口感獨特，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在當地土家族傳統節日和重要活動中有著重要地位和作用。

節慶中的美食。思南花田粑作為當地的傳統美食，常常會在一些重要的節慶活動中現身，尤其是過年期間。每當春節來臨時，人們會一起動手制作花甜粑，大年初一早上會與家人吃上一碗甜酒花甜粑，這也成為當地春節的傳統習俗。當豐收時，人們會制作花田粑以表達豐收的喜悅。

祈福祭神的供品。在宗教儀式中，飲食是一種人與神溝通的媒介，通過祭祀中的食品將人的愿望傳遞給神，并希望能得到神的保佑。在一些傳統的祭祀活動中，土家人會將花田粑作為祈福祭神的食品。在舉行祭神儀式或廟會活動時，人們除了供奉一些供品，還會制作精美的花甜粑獻奉給神靈。在過去，人們在大年初一上墳祭拜祖先時，會帶上自家做的花甜粑；也有帶花甜粑去供奉佛祖的，人們將花甜粑作為自己與神靈溝通的橋梁，以此來祈求新的一年風調雨順、家庭平安、五谷豐登。

在一些重要的活動，如婚喪嫁娶等，花甜粑是不可或缺的食物。在思南許家壩討年庚（即男女雙方定親）習俗中，當定親儀式完畢男方離開女方家時，女方會將花甜粑、米花、麻餅等東西作為回禮讓男方帶回去。在女子出嫁的前一日，新郎與自己的親友到女方家“過禮”。這時女方家會煮湯圓給前來“過禮”之人吃，有些主人家覺得煮湯圓麻煩，便會選擇煮甜米酒花甜粑來代替。無論是自己做的還是買來的，都會把花甜粑切成塊狀下鍋混著甜米酒煮熟，盛入碗中后再加入少許白糖，用茶盤端去給“過禮”和前來吃酒席的人吃。結婚時吃的花甜粑稱為“離娘粑”，意指女兒結婚后就要離開母親，前往新的家庭開始獨立的生活。

花田粑在思南人民的生產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不僅是一種美食，更是文化傳承和情感交流的重要載體，連接著當地居民和傳統文化。

文化內涵

食物在文化中常常具有象征意義，代表著特定的價值觀和信仰。思南花甜粑作為一種傳統美食，不僅滿足人們的生理需要，還承載著豐富的文化符號和象征意義。

花甜粑不僅是一道美食，更是團圓的象征。每到年關，思南家家戶戶便會傳出推磨聲和撻花甜粑的聲音，人們聽到這種聲音便知道距離一家人團圓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因為花甜粑主要是由糯米制作而成，糯米粘黏在一起揉搓成圓筒狀，這寓意著團圓。每到大年初一早上，一家人一起吃甜酒花甜粑，闔家團圓、幸福美滿，接下來的一年都會甜甜蜜蜜的。

春節期間，人們走親訪友、拜年，講究一點的人家會煮花甜粑來招待客人。人們在拜年時大多會選擇花甜粑作為禮品贈送給對方，因其代表團聚、美好和幸福。收到他人贈禮，收禮之人出于禮貌就有回禮的義務。人們通過互送禮物來增加彼此之間的交流，一送一回促進了雙方的往來。

思南土家族先民相信萬物有靈，他們有自己民族的原始圖騰信仰和泛神崇拜觀念。他們認為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有生命的，不僅人有生命，花鳥、魚蟲、樹木也與人一樣擁有靈魂，它們身上附帶著一種靈性，可以在生活中給予人們保護，人們始終秉持敬畏之心。他們在花甜粑內部呈現山水、文字、花鳥、魚蟲等圖案，折射出思南土家族的原始圖騰崇拜觀念。

思南花甜粑在滿足土家族人民對食物的需求之外，也派生出其他的功能。粑體內部文字表達了土家族人民對安定和諧的生活環境的渴望；山水、花鳥、魚蟲等圖案則體現了他們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愿望，這是精神層面。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層面，土家族人民的價值取向、生活觀念和祈福意愿都能從花甜粑內部的圖案和花紋中折射出來。

思南花田粑作為一種傳統美食，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是思南土家族人民代代相傳的文化象征。飲食是文化的重要表現和傳承形式之一，人們制作花甜粑即是對文化的傳承，是對豐富的文化傳統和歷史記憶的傳承。

在歷史的長河中，土家族曾長期經受戰亂和流離之苦。在經歷艱難的生存環境和民族隔離政策，尤其是在改土歸流政策實施后，使得飽經滄桑磨難的土家族人民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生存空間的狹小。因此在內心深處渴望能生活在社會安定、萬物和諧的社會環境中，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出了強烈的祈福意愿。

花甜粑里面的花紋既可以是花鳥魚蟲，也可以是文字。不同文字擺放的位置不同，其含義也不相同，花甜粑中不同文字的不同擺放位置蘊含著豐富的哲學道理。花甜粑中福、祿、壽、喜的不同呈現方式，是土家族對幸福、名利、健康長壽的解讀。

隱藏在里面的“福”字，意指幸福需要自己努力去追求、創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幸福是人們內心的感受，要樹立正確的幸福觀，不要錯認為虛榮即是幸福。雖然花甜粑表面沒有花紋，但將其切開便能看到粑體內部的花紋，這與我們對幸福的感受是一樣的，即使不能從表面體會到什么，當拋開表面的浮華，就能真實地感受到內心深處的幸福。

倒立的“祿”字代表功名利祿。人們反過來看“祿”字，意思是我們要冷靜地、客觀地看待事物，要懂得知足，不要過分追求名利，否則將會栽跟頭。

“壽”字只在粑體正面能看見，背面則看不見。壽字的制作方式凝聚著對生命和健康長壽的理解。生命是一個從無到有最后又回歸于無的自然過程，這是不可逆轉的自然規律，一切事物都概莫能外。這寓意人們若想保持健康長壽，就必須順應自然規律。

粑體前后兩頭皆能看見“喜”字，其寓意是：我們若能在生活中淡泊名利，隨時都能以樂觀的心態面對發生的事情，便能心生喜樂，體驗知足常樂之道。擁有樂觀的心態，更能增加自信，點亮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燦爛之光。

福、祿、壽、喜四字在花甜粑中呈現出相互對立之形，但其內涵相輔相成，并彰顯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

思南花甜粑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和重要的歷史價值，它作為思南傳統的特色美食，至今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其蘊含的豐富的文化內涵值得我們傳承弘揚。花田粑并不甜，或許是因為后人對其寄托了甜蜜、幸福的寓意，加之人們喜歡用米酒加白糖去煮花田粑，所以思南人將其稱為“花甜粑”。思南花甜粑融合了粳米的香氣和糯米的韌性，既能嘗出時光的痕跡，也能品味到人情的厚重。雖然傳統年味與時代相結合，促使新的表現形式出現，但年味的內核在思南人的心中始終未曾發生改變，是思南人新歲開始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