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女朋友的禮物

華明玥

寒潮到來時，同事劉怡收到了四川大涼山一所小學的孩子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上以稚嫩的筆跡寫著：阿姨，收到你寄來的絨線帽，它好可愛，就像半個帶著蒂的南瓜。報告阿姨一個好消息，戴上帽子后，我再也不拖鼻涕了，老師今天把“衛生進步獎”，發給了我。

劉怡又是感動，又是詫異：她沒有聯絡過大涼山山洼里的小學，孩子的感激，別是弄錯了對象吧。

在家庭微信群里一說，兒子就笑：我知道，這是小璐的一點心意。她與朋友搞了一個“為大涼山孩子送帽子”的活動，她覺得外面賣的大部分絨線帽，材質都是腈綸，容易產生靜電，把小孩子的頭發弄得蓬亂，所以號召大家買了純羊毛毛線，按照網上的教程，手工編織出厚實的帽子。小璐一共織了兩頂帽子，一頂是楓葉色的，一頂是南瓜色的。

劉怡心中就是一動，追問：“那為何要以我的名義送出其中的一頂帽子？”兒子想了半天，終于回復：因為，新年快到了，小璐實在想不出該送你什么樣的禮物，讓你輕松片刻。送輕了，或者送重了，都不太符合“兒子女朋友”這個身份。

劉怡就想到兒子宣布“我脫單了”的那個月，自己隱晦表示的不滿。那是一年多之前的事了，兒子在一次讀書會的活動上，認識了小璐，兩人一見鐘情，一同參加夜跑、騎行，還參加圍爐朗誦會。劉怡兒子很快把女朋友帶回來見父母，沒想到，劉怡始終都表現得冷淡又禮貌。是的，整個見面過程，她一直坐在椅子前二分之一處，身體線條緊繃。怎么說得清自己的失望呢，劉怡做夢都盼著兒子能在合適的年齡脫單，卻沒想到，兒子作為南大熱門專業的優秀畢業生，竟找了一位本科畢業于“雙非”大學的姑娘，目前的工作屬于勞動派遣。尤其讓劉怡心下一沉的是：女孩的父母，目前生活在湖南農村的一個鄉鎮上，靠炸油條謀生。女孩還有一個讀高二的弟弟，比她小9歲。

在第一次會面后，劉怡忍不住追問兒子：“你這孩子，就不能找一個見識廣一些的，與咱家門當戶對的？”

兒子毫不客氣地反駁說：“小璐的見識不比我少，大學7年，她花了很多時間去干兼職，但依舊花了一部分時間去做公益，去山區給孩子們上英語課、美術課，還教他們打籃球。小璐出身鄉間，這是沒得選的，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她的家庭，相反，我去過她家，父母與兒女，姐姐與弟弟，都無話不談。她對物質條件要求不高，平時一個帆布雙肩包，一雙平底鞋，就可以走天下，這一點，她跟我很像。”

劉怡就決定以緘默來表達不同看法，女孩兩次來家里吃飯，她都提前跟兒子打招呼：我要去單位加班，讓你爸買菜招待吧。只不過，劉怡沒有想到，如今的年輕人，都有著“山不過來，我就過去”的執著，兒子的女朋友兩次來家里做客，都專門給劉怡帶了禮物，一次是她自種的秋石斛蘭，開著花，她給劉怡留了卡片，交代石斛的養護要領，她說在老家湖南的山間，野生石斛大多都在疏松的樹皮或者枝干中生長，甚至會生長于石縫之中。“這種又可觀賞可入藥的植物，來到世間，所求不多，它的花朵形態生動又明媚，我很喜歡，希望阿姨也喜歡。比那些溫室中培育的花，它的花期要長數倍，雖然一開頭，您會覺得它很不起眼。”

劉怡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但她也聽得出，這點弦外之音并不咄咄逼人，相反，它柔和、貼切，又自信。

另一次，小璐聽說劉怡有失眠之癥，又容易咳嗽，就專門做了清肺潤燥、改善睡眠又能改善脫發的阿膠糕帶來。所有的材料都是小璐悉心挑選的，除了阿膠外，輔料還有黑芝麻、核桃仁、大杏仁、黑枸杞、紅棗、枸杞。兒子說，做起這一片片阿膠糕來，步驟相當麻煩，小璐花了三天時間才做好。

兒子笑著調侃：老媽，我很嫉妒你，小璐對我都沒有這么貼心。

那一刻，劉怡內心深處的那塊凜冽堅冰，已出現了無數裂紋，裂紋上，涌出了涓涓春水。劉怡清醒地認識到，小璐的心胸，比她要寬廣得多。雖然，相比于那些命運的幸運兒，比如自家兒子，小璐之前26年的生活要艱難和動蕩得多，她所面臨的質疑與挑戰也要多得多，但是，這個良善的姑娘一直在找尋生活中的“錨”，這個“錨”就是，“我還可以幫助他人嗎，我還可以多體現一點生而為人的價值嗎”。

今天，看到大涼山兒童在明信片上的自畫像——一個笑成瞇瞇眼的孩童，戴著一頂鮮艷的南瓜帽——劉怡覺得，這件既傳遞了友情，又表達了自我的禮物，叩開了她的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