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貢院的故事

在南京秦淮河畔夫子廟東南有座“江南貢院”。這座始創于南宋乾道四年（1168年）的科舉考場，是全國現存最為完好的貢院，是明清兩代江蘇、安徽秀才參加鄉試的地方，唐伯虎、鄭板橋、陳獨秀等名人曾經在此應試。

蘇州也有貢院，始建的年份正好與“江南貢院”相同。不過與南京“江南貢院”不同的是，蘇州貢院是督學考試的地方。而獨殊常制的是，蘇州貢院曾經搬到昆山，歷時明清兩代420多年；而且太倉也曾有過貢院。姚憲、范成大、周忱、張能麟、李鴻章、馮桂芬等名人曾經參與貢院的創建或重建，狀元陸增祥還為太倉試院撰寫碑記。

知府姚憲創建貢院

貢院，又稱試院，因為主要是督學（又稱學政、提學）舉行歲試、科試的場所，故又稱督學試院。它是國家科舉考試選拔官員的場所，自古以來備受重視，“以故各郡城必有試院”（李鴻章語）。

那么，蘇州的貢院在哪里呢？

蘇州貢院在今蘇州市區升平橋西南財帛司弄一帶，始創于乾道四年（1168年）。在此之前，蘇州沒有專門的考試場所，其主要原因是參加考試的考生少。當時，蘇州五個縣200多個鄉，“三歲詔進士舉十人”（周南《平江府重修貢院記》）。宋室南渡后，許多中原人落戶或寓居蘇州，至紹興間增加流寓考生，名額亦“總為十有三人”，所以郡城不設貢院。每當考試詔令頒布后，考生“則試于浮屠、近郭之虎丘；其后漸多，則試于郡、縣（學）；又多則郡學纏葺為屋以居之”，在府學臨時搭建考棚。郡試合格的考生直接趕到京城，“試于有司者，謂之終場”。后來考生名額不斷增多，知府姚憲于是創辦貢院。范成大《吳郡志》云：“貢院，在西河西明澤橋北……乾道四年，郡守姚憲建。”貢院匾額，由范成大書寫。

姚憲（1119—1178），字令則，浙江嵊縣人。其父姚舜明，北宋宣和初，曾經擔任過昆山知縣；官至戶部侍郎，卒贈太師。南宋乾道三年（1167年）五月，姚憲以右朝散郎直秘閣身份出任平江知府。他有魄力，做實事，當時“群盜毛鼎等出沒海道，為商民害。召捕弗獲”（洪武《蘇州府志·人物》，下同）。朝廷命姚憲全力剿捕，“不數月，悉擒之”。他關心教育，除了創辦貢院外，還曾為府學“辟正路，浚泮池，立采芹亭”。可惜，姚憲擔任平江知府總共只有一年，次年五月就因捕盜有功特轉朝請郎。歷任朝奉大夫、兩浙路轉運判官，官至參知政事。后來，蘇州人為了紀念這位姚太守，在虎丘云巖寺建造了“姚秘閣祠”。

隨后蘇州考生名額不斷增多，嘉定初“增至二千幾百人”，原貢院已經不足容納，嘉定五年（1212年），在當地任職的陳芾“辟而廣之”，著名文人周南應邀撰寫《平江府重修貢院記》。從紹定二年（1229年）李壽朋繪刻的《平江圖》上可以看到，貢院規模相當宏偉。

巡撫周忱移試院至昆山

明清時期，京城和省會的科舉考場稱“貢院”，而府、州的科舉考場一般稱“試院”。明代起，蘇州是省城，當然應該有試院。然而自宣德末年起，試院遷到昆山縣城玉山鎮，后又與太倉州合用，這是“于常制獨殊”（李鴻章語）的奇怪事。此事且與名臣周忱相關。

周忱（1381—1453），字恂如，號雙崖，江西吉水縣人。永樂二年（1404年）進士，曾參與纂修《永樂大典》。宣德五年（1430年），擢為工部右侍郎，奉命巡撫南直隸，總督稅糧。清道光《蘇州府志》（卷第二十二）載：“宣德間，巡撫侍郎周忱駐節于（昆山薦嚴）寺之東禪。”大概是為方便處理松江府事。宣德十年（1435年），昆山知縣羅永年將薦嚴寺東“石湖書院”（原范成大讀書處）改為巡撫行臺。后來，周忱又將它改為“督學校士之署”（康熙《昆山縣志稿》卷二），成為蘇州、松江兩地的試院。弘治十年 （1497年）設置太倉州（領嘉定、崇明、寶山三縣）后，也合用這一個試院。

督學主持的校士考試，分為歲試、科試。自明萬歷起，每次“歲試按臨則仍舊焉”（葉夢珠：《閱世編》卷二），有時則在蘇州府學舉行；而科試則實行“吊考”（又稱調考），蘇州考生要趕到江陰下江書院應試。明清交替之時，昆山試院毀于兵燹，而后荒廢，茂草叢生，“每當歲、科校士，或遠調江上，或權宜郡學”，以致“無復知有昆山之試署者”（張能麟：《重建昆山試院記》）。順治十四年（1657年），張能麟重建試院，并撰寫《重建昆山試院記》。

張能麟（1617—1703），字玉甲，號西山，順天大興（今北京）人。清順治四年（1647年）進士。順治十四年（1657年），任江南提學道按察司僉事。到任后，他以恢復試院為己任，親自“經畫規模”，帶頭并倡導府、縣守令捐俸，蘇州、松江士紳踴躍捐贈，“自丁酉初夏經始，孟秋告成”，僅用三個月時間就重新建成昆山試院，從此“諸士可無遠涉之艱”。

重建后的試院，東西石牌坊二座，“轅門、班房、鼓亭，俱如制；大門、儀門各五楹”。儀門外是土地祠三間，祭祀范成大，“示不忘本也”；府縣廳三間，“執簿呼名，以恤勞也”。軒三間，大堂五間，“前后軒敞高亮”，穿堂三間，后堂五間。東側建有小屋八間，“為吏胥書寫”處；向后有公門，門內則公衙“明三暗五”，明三間為衡鑒堂，暗五間為息偃地。兩側構廂房數椽，也可作休息處。最后是大樓“旭升樓”，“制九楹，正五旁，四環抱桷然。樓東有余地，筑小齋五間，種植竹木，“可以節勞小憩焉”。

順治十六年（1659年），學政胡在恪又建東西號廠（即考棚）28間。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松江府自建試院考棚后，昆山試院應考的只有蘇州府及太倉州所屬各縣。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重新修葺。雍正二年（1724年）為加強賦稅監管，析長洲縣地置元和縣，析常熟縣地置昭文縣，析昆山縣地置新陽縣，析吳江縣地置震澤縣。同時，太倉升格為直隸州，并析太倉縣地置鎮洋縣，析嘉定縣置寶山縣。至此，昆山試院成為蘇州府所屬吳縣、長洲、元和、常熟、昭文、昆山、新陽、吳江、震澤以及太倉州所屬太倉、鎮洋、崇明、寶山一府一州十三縣考生的院試考場。雍正十三年（1735年）、乾隆六年（1741年）又有修葺、擴建。至乾隆八年（1743年），昆山試院擁有“坐號一千六百”（光緒《昆新兩縣續修合志》卷三）。當時，試院條件相當簡陋，東、西、北三面圍墻均是土墻。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學使胡高望檄蘇州府、太倉州“兩屬州、縣捐俸，改筑磚墻，石為基”。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蘇地諸生汪溥等“以號舍、桌凳薄劣易壞，捐資改樹以石，用松木為桌面”，椅子也改得寬潤堅厚。

昆山試院曾經激發并帶動當地經濟的活力，試院旁邊有條“集通街”（又稱集街市），每逢歲、科兩試，“士子麇至，百貨駢集”（光緒《昆新兩縣續修合志》卷八）；集通街橋以西“列肆鬻弓箭”，專門賣武科考試工具，人稱“弓箭集”。

咸豐十年（1860年），昆山試院毀于兵燹，不過光緒《昆新兩縣續修合志》的編纂者在志中繪有《督學試院舊圖》，讓后人得以見到試院概貌。

李鴻章重建蘇州試院

同治二年（1863年）蘇州克復后，蘇州重建試院也提上了議事日程。在昆山恢復試院，還是在蘇州重建試院，一時議論紛紛。

有人主張在昆山恢復試院，認為“試院本巡撫行臺，明宣德中，以巡撫無事駐昆，移以校士”，其間雖廢而還是重建，“遂仍舊貫”，“取其道里適均”（李鴻章：《重建蘇州試院記》，下同）。有人以為這是“不考沿革臆度之說”，蘇州、松江兩地合用昆山試院，本來就有點不合常理，“何適均之有”？再說昆山試院中途廢壞時，蘇州考生除了調赴江陰外，大都是借“郡學明倫堂兩廡試之”，則說明“集試蘇州乃故事也”。當時還涉及太倉，雍正三年（1725年）升為直隸州，有人認為“太倉本隸蘇州，固宜合。（然而）既升直隸州則為越境，非體也”；于是提出“今同一重建，不如各于府、州治建之為便”，在蘇州府、太倉州治所各建試院。李鴻章不同意（“余韙之”），堅持在蘇州城里重建一所試院，奏報朝廷并得到批準同意。

李鴻章將籌建蘇州試院的事交給了馮桂芬和薛書常，經過一番勘察，最終“相地得定慧寺東廢址，舊為民居，廣袤二百余椽，計椽給值，凡白金（銀子）四百兩有奇”。工程于同治三年（1864年）七月動工，至當年十月落成。試院門庭、堂寢、廩庖，“高庳廣狹多寡，一準松江式”，全部按照松江試院標準規格建造；而在東西兩廡增加了30椽；“試桌仍其尺寸，而改十二人之坐為八人之坐，皆兩君所經畫也”。

建成后的蘇州試院，東側是雙塔，西側是辟疆小筑、蘇公祠和定慧寺，“凡為屋百六十余椽”，共計花費“官錢一萬八千緡有奇”。李鴻章為試院大堂起名“景范堂”，希望培養出范仲淹那樣的人才。以此，“凡學使者歲、科校士駐郡城焉”，蘇州的考生可免路途之勞。

同治四年（1865年）十月，太倉州奏準在太倉城廂鎮另建試院，以方便一州四縣（太倉州、鎮洋縣、崇明縣、嘉定縣、寶山縣）的考生。次年五月落成，“為屋八十余楹，東西號舍三十楹”（《太倉試院碑記》）。狀元陸增祥撰書《太倉試院碑》，碑陰刻有《試院圖》。

督學主持的院試嚴格按中央政府規定的名額錄取，考生錄取比例僅百分之一二，競爭十分激烈。《清朝野史大觀》有一則資料，生動描寫了考生參加院試時的苦況：

院試入場之時，使差役遍身搜索，如罪犯入監獄然……童子應縣試，分已冠、未冠，其實皆童子也。已冠之題目多割文裂義，必欲窘作者之心思，塞作者之耳目，使之不成一字而后快。未冠題目稍為平易，所考十五歲以下之童子，稍長皆不得與焉。然應試者每避難而趨易，雖中年以上亦樂就未冠，久試不第者尤甚。有某叟年五十余，應縣試考三十次，尚考未冠……

院試“其尤慘無人理者……迫之以功令，監之以吏卒，促之以時刻，虐之搜索，困之以饑渴”，考生無不“視（為）文場為畏途”。

蘇州試院建成后，除了督學院試外，還用作蘇州府試以及郡城元和、長洲、吳三縣試考場。此前，蘇州府、縣試考生可以自備桌椅，由此產生之弊：“酬厚值者得善地，寒不蔽風雨”，考生“深苦之”，怨聲載道。為了消除弊端，李鴻章“檄視松江法，郡、縣正場復試皆于試院舉行，永以為例”。近代著名作家包天笑曾在試院參加過縣試和院試，他所著的《釧影樓回憶錄》中有篇《考市》，他寫道：

蘇州有一個考場，稱之為貢院，在葑門內雙塔寺前（一名定慧寺巷），雙塔細而高，正像兩枝筆，這是吳下文風稱盛的象征……這個考場很寬大，里面可以坐數千人。有頭門、二門，進去中間一條通道，兩邊都是考棚，一直到大堂；大堂后來，還有二堂以及其它廳事、房舍等等。

歷代文獻記載縣試的資料甚少，光緒二十年（1894年）上海《申報》刊登了一則蘇州吳縣、長洲、元和三縣在蘇州試院考試的報道：

十月二十日，為蘇州府屬縣試之期。五鼓時，長、元、吳三縣宰呵殿至貢院三炮既畢，升座點名，旋即扃門出題，所有題目照錄于下：長洲（縣）已冠題是“謂棄之至克”；未冠題“畏而去之”，二題“孰能一之”；詩題“將軍三箭定天山”，得“三”字。元和（縣）已冠題“必正席先嘗之君賜腥”；未冠題“王請勿疑”，二題“察鄰國之政”；詩題“義勇冠三軍”，得“軍”字。吳縣已冠題“而天下治武王”；未冠題“則何以哉，子路率爾”，二題“可使制梃以秦楚之堅甲利兵矣”；詩題“指揮若定失蕭曹”，得“揮”字。是日，與試文童長洲約五百人，元和四百余人，吳縣三百六七十人。今年恭逢皇太后六旬萬壽，特恩廣額，聞長洲廣七名，元和廣五名，吳縣廣三名。（《申報》1894年11月26日第3版）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廢科舉，改設提學使，蘇州、松江、常州、鎮江、太倉五地優拔生及舉貢生員，曾于蘇州試院舉行考試。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巡撫陳啟泰考試存古學堂及法政學堂的諸生，首場便都是在蘇州試院舉行的。

此后，蘇州試院便被廢棄，逐漸鮮為人知。20世紀90年代，文物工作者在蘇州試院舊址發現了廳堂、房舍遺址以及李鴻章《重建蘇州試院記》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