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斷腸草

歐陽峰

本案中的所謂“神醫”，竟讓人將斷腸草熬制成湯藥服用，最終釀成命案。

《本草綱目》載：“斷腸草，人誤食其葉者死。”中醫認為，斷腸草具有以毒攻毒的療效，但須在醫生指導下使用，且只能用于外敷。本案中這個“神醫”竟然亂開“藥方”，令原本健康的人無辜喪命。

現年36歲的于建，家住河北省石家莊市附近的農村。他自幼頑劣，小學沒畢業就輟學在家。于建18歲那年，他的父親托付外出做盲人推拿的村鄰趙某帶著于建，教他手藝。趙某覺得鄉里鄉親應該相互照應，就讓于建跟著他去了石家莊。

趙某除了手把手傳授推拿技術，還讓合伙人教于建針灸。三年后，于建覺得自己技藝嫻熟，熬出了頭，于是想另起爐灶掙大錢。2010年初，他租下一個門面，自立門戶。但是，于建學藝不精，難有回頭客，去除成本，還不如在趙某的店里打工掙得多。

2011年夏季，于建的推拿店接待了一名中年女顧客，奇怪的是，盡管該女子對于建的手藝不太滿意，但依舊隔三岔五上門讓他提供服務。十多次后，兩人熟絡了。于建得知這人名叫胡蓉，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神婆”。胡蓉問做推拿能掙多少錢，于建如實相告。胡蓉說：“跟著姐混吧，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

胡蓉告訴于建，她缺一個機靈的幫手。之前多次上門做推拿，她的真實意圖是考察于建。“你這個小伙子很精干，又有手藝，姐用得著。”于建猶豫說，自己做不來“跳大神”。胡蓉說：“你也太小看姐了。姐是做‘看香道’的，也就是‘看香斷事’。”

懷揣掙大錢的夢想，于建做了胡蓉的跟班，走街串巷給人“看香道”。所謂“看香道”，就是利用封建迷信幫人“看香斷事”，預測吉兇。具體做法是：點燃三支香，結合問詢者的心理，現場編說辭。

為了制造神秘感，胡蓉在“看香道”時很會裝模作樣。點香前，她要先洗手，然后拜神像，再擺香爐，依次點上三支香，意思是“三思而行”。燃香的過程中，她還會用紅線系住香爐，口中念念有詞。每次幫人“看香道”，胡蓉都叮囑于建：口訣和動作都是固定的，要牢記于心。

跟著胡蓉“看香道”，于建掌握了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竅門。至于收入，胡蓉占大頭，于建只能拿到仨瓜倆棗，他的心理漸漸失衡。2018年初，于建提出要另謀出路。胡蓉看破了他的心思，厲聲說：“你想單飛是絕不可能的，除非你不搞‘看香斷事’！”于建懼怕胡蓉，連忙表態說，自己只想靠行醫混口飯吃。

于建心知，自己的按摩推拿和針灸都是“三腳貓功夫”，治不好什么病。而且他沒有行醫執業資格，開不了診所。于建尋思著，憑自己的“道行”，只有走偏門才能發大財。

2018年3月，于建開始在河北省趙縣一帶活動，避開胡蓉的視線，通過“看香道”行醫。兩三年間，于建找了不少人做“托”，漸漸把自己吹噓成了“神醫”。

家住趙縣農村的杜芳，自從生了孩子后身體一直不太好，經常腰酸、背痛、腿軟，既不能下地干農活，又做不了家務。丈夫程利對她很體貼，四處求醫問藥。2021年6月初，程利不知從哪聽說于建是個“神醫”，還拿到他在縣城臨時租住的民房地址，于是帶著妻子杜芳上門求助。

得知程利和杜芳的來意，于建將幾瓶純凈水倒在一個古銅色的盆里，把雙手洗了好幾遍，又用電風扇將手吹干。然后，他指著長桌上擺放的神像說：“天靈靈，地靈靈，心誠則靈。”他告訴程利夫婦，“所求之事要讓神明來斷”。

程利和杜芳被唬住了，戰戰兢兢地地問：“讓神明來斷，要給多少錢啊？”于建擺擺手說：“在神明面前不要提‘錢’字。心誠則靈，你們自己看著辦。”

于建點燃了三支香，然后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當于建睜開眼睛時，只見程利和杜芳神色緊張地等著他發話。于建指著杜芳說：“你麻煩不小，惹得師父上身了。”程利連忙問：“什么叫師父上身？”于建煞有介事地說：“就是狐貍精附體呀！”

聞聽此言，程利夫婦面面相覷，問：“那怎么辦啊？”于建說：“算你們找對人了。我有祖傳秘方，可以化解。”于建手寫了一副“藥方”，主要成分是斷腸草的葉子，并說要熬制成湯藥服下。程利擔心妻子被狐貍精附體會連累自己，問道：“這個湯藥，我也要喝嗎？”于建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程利又問，自己體質比較弱，能不能喝。于建回答：“可以的。”

2021年6月17日晚，程利和杜芳按照于建開的“方子”熬制湯藥服下。他們很快就出現中毒癥狀，被家人及時發現并送往醫院。最終，程利經搶救無效死亡。

程利下葬當天，杜芳和公婆將于建叫到家中，質問為什么開這個“毒藥方”。于建辯解說，民間有“斷腸草以毒攻毒”的說法，一些中藥也用斷腸草作配。“程利喪命，是他的體質不能適應這種藥。”聞聽此言，程利的父母當即報警。

有藥學專家指出，民間確實存在用斷腸草入藥的做法，但主要是外用，忌內服。它可用于治療皮膚病、風濕骨痛等。專家還介紹，斷腸草全株有毒，尤其是根和葉。人體攝入較小的劑量就會中毒，出現頭暈、抽搐、無力，以及嘔吐、呼吸困難，甚至窒息。斷腸草毒性極強，不能擅自使用，更不可輕信所謂“民間偏方”。一旦誤服斷腸草中毒，應立即送醫洗胃，保持患者呼吸順暢，并進行拮抗（利用一種物質將另一種物質的作用抵消）治療。

2022年1月，趙縣人民檢察院以非法行醫罪對于建提起公訴。案件審理期間，于建與受害者家屬達成賠償協議，杜芳及程利的父母出具了諒解書。

經過公開審理，一審法院認定，于建在未取得醫師資格以及《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的情況下，擅自為患者進行診療。于建在對杜芳進行診斷治療時，私開劇毒屬性的斷腸草入藥，并傳授熬制湯藥的方法，導致一人死亡。于建的行為已構成非法行醫罪。公訴機關指控其所犯罪行屬實，罪名成立。

斷腸草全株有毒

于建及其辯護人稱，被害人家屬向公安機關報警后，被告人在現場等候公安機關抓捕，應認定為投案自首。

經查，被害人死亡后，被告人于建應被害人親屬的要求來到被害人家中。之后，被害人家屬向公安機關報警，并將已不具備逃脫可能的于建送至公安機關投案。于建到案后如實供述犯罪事實，雖不能認定為自動投案，但可以參照法律對自首的相關規定從輕處罰；于建積極賠償被害人近親屬損失，取得被害人近親屬諒解，可酌情從輕處罰。

2022年1月10日，趙縣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于建犯非法行醫罪，判處有期徒刑9年6個月，并處罰金2萬元。

于建不服判決，提出上訴。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于建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利用封建迷信制造神秘感，為他人開具藥方，后又指導他人服藥，造成服藥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非法行醫罪。于建有自首、認罪認罰、親屬代為賠償部分經濟損失等情節。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故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023年12月27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非法行醫類典型案例，此案被列為6個案例之首。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姚志剛? ?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