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

張寶山躺在臥鋪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干脆起來在靠車窗的地方坐下，扭臉透過車窗向外望去。太陽還一直藏在厚厚的云層里，滿天都顯得有些灰暗。清明已過，谷雨將至，滿山遍野都被綠色覆蓋，都是灰蒙蒙的，山頭一座一座向南飛去，好似往事一幕幕展現在眼前。

往事如煙，有苦有樂，有憂愁有歡笑，有艱難也有奮斗，有恨也有愛。1976年，也是4月16日，這一天，對張寶山來說驚心動魄終生難忘。

黃淮平原上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河叫黃沙河，河上有一座橋以前叫王劉莊橋，現在叫光明橋。通過河橋是一條大道，解放前叫官道，現在修成了柏油馬路，河南岸柏油路西是張李趙莊，住著張李趙三姓人家，柏油路東是王劉莊，住著王劉兩姓人家。兩村一路之隔，有人口幾千，加上交通方便，每天逢集，大躍進時期就成了公社的所在地，叫光明公社。張李趙莊和王劉莊合起來成了光明集，后來成為光明鄉，光明鎮的所在地。

張寶山和王得印、趙義正、劉順風、李霜草都是光明集上的人，他們一起讀到高中。后來，王得印靠他的在縣革委會任副主任的親戚，成了光明公社革命委員會委員兼任光明大隊革委會主任。張寶山為副主任，趙義正、劉順風、李霜草都是革委會委員。

1976年4月16日那天，王得印讓民兵通知張寶山和李霜草二人到大隊革委會開會。他倆來到革委會會議室里不見其他人，正在疑惑之際，忽然一個民兵把門關了起來并上了鎖。不大一會兒，王得印帶著民兵把屋門打開，說是張寶山和李霜草二人在屋內搞不正當男女關系，現在抓了個現形，隨即組織人員對其二人游街批斗。批斗結束后放走了李霜草，張寶山被帶到革委會。王得印要張寶山寫出書面檢查承認其流氓行為，張寶山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怒之下一拳打在了王得印臉上。王得印被打得鼻青眼腫，羞惱成怒，把張寶山扣壓在大隊革委會，當天晚上趙義正偷偷放走了張寶山，從此張寶山背鄉離井到了廣州。

又是那個讓人難忘1976年的4月16日。趙義正把張寶山偷偷放出來又把李霜草從家里叫出來讓他倆見面。她送他送了一程又一程，他要她回去，她堅持一送再送，說不完的悲哀，道不完的別話，一直送他十多里到了一個小集鎮上。他再次要她回去，她對他說，我長這么大從未做過一件見不得人的事，現在竟成了“破鞋”，真是不干心，我沒什么，可冤枉了你，他們看我不算人，我也認了，可太虧了你，今晚我們就住在一起，你一定把我要了，他不同意，她堅持，最后她勝利了，他倆住在了一起。她躺在他懷里，悲傷沒有了，痛苦忘卻了，委屈也扔到腦后，他感到甜蜜、溫馨、幸福。但是，她還沒有滿足，還在不停地撫摸溫存他赤裸的身軀，他再次把她壓在身下，兩顆赤誠的心粘在了一起。他們海誓天盟終生要在一起，他們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向最低谷，他已經無家可歸，她背上了人間最大的恥辱，可是他們現在把一切的悲哀扔到了九霄云外，忘乎所以地在做著人間最甜蜜的愛，也算是悲中有喜，苦中作樂吧！他說我到了南方有了著落就寫信讓趙義正轉告你，你見信再來南方見我。誰知道天不遂人愿，他到了廣州后，生活沒有著落，住無定居，以拾破爛維持生活，整天胡子不刮頭不剃，過著非人的生活。后來她盼來了他轉給她的信，勸她不要再為他耽誤青春找個好人家嫁了吧。晴天霹靂，她哭了，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無奈只好去了新疆。

想到這兒，張寶山兩眼發直，淚珠在眼圈里打轉，揚起臉對著車窗長嘆一聲。

張寶山從大隊革委會回到家，雙膝跪地給父母磕了三個響頭離開了家。趙義正又把李霜草從家里叫了出來，兩人在村頭見了面。霜草執意要送他，兩個人順著柏油路一直往南走，走了有十多里，找地方住了下來。第二天兩人別過，張寶山只身一人去了廣州。張寶山到廣州后，為了生存從撿破爛做起，后來發展到收破爛。他攢下錢后到深圳開了個小小的商店。改革開放后，張寶山有了點錢，后來就結了婚，媳婦兒叫金秀蘭。金秀蘭也是北方人，因不滿父母安排，逃婚到深圳認識了張寶山。他們婚后生下一男孩叫善舉。善舉一天天長大，張寶山的生意也越干越大，越干越紅火，擴大經營開了三個大一些的超市。

善舉大學畢業后，幫助打理生意，后來又開公司，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著實讓張寶山得意了幾年。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誰知老天爺又來捉弄人。老伴秀蘭遇車禍，匆匆忙忙離他而去，連句話也沒有留下。張寶山心灰意冷了好一陣子，想到了落葉歸根。他心想，回家投資家鄉，再大干一場幫幫家鄉的父老鄉親，讓王得印他們這些人看看我張寶山不是無能之輩。

太陽已經沖破厚厚的云層，展示了她燦爛的輝煌，窗外一反陰霾灰暗，而變成了春光明媚，千萬畝麥田如海如洋，一望無際，就要到家了。

張寶山也不是第一次回來。在廣州收破爛的時候，他年年寄錢回家。后來在深圳開超市有錢了，他就回家把老宅子的房子翻改成了兩層小洋樓。再后來父母親年老多病，他又接兩個老人到深圳住在一起。父母去世后，他回來得少了。

張寶山每次回來總是先到趙義正家，這次回來也不例外，可趙義正不在家。張寶山吃了早飯順著大街往前走，見了熟人打著招乎遞著煙，不知不覺來到自家宅基地上。這是農村宅基地規劃時分的，不知道是誰栽了樹，竟有水桶這么粗了。他心中正在納悶，正巧看見李本田走了過來。

李本田是李霜草的三叔。張寶山上前又是問好又是遞煙，并打聽是誰栽的樹。

李本田說這是大隊補給霜草的宅基地，怎么成你的了？我們有宅基證，你還想裝賴不成？你他媽的就不會說人話。

張寶山挨了罵丈二和尚摸不著大小頭，說大叔你怎么罵人哪？李本田說我罵你是輕的，娘的你這輩子都干的是什么事，你自己能不清楚？老爺子高一聲低一聲又是喊又是罵，越罵越惱竟上前用頭撞張寶山。張寶山見事不妙急忙躲開。李本田撲了個空，撞在了一棵樹上，頭上冒了好多血。圍觀的人們慌忙上前搶救，特別是在場的副支書王得印最積極，指揮著大家把老爺子抬上車送到鎮人民醫院搶救，張寶山隨車去了醫院交上住院費給李本田辦了住院手續。

王得印叫來了李向東，醫生對李向東說，有輕微腦振蕩，估計調養調養不會有什么大礙，但是年紀大了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李向東見姥爺頭上冒了血，問王得印這是怎么回事。王得印這是張寶山弄的，他和你姥爺爭宅子，你們有宅基證呀！張寶山在南方做生意發財了，財大氣粗欺負人哪！你上派出所報案，太無法無天啦，我回村里開證明，讓他張寶山知道知道法律的厲害。向東你還有什么猶豫的？你一定要給你姥爺出這口氣，還不快去。

李向東本來見到老爺頭上冒血了，聽了王得印的話更是火冒三丈，來到派出所投訴張寶山，并在派出所寫了書面控告書。

派出所把張寶山送交縣公安局，縣公安局為穩妥其見，先把張寶山扣壓在行政拘留所。當天晚上，王得印來到了劉順風家，整了幾個菜，兩人就對飲起來。幾杯酒下肚王得印更精神了，說道張寶山已經被送到縣公安局，這也算是喜事一件，咱同時端一杯，慶賀一下。兩人共同舉杯飲酒下肚。

劉順風把酒又滿上，王得印又舉起杯子，咱再碰一個，我要宣布下一個計劃。兩人又同時舉杯咕嘟一聲咽下杯中的酒。王得印已經喝得面紅耳赤，詭秘的笑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趁趙義正不在家，明天咱兩打著支書的旗號向開發區里的開發商要些操心報酬，弄到操勞費送給鎮里的鐘書記，村委支部就要改選了，我這個副支書也該把副字去掉了，將來這光明行政村還是咱的天下。

王得印和張寶山的矛盾還得從李霜草身上說起。李霜草在高中時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人長的俊俏，秀眉下一雙滴溜溜會說話的大眼晴，像是給人以熱烈的溫存，好似出水的荷花，放出清新的芳香，讓人過目不忘。王得印、劉順風、趙義正和張寶山都在愛著李霜草。王得印在他們幾個發小之中年齡是最大的一個，心機也最多。有一次放學時天下了雨，因霜草沒帶傘他就叫劉順風打傘拉霜草一塊走，可是霜草硬是掙脫獨自一人冒雨回家，弄得王得印十分尷尬。劉順風明知李霜草眼里沒有自己，也不敢高攀，只好跟在王得印后頭搞惡作劇當配角。

趙義正很明智，知道霜草愛的是張寶山，總是見了李霜草以禮相待，尊重有加。李霜草和張寶山兩家居住較近，自小一起玩，算是青梅竹馬。高中時兩人都大了，從感情朦朧走向愛情，兩個人總是上學放學同去同回，非常默契。

王得印看到張寶山和霜草成雙入對非常忌恨，要爭個你輸我贏。他下大力氣寫出了三張求愛信，但李霜草他還是不理不睬。

后來王得印逼得張寶山離家出走。王得印也算是深謀遠慮，他知道張寶山在南方混得不錯，早晚都有回來的一天，為對付張寶山，他要選下一個棋子。83年民宅規化張寶山分得一處宅基地，86年他找到李本田說補給李霜草一處宅基地，把張寶山所分的新宅基地給了李本田，并且辦了宅基證，因此李本田栽了樹管理，造成兩家誤會起了沖突，王得印煽風點火，把張寶山弄到縣公安局。

李霜草也是個苦命人。她父親兄弟三個，大伯叫李本禮，三叔叫李本田，父親李本正居二。霜草10多歲父母因病先后去世，三叔把她拉扯成人。李霜草和張寶山原本商量好的，等張寶山在南方有了著落后隨他也去南方，誰知道4月16日那件事給了她極大的打擊，覺得自己無臉見人，天天以淚洗面。李本田見侄女痛不欲生的樣子，只好把她送到當兵轉業到新疆安家落戶的大哥那里。

她到新疆后，大伯托人給她找了個教書的工作，后來就結了婚。李霜草給兒子起名叫向東，后來又生下一個女兒叫玉環。因為丈夫顧全財懷疑向東不是自己的，從此兩人感情格格不入。顧全財承包有幾百畝地發了點財，勾搭上一個在農場干活的女工，就提出和李霜草離婚。姓顧的問他有什么要求，她想既然兩人沒了感情再遷就也沒什么意思，說什么都不要，只要兩個孩子。姓顧的倒也不錯，愿意承擔孩子的扶養費用，一次性給了李霜草一筆錢。

霜草離婚以后，因為還年輕，不斷有人給她介紹對象，他都婉言拒絕，心想自己好命苦，想到張寶山人家可能已經早結婚了，自己不得已匆匆忙忙結了婚弄成這個樣子，從此以后，再也不結婚，看住兩個孩子往前過吧。她在學校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后來也就轉了正。工資也有了提高，大伯大娘不斷來幫她，各方面也能過得下去。兒子顧向東改名叫李向東。向東高中畢業后，她和兒子商量讓他回家跟三姥爺過，因為三叔沒有兒女，她想三叔三嬸年紀大了，跟前沒個人怎么行，她想報恩。正巧這時候家里來了電報說嬸母有病，他向學校請了長假，同意學校用自己的工資聘請人代課，她就把女兒托付給大伯，帶著向東回家侍候兩位老人。嬸母得的肺癌，住院醫治無效撒手而去。辦完嬸母的喪事沒有回新疆，就和叔父一塊住下來。

向東在趙義正的幫助下在東邊柏油路旁邊蓋了房子買一部面粉機辦了一個不大的面粉廠。向東苦苦經營，生意倒也不錯，月月有盈利。接下來按她事先的計劃，張鑼著給兒子結婚的事，她找到趙義正說明此事，要支書幫忙，趙義正看向東是個本分又能干的孩子，愿意把自己教學的女兒秀靈給向東做媳婦，李霜草真是大喜過望。后來兩個孩子都沒意見，便辦了結婚手續。李霜草又把老宅的房子翻改兩層樓房，把秀靈娶回家來。向東結婚以后，李霜草就別了三叔又去了新疆。

前天向東手機里說三叔住了院，霜草就坐飛機飛回來，她如今已退休好幾年了，閨女早已成家已經有了孩子了，她也沒什么掛念，心想這回在家多住幾天。

霜草回來直接上了鎮人民醫院，見三叔身體狀況已經恢復，并無大礙，放心了許多。聽秀靈說本來準備讓老人家轉縣人民醫院，通過搶救老人家并無大礙，就沒有轉院。李本田見到了閨女，一時激動得老淚縱橫，嘴里不停地說這都是張寶山的罪過，一旁秀靈說姥爺你就好好休息吧，別再說什么啦！為這事寶山大伯已經被縣公安局抓走了，你還怎么的？李霜草聽了秀靈的話鄂然良久，站起身來說秀靈你先照看姥爺，我出去有點兒事，他走出了醫院去趙義正家，想找趙義正當面談談，趙義正不在家，她就撥打趙義正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