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小姐的短發，引發一場網暴

白莉莉

2023年12月16日，法國第戎，伊芙·吉爾斯當選法國小姐

如果要評選近一百年法蘭西目睹之怪現狀，那么最近法國社會發生的一件事，或許真的有資格入選。那就是：剛剛在這個月當選為2023年度法國小姐的伊芙·吉爾斯，因為自己的一頭短發而在互聯網上遭遇了質疑，批評，甚至網暴。

2023年12月16日，來自法國北部敦刻爾克的伊芙·吉爾斯，在第94屆法國小姐選美比賽中，當選為2023年法國小姐，與此同時，今年20歲的她，也是北部-加來海峽大區的年度小姐。

創辦于1920年的法國小姐評選，是一項面對年齡18歲以上、身高170cm以上的法國女性的選美比賽。每年最終當選的法國小姐，都能獲得價值不菲的獎勵：

首先，她可以在組委會提供的巴黎某處公寓里免費居住一年，可以獲得一輛豐田雅力士轎車，會得到由加勒比海航空提供的雙人卡宴往返接機券，還可以踏上由圭亞那官方提供的雙人圭亞那一周游。

與此同時，法國小姐可以獲得由法國頂級珠寶品牌莫布森贈送的優雅皇冠以及白金首飾，還能拿到由瑞士名牌法斯蒂納贈送的八款高級腕表，來自法國的電視網站tele loisirs會贈送一臺Macbook Pro以及一臺電視等。

獎勵相當豐厚，但誰也想不到，剛剛當選為法國小姐的吉爾斯，因為一頭短發，在近期成為了法國互聯網世界里的一個異類。而這件事還發生在以開放著稱的法國，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了。

部分法國網友心中的法國小姐，其實是有模板可循的，她們一定是長發碧眼，前凸后翹型的，一定是性張力爆表、風情萬種型的，符合許多人眼中的“白人女性”形象。簡而言之，符合“傳統”審美模式的法國小姐外形，一定不是吉爾斯這種短發、平胸和他們稱之為干癟身材的。

反觀吉爾斯，有法國網友說她身材干癟，模樣中性，有點“雌雄同體”的感覺；有人覺得她短發、平胸，軀干貧瘠，代表北部-加來海峽大區也就罷了，她本人根本無法代表法國，也不足以成為年度法國小姐。而且，對吉爾斯評頭論足的那些人，有不少都是帶著審視目光的男性。

用美式“覺醒”思維審視自己的性別和種族身份，還是悄然走到了法國國門前。

符合“傳統”審美模式的法國小姐

1928年，法國小姐評選現場

越來越多夾雜父權審判和男性凝視的評論，開始出現在法國的互聯網世界里。

想不到，一直標榜“前衛”和“先鋒”的法國，一個催生了1968年左翼學潮的國家，竟然在今時今日面對一名參加選美活動的女性，會有這么多“爹味”言論？

相反，也有人認為并不符合法國人傳統審美的吉爾斯的當選，意味著模糊性別邊界的中性style開始在法國社會抬頭，而自法國小姐評選創辦103年以來，第一位以短發的形象成為法國小姐的吉爾斯，那一頭醒目而又礙眼的短頭發，則更像是法國在席卷全球的覺醒主義面前的一次刻意迎合和屈膝獻媚。

覺醒主義最早源自美國，英語單詞“woke”也就是黑人英語中“醒來”這個詞，最初的意思是警惕種族偏見和歧視，從2010年起，它開始被廣泛運用于發現和抵制各種社會不平等現象，比如種族問題、性別議題等等。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法國人自認為性別和種族平等走在英語國家前面。2021年10月21日，美國社會正因為“覺醒文化”而鬧僵的時候，法國總統馬克龍發表演說，警惕法國社會被美式“覺醒文化”入侵，認為這種舶來品會讓法國社會“撕裂”和“激進化”。馬克龍和一眾法國學者的初衷是，法國的共和理念面前不問人種和性別，一律強調“平等”，跟美國當下的種族劃分政策就有本質上的區別。在他們看來，本身逾越了差別鴻溝的法國社會，已經不需要“覺醒”。然而，今年法國小姐發型觸發的社會反彈，各類似乎只會在20世紀50年代出現的“爹味”言論沉渣泛起，也讓不少人看到，其實法國社會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前衛。隨著性別形象和種族等議題在法國互聯網引起爭論，用美式“覺醒”思維審視自己的性別和種族身份，還是悄然走到了法國國門前。

2023年12月16日，法國小姐選美選手們登臺表演

面對公眾的疑問，法國女作家阿格內斯·波娃利爾選擇在英國媒體《衛報》上對著英語讀者“自曝家丑”：她認為，有103年歷史的“法國小姐選美”歷來就秉持審美多元化精神，而且女性之美，不但有外貌之美，更加有內在的智慧之美；當下法國針對吉爾斯的各種暴論，實際上跟當初的選美精神相悖，也屬于法國社會的陰暗一面。

面對部分法國網友的質疑、嘲笑、謾罵甚至網暴，吉爾斯是什么態度呢？

在當選為2023年法國小姐之后，她一口氣至少做客了10多家法國媒體，被問到最多的一個問題，自然是自己因為短發而被網暴的經歷。在12月底接受了《巴黎人報》專訪時，她專門談到了網上對自己頭發和身體的批評和質疑，并且用“潮水般涌來的攻擊“形容自己承受的壓力。

“很多人說我是短頭發，說我太瘦了，說我沒身材，反正就是說我這，說我那的。他們覺得我沒資格當選法國小姐。關于這件事，我是這樣看的：關于我的發型，我可以選擇，這（短發）是我之前決定的；但我的身材，我的身體，這是我沒辦法選擇的，這是一出生就注定的，就像我的呼吸和新陳代謝一樣。”

雖然很多法國網友對于吉爾斯的短發耿耿于懷，但法國女議員桑德琳·盧梭在近日公開發推力挺吉爾斯，這個留著銀色短發的女政治家這樣寫道：“所以，在2023年的法國，我們還會把頭發的長短，作為衡量對女性的尊重程度對嗎？行吧，我算是懂了。”

當下法國針對吉爾斯的各種暴論，實際上跟當初的選美精神相悖。

法國政治家法比安·魯塞爾也公開支持吉爾斯，他認為，吉爾斯最近遭受了社會的暴力對待，看到法國社會不接受女性用多樣性來定義自身，我感到很可悲。

在當選之后的三天，吉爾斯在做客法國BFM電視臺時，她的一席話讓主持人感嘆，姐們兒你太強了，你的戰斗意識真的太牛了。

吉爾斯當時的原話是：“那些口口聲聲控訴法國小姐是過時比賽的人，他們還不是一年又一年地守在電視機前看選美嗎？這說明什么？這說明這個比賽與時俱進，這個比賽代表著法蘭西最先進的文化。那些在網上攻擊我，說我短發難看，身材不行的人，他們其實并不是真的在乎我的長相，我的身材，我的發型。他們真正在意的，是他們每年都擁有對女性身體和容貌評頭論足的權利。他們享受這種權利，所以每年的法國小姐都會備受質疑。”

更絕的是，BFM電視臺竟然特派攝制組前往敦刻爾克，找到了當年給吉爾斯剪頭發的理發師艾麗斯。根據艾麗斯回憶，三年前，吉爾斯找到自己，她想剃一個短發，讓自己給點意見。自己想了想，覺得短發其實很配吉爾斯的臉型，于是說干就干，不過最開始自己并不敢“一刀子下去全部剪掉”，只能磨磨蹭蹭，做一些簡單的修剪。結果吉爾斯忍不住了，她告訴理發師艾麗斯：“你就一刀子下去就行，這樣誰也不會多說什么了。”

接著，她眼前就出現了吉爾斯現在這頭備受爭議的短發。

2023年12月20日，法國敦刻爾克，伊芙·吉爾斯回到家鄉參加慶祝活動

如果說短發是吉爾斯做客各大法媒被問到的第一大關鍵詞，那么她隨后被問到的第二大關鍵詞就是：數學。

2003年，吉爾斯出生在法國靠近比利時邊境的北部城市敦刻爾克，她的媽媽是法屬留尼汪人，所以吉爾斯本人擁有留尼汪血統。

在當選為今年的法國小姐之后，吉爾斯的學霸人設也被法國媒體挖了出來。參加法國小姐之前，吉爾斯在里爾大學讀過一年醫學，之后她更換專業，專攻數學，目前正在攻讀MIASHS學位，也就是應用于人類和社會科學的數學專業。在前幾天接受《巴黎競賽畫報》專訪時，吉爾斯坦言，自己夢想中的職業，是成為一名統計學家。

這也難怪她會被《巴黎人報》和法國電視一臺，不斷問到自己對于數學的理解，以及傳授作為女生的自己，在學習數學過程中的訣竅。

吉爾斯說，每個人都對學數學的女生感到驚訝，但我的感覺是，數學只是一門普通的學科，學好學壞，和性別沒什么太大關系。如果大家總是覺得女生學不好數學，總是告訴她們“這太難了，你要熬過去”，那她們是很難在短時間內對數學這些學科感興趣的。而相反，如果父母或者身邊人對她們說，“你太棒了，你做得太好了”，那她們會立刻產生繼續學下去的動力。

你有一個聰明的大腦，但你卻留著一頭礙眼的短發。對絕大多數女性來說，發型怎么做，留長發還是短發，這些只是個人喜好和一個“看心情而定”的問題，但對于一部分男性來說，眼前的女性到底是長發還是短發，這就變成了一個態度問題，一個立場問題，一個關乎大是大非的問題，一個不是把你定義為白，就是把你定義為黑的問題。

正當所有人在網絡上為黑色還是白色爭論不休時，吉爾斯在參加法國C8電視臺的TPMP節目時，正式對全世界宣布：“我未來確實有可能改變發型。我可能讓人給我全部剃掉頭發，就像綠色的獼猴桃那樣，多好！”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