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民
(黑龍江大學,哈爾濱 150080)
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是指犯罪嫌疑人利用電信、網絡或其他傳播媒介以及金融通兌服務等手段而實施的跨越不同國境、邊境或地區的詐騙犯罪行為[1]。通過對“跨境網絡犯罪”“網絡詐騙”等詞的檢索發現,我國已有多位學者從打擊犯罪的角度來研究跨境網絡詐騙,例如孫道萃[2]提出“網絡平臺犯罪”的刑事制裁思維與路徑,尹俊翔、陶楊[3]提出創新跨境偵查合作模式。但從犯罪學的角度進行研究卻很少有學者提及,只有紀熙全[4]提出統籌整合社會資源、強化源頭管控、創新宣傳方式,提升全民防騙識騙能力,康新健[5]提出加大宣傳教育,預防為主,增強全民安全意識。綜上所述,我國學者從犯罪學角度對跨境電信網絡詐騙進行研究少之又少,我國對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的理論研究還有待深入。本文從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的犯罪特征、打擊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面臨的問題等角度展開分析,以提升對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規律性認識,并提出相應的對策。
從近期我國破獲的緬北跨境網絡詐騙的犯罪組織可知,跨境電信網絡詐騙并不是單兵作戰,而是形成詐騙集團,組織嚴密,分工明確,且多行業支撐、產業化分布、精細化分工。詐騙集團中投資者往往被稱為“金主”,負責進行出資和挑選詐騙窩點,然后招募成員對其培訓,他們往往躲在境外,進行幕后操縱;詐騙的實施者包括“話務員”“鍵盤手”(技術人員),負責對話術劇本升級,對我國公民實行詐騙;“菜商”通過醫院、酒店等場所收集公民個人信息;“卡頭”負責辦理銀行卡出售,再由“卡農”冒用他人身份證辦理銀行卡等方式非法獲取銀行卡;“水房”負責對贓款進行洗清;“蛇頭”負責組織非法偷渡。由此可以看出,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組織的穩定性。
一是主犯的隱蔽性。由于跨境電信網絡詐騙具有犯罪組織穩定化、集團化的特征,證明其內部層級類似于金字塔結構,從上到下層次分明,而且上下級之間往往通過單線聯系,幕后“金主”通過“水房”洗錢來將犯罪所得納入自己的囊中。2023年9月3日,在公安部和云南省公安廳的組織部署下,西雙版納公安機關依托邊境警務執法合作機制,與緬甸相關地方執法部門開展聯合打擊行動,一舉打掉盤踞在緬北的電信網絡詐騙窩點11個,抓獲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嫌疑人269名,其中中國籍186名、緬甸籍66名、越南籍15名、馬來西亞籍2名,幕后“金主”、組織頭目和骨干21名,網上在逃人員13名(包括1名潛逃19年的命案在逃人員)。幕后“金主”、組織頭目和骨干僅僅占此次抓捕人數的8%左右,一方面是由于上層管理人員本身就少,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金主”往往在幕后操控,通常被抓捕的大多都是話務、技術、洗錢、運送等底層犯罪人員。
二是從犯的脅迫性。與傳統的犯罪相比,實施跨境網絡詐騙的底層人員往往是受到“高薪”誘惑而被騙出境,還有人以“相約旅游”為名將自己的好朋友或者親戚騙到境外。根據從緬北詐騙組織中成功脫逃人的講述,俗稱“豬仔”的被騙人員一到詐騙窩點就會被沒收護照、手機,然后就被強制從事進行詐騙活動,如果稍有懈怠就會遭到一頓毒打,如果逃跑就會被關進水籠進行囚禁,詐騙集團以割掉人體器官等進行威脅,與此同時還會伴隨著金錢的利誘,使這些人繼續從事詐騙工作。
過去詐騙的手段往往比較單一,大多只是通過電話進行詐騙,而現在詐騙手段多種多樣,比如“精聊”“細聊”“開場白”“土情話”“造夢空間”等多樣的話術騙術無不證明其形式多種多樣。就拿“殺豬盤”來說,此種騙術是指前期通過高超的話術與被害人建立情感關系,最后騙取錢財,這樣的詐騙讓人防不勝防。除了傳統的“殺豬盤”,盤踞在緬北的詐騙集團還針對各個年齡層和不同的人群開發了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盤,比如“公益盤”“游戲盤”“網紅盤”“閨蜜盤”,等等。2023年6月15日,我國公安機關公布了虛假購物、網絡游戲產品虛假交易、婚戀、交友、刷單返利等十種高發的電信網絡詐騙,由此可見電信網絡詐騙手段多種多樣。
由于各個國家的法律對電信網絡詐騙的認定、懲罰力度等方面存在著差異,這就加大了打擊跨境網絡詐騙犯罪的難度。就拿跨境網絡賭博犯罪來說,雖然早在1986年緬甸就已經公布《賭博法》全面禁止所有形式的賭博,但與中國接壤的緬北地區處在軍閥管控之下,緬甸政府制定的法律不能得到有效的執行。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緬甸為了復蘇本國的經濟,在2019年5月頒布的《賭博法》中規定,允許三星級以上的酒店開設賭場,但不允許緬甸人進行賭博。我國刑法以規定賭博罪、開設賭場罪來禁止一切形式的賭博犯罪,因此犯罪集團利用外國的法律規則來逃避我國公安機關的打擊。甚至有的國家并不認可我國對于此類犯罪的打擊治理,認為我國的法律規定違背所謂的人權,使得協作打擊犯罪難以達成一致意向[6]。
國家之間存在著管轄權的爭議。從緬北地區的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來看,我國云南省與緬甸、老撾、越南之間由于涉案跨境,各國法院均要求行使自己的管轄權,這就導致打擊跨境電信網絡詐騙存在管轄權爭議。
緬北地區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的犯罪嫌疑人不在我國法律管控范圍內,他們往往利用電信、網絡實施詐騙,與傳統犯罪相比,具有非接觸化特點。一些關鍵性電子證據比如微信、QQ、電話的聊天記錄都存儲在電腦主機、網盤、U盤等電子介質中,這些數據不僅會被定期清理與設置加密程序,而且當警方對其進行抓捕時,犯罪嫌疑人往往不是慌亂逃跑,而是立即對現場的電腦等電子介質進行物理性銷毀,加大了警方取證的難度。
在偵查取證上,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的作案設備都在境外,需要接入涉外的計算機,然后再將有關證據予以調集,但我國公安在境外沒有執法權,在行動之前需要先將有關協助請求書送到我國有關部門進行審核,再由我國職能機關向有關國家申請獲批后方可進行調查。這就給犯罪分子轉移窩點、銷毀犯罪證據提供了充足的時間,即使案件偵破可能很難保證證據的完整性、有效性。由于各國提取、收集證據的規則、手段等并不相同,而在他國取證必然由當地的執法部門進行提取,他國提取的電子數據在我國是否能作為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的依據還需要研究。
即便取得了證據,在移交、傳輸的過程中是否會發生改變?我國《刑事訴訟法解釋》第一百四十四條規定,電子數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能作為定案依據:(1)系篡改、偽造或無法確定真偽的;(2)有增加、刪除、修改等情形,影響電子數據真實性的。這也就是說,電子數據只要一經修改,就可能被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予以排除,在審判過程中不能作為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的證據。
云南省毗鄰緬甸、老撾、越南三國,有4 060公里邊境線,邊境居民來往非常密切,自古就互市通婚,我國的少數民族與緬甸和印度的一些民族語言相同、習俗相近,“同一民族跨境而居”,形成了“一院兩國、一井兩國、一街兩國、一橋兩國”等罕見的獨特景觀。由于邊境線長且與其他國家之間山水相連,這就為“蛇頭”組織偷越國邊境提供了天然的便利。雖然我國商請鄰國加強邊境管控,但由于防控難度大、偷渡的方法多種多樣,使得云南邊境地區非法偷越國(邊)境的違法行為難以杜絕。
追繳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的贓款,不僅僅是收集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的重要證據,還是彌補被害人經濟損失一項重要舉措,但在實踐中贓款的追繳極為困難。跨境電信網絡詐騙不僅具有專門洗錢部門“水房”來進行洗錢,而且現在具有支付寶、微信、網銀等快捷技術手段與先進技術的支持,使得追贓更加困難。第一,贓款轉移迅速、隱蔽,“水房”不僅會及時對詐騙所得資金進行多次轉移來掩蓋資金去向,還會把詐騙資金用來購買固定資產或者與其他合法財產混合,這就使得偵查機關很難查明資金流向。第二,犯罪分子往往會在不同的國家開設不同的賬戶,我國偵察機關只能調查在我國境內開設的賬戶,而對于境外開設賬戶很難進行調查。
一是加強國家層面的合作。與東南亞國家簽訂共同打擊犯罪的有關協議、引渡條約。早在2008年第五次中國與東盟成員國總檢察長會議上,我國與東盟就提出共同打擊跨越國家、邊境的犯罪。2023年7月25日,中國駐緬甸大使會見緬甸外長丹穗,雙方就中緬合力打擊緬甸境內電信網絡詐騙、賭博等犯罪活動進行專題協調。與周圍各國達成共識,加強國家層面的合作,從而為打擊電信網絡詐騙奠定基礎。
二是加強跨國聯合執法。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犯罪詐騙窩點不斷轉移,在偵察、抓捕等方面存在極大困難。近年來,我國與緬甸等國家加強協作,建立情報共享機制,利用大數據、云計算等先進技術保證偵破犯罪的時效性,共同打擊電信網絡詐騙犯罪。2023年9月6日,針對當前緬北地區網絡詐騙犯罪復雜形勢,普洱公安機關積極與緬甸相關地方執法部門開展邊境警務合作,開展抓捕行動,集中向我方移交涉嫌詐篇犯罪嫌疑人1 207名,以及電腦、手機、手機卡、銀行卡等一大批作案工具。
三是完善跨境電子取證制度。我國雖在2016年已經建立跨境電子取證制度,但是只能以書面方式提起,并經過有關部門的同意。現在是電子化時代,所以可以嘗試用電子書加蓋電子章來在線完成申請報批跨境取證。要著眼打擊電信網絡詐騙的實際,適度簡化有關程序,以最大程度保障打擊犯罪效率。
加大對云南邊境管理的人員、裝備物資與經費支持,加強硬件建設,利用熱成像、無人機等技術設備來提高偵察管控效果。要引導出境人員回流,比如在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和公安部就聯合制定了《關于敦促跨境賭博相關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勸誡境外從事網絡詐騙人主動自首投案。在2023年緬北打擊詐騙中,我國公安機關也明確強調:自首與被抓捕歸案是有區別的。
追查贓款困境就在于資金去向難以查明與跨境的贓款追查困難。對此,我們應該在與各國簽訂協議與聯合國指定的《打擊跨國犯罪公約》的基礎上,繼續加強與各國之間贓款追繳的工作。同時,應該重視科學技術在追究犯罪資金去向中的應用,既然網絡電信詐騙是利用支付寶、微信、網銀等快捷技術手段與先進技術進行犯罪,那么可以通過科學技術手段對跨境網絡詐騙進行偵察,加強國際合作,實現迅速、準確的資金流向定位與追繳。
跨境網絡詐騙犯罪中,犯罪分子往往是通過“菜商”來獲取被害人信息,“卡農”冒用他人身份證辦理銀行卡來尋找犯罪目標與實施詐騙。所以應該進行全方位、全鏈條的源頭治理,對非法出售個人信息和非法買賣手機卡、銀行卡的黑色產業進行嚴厲打擊。早在2020年,我國多部門就發布關于依法嚴厲打擊非法買賣“兩卡”違法犯罪活動的通告,應繼續開展“斷卡”行動,加強對有關行業部門的監管,從根源上治理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建議與時俱進完善與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切實保護公民的個人信息與隱私。
上述都是從打擊犯罪角度來分析的,還要從犯罪學角度方面考慮加強預防。從犯罪人角度來說,有很多人都是從國內被騙到緬北等地區從事網絡詐騙活動,對此應該加強輿論宣傳和教育,引導公眾認清電信網絡詐騙的實質,跨境網絡詐騙并不是一直再傳的“高收益、低風險”的犯罪,詐騙所得贓款被幕后“金主”占有,詐騙分子都是他們賺錢的工具,不要上“高薪”“一夜暴富”的發財夢的當。
從被害人角度來說,應該去關注如何防止上當受騙,比如蘭溪市公安在云山街道的和平公園花式立牌,設置警示標牌、反詐長廊、反詐警醒橋,讓景區不再是一個休閑娛樂場所,還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反詐主題公園。此外,開展防詐騙知識講座、反詐騙直播等來提高公民的防詐騙意識。
境外、網絡不是法外之地,犯罪必將受到嚴懲。文化和司法制度的差異不應該成為各國有效合作、共同打擊跨國犯罪的障礙。打擊跨境電信網絡詐騙不僅要從源頭進行,還要從犯罪學角度來進行預防,在有關國家的共同努力下,我國一定會鏟除跨境電信網絡犯罪,切實維護好公民生命財產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