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忠 徐鴻晟
【摘要】目前,人工智能已廣泛應用在信息傳播領域。文章選取了2023年與媒介技術研究相關的文獻,整合成十大觀點:基于人類中心主義建立的傳播學研究范式在研究對象、理論、方法三方面都受到人工智能技術的挑戰,機器行為范式成為智能傳播時代傳播學研究的新路徑;人工智能賦能傳媒業應用與實踐,多模態助力國家形象建構打開局面;大模型使用推動網絡結構向超級節點的再中心化演變,進而對人類文明進程產生影響;深度偽造制造認知“羅生門效應”,推動網絡空間“輿論戰”向“認知戰”范式轉型;算法推薦帶來的新舊宣傳范式迭代,反思用戶人為因素對“信息繭房”的影響;生成式人工智能對感官延伸到人類情感彌補具有重要影響,元宇宙進化了人類情感維度;人類感知和認知模式在智能傳播時代迎來新轉變,引導心理、社會、藝術研究路徑發生變化;“新常人”推動傳媒業和社會關系發生新變革,媒體行業結構遭遇新挑戰;內容生產中的道德倫理與價值規范問題討論延展到生成式人工智能領域,應盡快建立完善關于生成式人工智能內容生產相關法律法規;智能傳播時代“數字遺民”的社會邊緣化問題,以期對今后媒介技術研究有所助益。
【關鍵詞】大模型 機器行為范式 生成式人工智能 算法推薦 媒介倫理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4)1-038-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1.005
一、基于人類中心主義建立的傳播學研究范式受到人工智能技術的挑戰,機器行為范式成為智能傳播時代傳播學研究的新路徑
機器行為指人工智能技術參與的信息傳播活動,如算法的個性化推薦、社交機器人等被規模性應用于改變公共話語和公眾議程,AI主播糅合了記者、播音員等多重角色成為數字化信息傳播的代言人,深度偽造參與“認知戰”等。人工智能在信息傳播領域的應用,突破了基于人類中心主義建立的傳播學研究在研究對象、理論、方法上的邊界,上述三方面均受到機器行為的挑戰,導致無法充分解釋人機混合傳播時代出現的新現象和新問題。智能傳播時代需要從機器行為范式觀察傳播學命題,從“微觀—宏觀”“自然主義—人文主義”兩對維度劃分社會學理論范式的方法,新增“人—機器”維度,并結合機器行為學提出的“機器行為產生機制、發展、功能、進化”四種問題類型進行深入研究。[1]
機器行為范式下,社交機器人作為傳播主體的加入,使得原本就復雜的社交媒體變為社交機器人、媒體、公眾等傳播主體混合交融的社交媒體議程。有研究顯示,社交機器人和媒體均對公眾議程產生正向影響,議程設置中的時間維度發生新的變化,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媒體對公眾議程的貢獻逐漸增多,社交機器人的貢獻度呈現波動和整體下降趨勢。[2]
機器行為范式變革主要影響三種新的人機關系問題研究:人機協同、人機交流、人機共生。在人機協同中,人需要重新定義自身的角色,生成式人工智能在給個體帶來相應滿足的同時,也對人際交流形成挑戰與破壞。智能傳播環境下,對傳統在場和缺席的概念進行重新整合,個體身體與環境、信息、他者間產生的新的關聯與互動情況,在媒介—身體—生活經驗不斷交織深化的過程中,開始對身體主體性進行反思和追問。[3]人與技術的深度嵌合,使人機共生的新身體—賽博格出現,基于這種新身體形態的自我傳播也將對人產生日益深遠的影響。
二、人工智能賦能傳媒業應用與實踐,多模態助力國家形象建構打開局面
人工智能技術在賦能傳媒業的同時,也對其產生了多元影響。同時,國內主流媒體也進一步推動了人工智能虛擬數字人技術的發展與實踐,推出了虛擬記者、虛擬主播、虛擬主持人等一大批“數字媒體人”。[4]人工智能正在激發傳媒業從媒體智能向智能傳播的生態級轉型。
國家形象塑造作為國家軟實力競爭的重要組成部分,面對當前紛繁復雜的國際宣傳環境,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元宇宙為國家形象建構和宣傳賦能,建構可信、可愛、可敬的國家形象,在國際宣傳中搶占先機。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傳播好中國聲音始終是國家重大戰略。依托新媒介技術的多模態應用,推動國家形象建構發生根本性革新。視覺與美學是國家形象研究繞不開的維度,計算美學策略的自動化使國家形象的對外建設、全球傳播面臨新態勢、新考驗。[5]通過在元宇宙中進行場景虛擬式情感傳播、感官沉浸式共情和個體去中心式情感互動,進一步取代傳統媒體時代平鋪直敘的文字、圖片報道宣傳形式,以身臨其境的參與式、沉浸式為國家形象建設與傳播打開新局面。
三、大模型使用推動網絡結構向超級節點的再中心化演變,進而對人類文明進程產生影響
ChatGPT僅是大模型的冰山一角。媒介不僅作為中介物存在,而且通過不斷生成和完善自身語料庫,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代表性技術ChatGPT4.0表現出的超級技術能力,使其不再只是玩具一般的數碼物,而是成為一個數字化的語言基礎設施。[6]隨著OpenAI加速迭代,基于GPT-4推出“自定義 GPT”,用戶可創建出專屬微調大模型。在拓寬人類交流維度的同時,也意味著人類自我認知危機再次來臨。
大模型及基于大模型的應用,直接與大量用戶建立一對一連接關系,進而推動網絡結構向再中心化演變,成為一個超級節點。大模型通過學習網絡“眾人”知識提供新的經驗數據,其本質是個體與算法支配下的“眾人”互動。這種趨勢是否會帶來傳受雙方的認知變化,需從傳受雙方角度討論大模型對網絡結構帶來的影響并予以確認。
值得關注的是,大模型引領下的ChatGPT強勢來襲,勢必對整個人類文明的進程產生重大影響。人類如何駕馭新技術,尋求兩者間的平衡關系,成為人機關系研究的著力點。對于新技術的革新、沖擊和缺陷,人類采用了推崇、接受和包容的態度,接受“新常人”的出現。同時,新技術采納既是知識階層構建身份認同的原材料,也是認同表達的符號和象征,知識階層肩負著遏制技術偏向的使命,通過對技術祛魅,凸顯技術的工具性和人的主體性。[7]人類文明的進程是在媒介的轉接作用下進行的,人類和非人類群體、有生命和無生命的相互混合,不同的媒介釀就不同的文明。人與ChatGPT通過應答痕跡而相互捕捉的展演,“思”被取消,知識的世界成為算力的“實在”。新的即興的演示或展演的文明已經來臨。[8]
四、深度偽造制造認知“羅生門效應”,推動網絡空間“輿論戰”向“認知戰”范式轉型
當今世界政治格局多元化發展,在網絡使用異常普及的當下,政治傳播領域的“輿論戰”逐漸演化為基于互聯網的“認知戰”。[9]通過世界范圍內的突發公共事件可以看出,新媒介技術對網絡“認知戰”產生重要影響,使之成為平行于現實世界的另一主要戰場。網絡話語權成為重要的戰略性資源,影響雙方在國際上的政治話語權與國際地位,因此輿論引導成為突發公共事件參與雙方的博弈焦點。
網絡空間“認知戰”正在超越傳統的“輿論戰”范式,以“大翻譯運動”“深度偽造”“淡化目的”“炒作問題”“利益衡量”等為主要表現形式,借以實現操縱認知、瓦解共識和社會動員。[10]在全球性突發公共事件中,深度偽造造成的認知“羅生門效應”特征顯著。隨著深度偽造技術的更新與成熟,從短視頻的“事后偽造”進階為直播視頻的“實時偽造”,打破了有圖有真相的大眾媒體時代的事實認知規律。輿論雙方通過深度偽造信息的發布時間點、主題內容間的相互博弈,影響網民對后續相關內容的判斷。除深度偽造進行認知引導外,社交機器人在制造信息迷霧引導輿論宣傳的過程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以社交機器人為代表的“算法武器”推動著當代“輿論戰”的范式轉型。與此同時,監控被新聞媒體、網絡用戶發掘為全球性突發公共事件新聞“語言”,事件發生期間“看”闡述為經由文化交互界面中介的再媒介化,顯示了數碼技術的多樣化潛能。網絡空間中,從“輿論戰”向“認知戰”發展轉型階段,戰時宣傳也從地緣政治時代走向技術政治時代,搭建由計算宣傳工具、計算檢測技術、計算反制技術共同組成的技術權力矩陣,成為國家實現其政治戰略的重要影響因素。[11]
應對網絡空間“認知戰”,需從主動引領網絡熱點話題、把握公眾認知認同規律、強化網絡空間風險評估、提升國際話語傳播能力、揭示“認知戰”局限性等方面,實施標本兼治的防范策略。[10]
五、算法推薦帶來的新舊宣傳范式迭代,反思用戶人為因素對“信息繭房”的影響
智能傳播時代,算法推薦進入發展新階段。相較于大數據時代的算法推薦,大模型引領下的算法推薦呈現出精準性、及時性等特點,對算法推薦的研究也呈現出多元化趨勢。算法推薦在推動宣傳范式迭代的同時,對“信息繭房”的研究視野發生轉向,關于算法偏見等的研究持續深化。
以往研究認為,算法對于傳統新聞媒體的人工編輯和規模化分發具有顛覆性影響,但2023年關于算法推薦造成的“信息繭房”研究的視角發生重大變化,“破繭而出”成為研究的新視野。然而,隨著算法推薦在信息傳播領域的廣泛應用,人們開始擔心陷入個性化選擇和信息技術束縛狀態下的“信息繭房”。[12]但通過對地方報社算法新聞實踐的實地研究發現,傳統媒體新聞編輯部面對算法的主要策略是調適性而非生產性的,很少出現利用算法技術生產算法新聞的情況。主動利用算法和大數據進行算法新聞生產,目前仍處在新聞創新行動的邊界之外。[13]除關注算法推薦對新聞從業人員在新聞生產過程中是否產生影響外,關于新聞推薦算法是否是導致“信息繭房”的主要原因目前還存在爭議。有學者通過設計和開發模擬不同信息分發模式和推薦自由度的實驗新聞應用,開展實驗室控制實驗研究。實驗結果并不支持將“信息繭房”完全歸罪于推薦機制本身,而更為強調用戶活動和算法邏輯兩個層面的人為因素對“信息繭房”的影響。[14]與此同時,算法以代碼形式接入媒介,算法霸權、算法歧視、算法黑箱、算法繭房等負面影響逐漸顯露,折射出人們對個體算法化生存和社會算法化運轉的憂思。[15]
六、生成式人工智能對感官延伸到人類情感彌補具有重要影響,元宇宙進化了人類情感維度
在媒介技術與傳播研究中,對感官的研究在兩個維度進行討論。一是將感官自然化,即認為感官扎根于身體,媒介技術擴展其延伸范圍;二是將感官作為媒介的效果,在這一效果作用下,個體通過媒介技術賦能,自身器官投射于技術想象導致個體認知變化,隨著感官研究、多感官傳播研究的興起,探討媒介與多重感官的關系成為感官與媒介間關系研究的視角。[16]
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發展,媒介對于個體的延伸打破了生理層面的約束與限制,開始向彌補、填充人類情感的精神層面拓展,這也標志著媒介對個體認知影響進化到新的維度。2016年以來,我國涌現了大量架構于AI技術上的育兒類家庭陪伴機器人,并迅速進入中國的千家萬戶。作為具有物質存在和精神存在的兒童陪伴機器人,其所具有的價值觀、擬人格氣質在接觸過程中會對兒童帶來重要的認知影響。[17]除對兒童進行情感彌補和填充外,AI聊天機器人在與用戶對話中,同樣延伸了用戶情感層。在對其情感延伸的同時,人工智能也向人類發出與非人智能體接觸并建立情感聯系的挑戰。依托算力增強、大語言模型完善,人工智能可通過在社交網絡環境中不斷豐富自己的數據庫,提升與人類溝通的質量和能力,擺脫遵循刺激—反應式的指令進行社交活動,提升與人類溝通的質量。[18]人類情感從現實維度向生成式人工智能打造的虛擬維度進化。
“意識延伸是人體延伸的最后階段”,從身體識別到情緒共鳴的感知延展、從人工神經網絡搭建到自主學習思維的仿寫,構成了意識嵌入的邏輯層次。[19]作為人類意識延伸的新維度,喻國明等學者對元宇宙未來世界的社會模式進行了規劃,所呈現出來的本體是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辯證統一體。作為一種意識和技術構建出的媒介空間維度的延伸,其虛擬空間實質是延伸現實世界中的空間規劃和實踐的再生產行為,并服務于現實世界。智能傳播時代,重新審視“后人類”意識進化的運作機制,精神家園的虛擬空間成為主流新生態,一個全息、全能、全知的意識化生存環境即將到來。[19]
元宇宙當中的后現代嘗試除破舊立新、做出對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數字化探索外,同樣需要適配一套符合社會長期發展需求的運行機制,為人自由全面發展的價值導向服務,同時需要保留對這一新興領域的技術批判,反思其中的主體性、物質性和數字秩序等問題。[20]新媒介技術時代,面對未來出現的元宇宙虛擬空間,只有厘清其社會歷史發展坐標及本質,才能使人類明確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之間的互嵌關系,適應身體、思維拓展的新維度。
七、人類感知和認知模式在智能傳播時代迎來新轉變,引導心理、社會和藝術研究路徑發生變化
生成式人工智能帶來了新的感知和認知模式,創造了新的物質和文化環境,引發重要的心理和社會后果。生成式人工智能通過知識生產和話語重構,以“內爆”方式帶來新的感知和認知模式,解放生命體使之成為自由的個體和行動者,自由地聯結、行動、創造意義。[21]
建立在新媒介技術與社會、個體間互嵌關系復雜化、深入化基礎上的賽博城市復合空間,對定位媒介、社會空間再地域化呈現起到了決定性的技術支持作用。以智能手機為代表的定位媒介促生了豐富的移動實踐,定位化移動為賽博人在定位化復合空間移動、賽博城市新的移動景觀呈現提供技術支持。[22]個體賽博城市移動景觀中,數字媒介也創造了城市社區中人與人互動的新體驗,居民以永久在場、共同在場的方式展開賽博城市式互動,人、地連接的新模式實現再地域化,實現自下而上、權力流動、多元共治的自組織。[23]
智能傳播時代,人和媒介技術的相互嵌套成為大勢所趨,從人到賽博格的轉變過程中,探尋人與生成式人工智能間的對立與統一平衡點,成為個體賽博化生存模式的前提。媒介連接帶來便利,也帶來壓力,人與媒介互嵌的賽博格狀態下,二者關系超越了使用或不使用的二元對立,呈現出介于兩者間的“媒介非使用”狀態。[24]人與媒介技術間的互動,不再僅僅是簡單的拒絕和接受,而是轉變成一種改造行為,人對媒介技術的改造使信息生產與加工更加符合個體信息需求,為人類精神交往建構新邊界提供支持,對人類深度賽博格化起到推動作用。
藝術作為人類獨有的意識形態產物,始終是人類強于技術物的精神存在,但作為意識形態的藝術終將無法獨立呈現,只有依托媒介技術通過專業藝術表現手法,才能將其形而上的精神存在具象化展現。新媒介技術的不斷發展對于藝術生產、表現帶來的影響和沖擊越來越大。在計算機視覺領域,時間切片技術展開了分離—轉化—連接的三重行動:作為技術增強的準它者、作為數字藝術的行動者、作為知覺的改造者。[25]計算機視覺技術作為準它者,在增強感知和行動的同時,也帶來了程序化、機械化的感性意識消解。藝術作為獨特的意識形態表現形式,應警惕技術準它者的身體規訓,進行批判性思考,在避免藝術“靈韻”終結的同時,防止人的本真意識被終結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世界中。
八、“新常人”推動傳媒業和社會關系發生新變革,媒體行業結構遭遇新挑戰
生成式人工智能作為具有內容生產能力的“新常人”,是否能夠生產出事實,成為其生成內容是否能夠影響社會發展和個體認知的重要基礎。只有對內容范式在智能要素注入下的內容擴容、權力轉型,價值邏輯進行系統分析,才能對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媒介內容生產與傳播生態協同演進的發展路徑進行研判。伴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興起,事實被數據、算法、模型取代,這使得對人類社會發展和個體認知產生影響的不再是概念定義,而是數據的綜合呈現。ChatGPT作為以數據為基礎的內容生產傳播主體:一方面,它作為“延伸的心靈”將和書寫(文字)一樣在與人類的合作共創中實現兩者心靈的共同演化;另一方面,其號稱對話性人工智能,但仍具有書寫的撒播和他者特點。[26]如何平衡人類與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內容生產傳播中的關系,需雙方不斷相互學習、合作,人類在對何為人性和創造性有更深的認識的同時,與人工智能一起找到各自的生態位,以此達到雙方動態平衡。
“新常人”傳播主體的出現,預示著傳播研究需從技術傳授轉向人文素養的提升,以此應對來自新一代人工智能的挑戰。[27]作為“新常人”的傳播者,ChatGPT引發知識生產邏輯巨大變革,知識生產的新模式依照從“暗知識”到“顯知識”的邏輯,經歷從微觀的知識建構到中觀的知識提取,再到宏觀的知識落地,依次完成知識涌現的操作化層次界定。[28]
智能內容生成技術在新聞傳播領域的應用,使媒體等專業組織的運行范式發生重大轉變,出現人類生產內容與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共同影響人類的局面,形成人與人工智能協同生產內容的新運行范式。生成式人工智能也正在給新聞業帶來前所未有的沖擊,通過其強大的內容生成力助力新聞內容生產范式轉換,賦能傳統新聞業。
與此同時,依靠大模型、強算法、超算力快速生成文本的內容生產模式,倒逼媒體行業從業者進行職業形態重構。其中,新聞從業人員受到政治、技術、資本三重合力推進媒體融合發展的沖擊與挑戰。[29]但未來新聞業在被大模型全面再造的同時,也會發現其天然存在的技術局限。ChatGPT的新聞內容生產確有超越人工的優勢,由于其基礎邏輯還是依賴被馴化的語料庫,須在人類的指令下才能進行輔助性工作,所以ChatGPT做不到完全取代記者甚至淘汰新聞業的人工生產。[30]針對未來媒體行業就業的相關研究發現:內容生產類媒體行業處于中低風險區間,內容生產類媒體行業以認知型技能為主,計算機化水平、教育和職業類型顯著影響媒體行業的收入。[31]綜合分析發現,媒體行業短期內不會被生成式人工智能所替代,但在中期(廣播、廣電、廣告)和長期(主編、記者、評論員)存在較強的被替代風險。未來新聞生產的人機關系主場博弈中,人、機主體性及主導地位問題,人工智能與新聞生產的硅基體與碳基體本質關系等,仍將引發持續討論。[30]
九、內容生產的道德倫理與價值規范問題延展到生成式人工智能領域,建立完善相關法律法規成為焦點
除對新聞行業及其從業人員帶來巨大影響和沖擊外,關于機器人新聞版權歸屬與侵權問題也受到新聞媒體行業關注。機器人新聞不僅在道德層面引發新聞倫理問題的討論,還在法律層面凸顯著作權歸屬與侵權問題。[32]除在新聞內容生產中涉及版權問題外,人機交互過程中隱私風險同樣值得關注。信息隱私研究中關鍵變量的風險感知及其影響因素的解釋正面臨著傳播語境與傳播主客體的雙重變遷,但目前關于人機傳播中隱私風險感知的機理性研究仍舊匱乏。[33]
依托大模型賦能,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內容生產方面具有極高的效率,但其生產的作品能否成為受到相關法律保護的客體始終存在較大爭議。ChatGPT作為現象級的技術應用,不僅給多個行業帶來新可能,也對現行的法律制度提出了新挑戰,其在自然語言生成應用場景下的生成內容引發了可版權性和權利歸屬等論爭,生成內容的利用有可能引發道德和著作權侵權風險。[34]2023年1月底,“Stable Diffusion侵權案”作為全球首例AIGC侵權案件,引發實務界對生成式AI生成內容版權侵權風險問題的爭議。在AI傳播時代,生成式AI出版場景的應用雖為作品創作提供了新工具,推動出版領域的新革命,但給既有版權立法與司法認定帶來新的風險與挑戰。需盡快建立完善關于生成式人工智能內容生產相關法律法規,以法律為約束,構建軟硬法兼施的復合型AI信息治理法律框架,將法治貫徹到生成式人工智能信息治理的全鏈條多領域,全面提升法律規制效能。促動技術的自我糾偏與完善;構建生成式人工智能流域化治理模式,[35]更好地約束其內容生產,并為人類內容生產起到助力作用。
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為內容生產領域帶來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變革。生成式人工智能加劇“信息繭房”、造成信息失真、產生技術倫理之困、增大版權管理難度等問題尤為突出。[36]有研究通過對數據來源、算法嵌入、平臺集成、用戶反饋四個維度風險派生路徑的分析,發現存在八類潛在風險,針對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治理應回歸到其價值本源層面,搭建AIGC的治理框架體系,建構負責任治理體系,始終保持價值理性,推動形成人民滿意、社會安全的治理框架和規范。[35]其在價值觀和倫理層面的問題研究同樣至關重要。從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技術邏輯入手,結合實踐發現由于數據集的種種缺陷,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存在系統性偏見、價值觀對抗、“觀點霸權”、刻板印象、虛假信息等問題,使得以數據為中心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存在價值觀和倫理問題。在對生成式人工智生產內容價值觀和倫理問題的研究中,人類同樣需要反省和提升自身,人工智能應成為人類鏡鑒。[37]
十、智能傳播時代“數字遺民”的社會邊緣化問題
媒介技術的普及與應用,在推動社會結構轉型、影響個體媒介行為轉變、拓展整個人類文明發展新維度的同時,卻使社會部分群體成為智能傳播時代下的“數字遺民”,由于受到年齡、教育程度、健康狀況等一系列因素影響,這部分群體無法跟上智能傳播時代所帶來的諸多變化,從而不斷被推向社會邊緣。老年人群體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新媒介持續發展推動了信息化社會的加速轉型,作為社會成員,老年群體同樣面臨著以新媒介為中心的媒介化生存考驗。由于媒介素養的層次差異,老年群體在處理人與新媒介的關系方面,呈現出不同的認知與行為模式。[38]
另一部分群體因貧困、健康或其他排斥性因素,被排除在數字化生存外,在這種信息獲取的極端不均衡狀態下,視聽障礙人群所面臨的數字鴻溝問題極為顯著。依托數字技術與新媒體平臺技術支持,從信息“可及”、技術“可用”、傳播“暢通”三個方向賦能視聽障礙群體,助其找到情感依托,尋求社會認同,彌合視聽障礙群體“數字殘疾溝”,助力該群體更好地適應數字化生存。[39]基于大模型的智能傳播發展日新月異,社會中的弱勢群體能夠跟上社會發展的腳步,是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有機組成部分,要充分發揮弱勢群體的主觀能動性,家庭與社會給予多方支持,使技術向善發展,賦能弱勢群體更快、更好適應信息化社會,提升整體生活品質。
結語:未來已至
2023年,以大模型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術迅猛發展,新一代技術不僅開始全面賦能傳媒行業,也開始成為影響整個社會發展的一個助推器。2012年基于大數據的推薦算法技術成為移動互聯網的基本底層架構,這是淺層的人工智能技術。從今日頭條開始,短視頻、電商等平臺都建立在推薦算法基礎之上,用戶、廣告、流量等都通過推薦算法實現匹配,夸張地說是“無推薦不傳播”。2022年以ChatGPT為代表的大模型出現,使得人工智能技術進入一個新階段,建立在大模型基礎之上的傳播應用無疑將更深刻地改變信息傳播生態,傳媒業也將得到新的賦能,從內容生產到傳播渠道的形態都會改變,更重要的是傳媒業的原有生態和規則將被改變。
進一步來看,2023年是蓬勃發展的一年,人類有文明以來,第一次有了一個物種可與人類對話,盡管這還是人造的新物種,這是人類文明的一個巨大標志性事件。如何看待這樣一個不斷提升智能的新物種將成為未來一段時間人文社會學科的重要關注點。即便是大模型的始作機構OpenAI內部也存在不同看法,其CEO阿爾特曼被罷免和再回歸,反映其內部對人工智能在技術快速發展和人文擔憂間的沖突。無論是保守還是激進看法,一個不爭的現實是,大模型技術迭代正在進行中,這給傳播學提出了諸多新命題和新的研究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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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aradigm Shift in the Era of Intelligent Communication: Ten Viewpoints on Media Technology Research (2023)
ZHANG Hong-zhong1, XU Hong-sheng1,2(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2.School of Journalism, Qinghai Normal University, Xining 810000, China)
Abstract: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has been widely used in the field of information dissemination. This paper selects the literature related to the research of media technology in the core academic journals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in China in 2023, and integrates the selected literature into ten points of view according to the theme clustering: The communication research paradigm based on anthropocentrism has been challenged by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echnology in terms of research objects, theories and methods, and the machine behavior paradigm has become a new path for communication research in the era of intelligent communicati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enables the application and practice of the media industry, and multi-modal help opens up the situation of national image construction; The use of large models promotes the evolution of the network structure to the "decentralization" of super nodes, which will have an impact on the process of human civilization; Deep counterfeiting creates cognitive Rashomon effect and promotes the paradigm transformation from "public opinion war" to "cognitive war" in cyberspace; Iteration of old and new publicity paradigms brought by algorithm recommendation, reflecting on the impact of user human factors on "information cocoon"; 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has an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extension of senses to human emotion compensation, and the meta-universe has further evolved the dimension of human emotion; Human perception and cognitive mode usher in new changes in the era of intelligent communication, leading to changes in psychological, social and artistic research paths; "New ordinary people" promote new changes in the media industry and social relations, and the structure of the media industry encounters new challenges; The discussion on ethics and value norms in content production are being extended to the field of 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hich highlights the urgency of establishing and improving relevant laws and regulations on 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content production; Social marginalization of "digital relic" in the era of intelligent communication.
Key words: large model; machine behavior paradigm; 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lgorithm recommendation; media eth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